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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访湖南血铅受害家庭:维权男子被判刑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9月08日10:18  南方都市报
再访湖南血铅受害家庭:维权男子被判刑
2009年8月,因怀疑第一个女儿受铅污染夭折,肖体彪为妻子刘叶群再次隆起的肚子忧心。

再访湖南血铅受害家庭:维权男子被判刑
2009年10月,肖体彪被捕,后因“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再访湖南血铅受害家庭:维权男子被判刑
  2009年8月,横江村大部分家庭都查出孩子血铅超标。当年政府组织武冈市1958名儿童初检,1354人血铅疑似超标,达70%。 南都记者 占才强 摄

再访湖南血铅受害家庭:维权男子被判刑
一年来各地血铅事件

  一家在当地戴着“红帽子”的私营企业让方圆5公里至少2000名儿童血铅超标。这家企业叫武冈市精炼锰加工厂。其法定代表人柳中武,曾是武冈市和邵阳市两级人大代表。

  南方都市报记者 占才强 发自湖南

  如果说近年发生在中国的系列血铅事件是一副多米诺骨牌,那么2009年的湖南武冈是继陕西凤翔之后倒下的第二张牌。当地政府组织1958名儿童初检,1354人血铅疑似超标,达70%。

  喧闹渐静,故事并未结束。武冈事件后半年,肖体彪得到法院一纸判决:因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他是获刑的4人之一。

  肖不满一岁的女儿,疑似受铅污染后夭折,而他的罪状,除了将一车煤矸石运到路边,还有书写了4幅标语:“救命”,“还我青山,还我绿水”,“强烈呼吁领导重视儿童血铅事件”,“杜绝铅源,还我健康”。

  “这就是维权的结果。我被判刑,女儿是怎么死的,至今没有一个说法。”身处缓刑的肖体彪在一场较量后明智了许多“斗不过他们,不闹了。”

  曾经被撕碎、割裂的家庭,一年间,又在战战兢兢中迎来第二个孩子的出世。而伴随其间的,是几位罹病村民的相继离世。病因与血液有关。

  如梦方醒

  一家在当地戴着“红帽子”的私营企业让方圆5公里至少2000名儿童血铅超标。这家企业叫武冈市精炼锰加工厂。其法定代表人柳中武,曾是武冈市和邵阳市两级人大代表。

  故事发生在一年前。如今站在横江村6组肖体彪家所在的高地,对面山峦间仍依稀可见锰厂烟囱,昔日浓烟滚滚的场景已不复存在。“当村民夜里睡觉的时候,那个锰厂就开始工作。很浓的气在村上面游,罩着整个村,10米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肖体彪的父亲肖坤武,60岁,伸手指着抬起的脚丫板,“就是这种‘臭脚味’,让人闻了之后胸口发闷。”

  锰厂排放的并非只是锰。事后查明,该厂违规使用廉价的阳极渣废料作为生产原料,而阳极渣除锰、铁外,还含有铅、铬等伴生成分,排到空气中会发出一种臭蛋气味,被人体吸入轻则可出现头痛、恶心、发热、腹泻等,重则引起各种神经、血液系统的疾病。

  村边田野上,两个皮肤黝黑的农民走过来,也说关停前的锰厂,“刮东风的时候,气就往西走,刮南风的时候,气就往北走。无论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在水稻田慢慢沉下来。水稻就叶子发黄,长不高,成片成片地死掉。”

  锰厂2007年11月兴建,2008年3月开工。村民记得,在一场席卷中国南部的冰雪灾害之前,这家锰厂就来到文坪镇,与西边的横江村隔空相望。村庄四面环山,高矮起伏的山体让聚拢的废气无法排出,从而成为受污染最重的村庄。

  如果不是2009年5月,横江村32岁村妇刘双梅的一个“意外发现”,2000多乡亲至今都不知“铅中毒”为何物,更不可能将孩子体内流动的血液,与对面工厂冒出的黑烟钩连起来。

  在“集体无意识”的两年里,许多孩子已开始感冒、嗜睡、厌食、浑身疲软,甚至呕吐、腹泻,但村民多不以为然,或到医院开几方感冒药一喝了事。

  刘双梅8岁的女儿肖洒也是厌食,连续一周不怎么吃饭。刘找到乡里医生,医生说这孩子缺钙,让到武冈市人民医院查钙。“微量元素报告单”出来后,钙不缺,附带查出的铅含量却远高于100ug/L的正常值。医生就问:你们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工厂?

  卧榻之侧的精炼猛厂,这才进入乡亲们的视线。当年六七月间,村里人陆续带孩子到武冈,去新宁以及桂林的医院检查,大部分查出血铅超标,有的高达300多ug/L。长期困扰孩子的“感冒”,豁然发现了真正的元凶,一时群情激愤。

  26岁的肖体彪也正是这时如梦方醒。当年3月,他7个月的女儿肖灵突然夭折,由武冈市公安局开具的“死亡原因”注道:各种疾病死亡。4个月后,肖才突然想起长沙医生曾对夫妻二人的同样问话:你们家附近是不是有造成污染的工厂?

  女儿夭折

  肖体彪的妻子刘叶群为记者提供的女儿就诊记录显示:肖灵,7个月,2009年3月9日送武冈市人民医院就诊,15日转至湖南省儿童医院,3月20日死亡。主诉症状:咳嗽,气喘,腹泻,为黄稀便,每天五到八次。医院初步诊断:支气管肺炎,小儿腹泻,疑似先天性心脏病和先天愚型。

  女儿夭折后第二天,肖体彪和刘叶群便到位于长沙的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双双做了染色体检查。“遗传科的王教授看了检查结果后,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问题,不属先天和遗传,很可能是由外界环境引起的,母体受到污染后,引起胎儿基因突变。”肖体彪说,女儿出生后第9天,黄疸就比较高,到医院用保温箱保了一个星期,但并没说有什么心脏病。

  “那个时候还没发现锰厂有问题,我们也不懂这个,从医院回家后,也没太放心里去。”元凶浮出水面后,肖体彪和刘叶群慌了神。彼时,妻子刘叶群的肚子又已高高隆起,已经6个多月了。夫妻担心,腹中孩子会重蹈第一个的命运。

  “我跟政府反映过不下10次,书面报告也打上去了,说第一个小孩的死有可能是污染引起的,要求给肚子里的小孩做一个全方面检查。”肖体彪说,“镇政府也向市政府反映了,后来安排市人民医院做了个彩超,但这个检查什么都没查出来,倒是像怕承担责任。”

  记者拿到这份2009年8月17日由武冈市人民医院为刘叶群所做“彩超医学影像系统报告单”:“宫内可见一胎儿声像,胎头超下……说明:此检查不包含胎儿心脏的专项检查。超声检查对胎儿畸形的诊断符合率不可能达到100%。但医生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最好检查,请孕妇及家属表示理解。”

  担心铅污染的肖体彪还提出给妻子做一次血铅检验,“但那时医院已经有规定,不为成人查铅了”。被拒的不仅是刘叶群,武冈血铅事件爆发后,许多成人到人民医院和妇幼保健院查铅,但均被告知:只接受由政府组织的儿童血铅检查。这种状况甚至延伸到了周边,有村民反映曾去相邻的新宁县查铅,也被医院拒绝。

  “很可能是畸型”

  轰动全国的武冈血铅污染事件逐渐淡出媒体视线之后,似乎已近“解决”:凡血铅儿童家庭都获得或多或少的“营养干预费”,血铅100ug/L以上、200ug /L以下的450元,200ug/L以上、250ug/L以下的750元,250ug/L以上的送省医院排铅治疗。

  一位协助政府发放款项的基层干部告诉记者,据他掌握的数据,发放人数达2000多人。“这只是横江、双江、宏顺、石井四个村,后来有的村又陆续发现有超标的,但后来就没有再统计上报。”横江村9组村民肖爱军告诉记者,后来有小孩查出血铅高达485ug/L,但也未入上报之列。

  肖体彪二哥肖勇1岁半的儿子血铅化验246ug/L,事后得到750元的补偿。在肖家寄住的另两个外甥,一个245ug/L一个235ug/L,全家小孩无一幸免。“补的那点钱,只是为了安抚家长,对孩子根本不起作用。可以说孩子后来都没怎么治疗。”肖家母亲李冬云说,“但作为老百姓,我们又能怎么样?”

  56岁的李冬云是典型的家庭农妇,至今出过最远的门就是15公里外被她称做“武冈城”的武冈市。在她眼里,武冈市政府是“最大的领导”,在文坪开锰厂的柳老板“后台大得很”。“闹不过他们的。”李一个劲地说。

  令她最受惊吓的是,2009年9月21日,正在文坪镇一家煤窑干活的儿子肖体彪被公安人员带走。据事后武冈市人民检察院的一份起诉书指控,肖曾“伺机起哄、闹事”:8月8日上午,由村民李跃伦出资200元,肖体彪和另几个村民到金湾山煤矿装了5车煤矸石,运至路中由李跃伦倾倒。肖体彪还在公路旁书写了四幅 “煽动性”横幅标语,内容为“救命”,“还我青山,还我绿水”,“强烈呼吁领导重视儿童血铅事件”“杜绝铅源,还我健康”。

  2010年4月1日,经武冈市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后,肖体彪因犯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儿子进看守所后,肖家“天都塌下来了”。靠开车拉煤营生的肖体彪,“好的时候一个月挣几千元,整个家庭都围着他转”,“抓了以后,家里的钱都搞光了,光找社会上有关系的人帮忙说情就花了四五千”。

  刘叶群独自挺着8个月的大肚子,“本是想替夭折的女儿讨个说法,但丈夫都赔进去了,更担心的是,还不知肚子里的小孩健不健康?”

  一直让肖家提心吊胆的事,还是在两个月后发生。待产中的刘叶群到医院检查,“医生照了B超,说我这个孩子肾积水,怀疑也可能是先天愚型。”刘复述医生的话,“头有40周大,手和脚才38周,头前后长,两边瘪,很有可能是畸型。”

  犹如晴空中的霹雳,刘叶群顿时不知所措。母亲李冬云揣着医院的检验单找到镇政府,镇政府向武冈市政府做了紧急汇报,“当天是星期六,市政府加班开会研究这个事,最后通知公安局,第二天就把我丈夫放出来了。”刘叶群说。

  2009年11月14日,被关53天的肖体彪被武冈市公安局取保候审。“签字时他们说,一是看你还老实,二是看在你犯罪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三是考虑你老婆快要生小孩了。”肖体彪事后这样回忆被放的理由。

  与血液有关的死亡

  取保候审后第三天,11月17日,肖体彪的儿子在一家人的战战兢兢中出世了。

  “出来后医生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又说没事,还算正常。”2010年7月,刘叶群抱着已8个月大的儿子,“但一直没去查铅,肾也还没去检查。”

  “从出生到现在,就是偶尔有一点感冒,咳嗽,我们很怕是铅中毒,打电话问了一下医生,医生说正常,也没再去检查。现在感冒了就吃一点药,腹泻有时也有,但大热天的,很多孩子也都这样。”刘叶群说,自从去年血铅事件后,再有小孩到医院抽血,医院已经不给查铅了。

  而据了解,每村每户发过营养费后,也再没听说有哪家孩子去医院查铅了。尽管在横江村,小孩感冒、发烧、腹泻等状况依然存在。

  “还能怎么样?血铅闹得凶,不也就这样完了。”60岁的肖坤武无奈道。一旁的李冬云则提醒老伴,“你儿子还在缓刑期,有些话不好乱讲。”

  相比父母,曾到杭州打工的肖体彪见过世面,懂得一些道理。“老百姓也并不是都没想过维权,通过法律的途径。但我维权的结果,我被判了刑,女儿是怎么死的,至今还没有一个说法。”如今的他明智许多“不闹了,斗不过他们的。”

  今年3月3日,肖体彪等人的案件在武冈市法院开庭审理。“另几个被告人也请了律师替自己维权,但在法庭上审判长就明确说,血铅事件跟这个案子是没有根本联系的,跟我们犯罪没有太大关系。”

  肖说另一起维权,“在去年闹事之前,跟锰厂只隔两三百米远的文坪中学早就要跟锰厂打官司,但后来被教育局拦了。政府后来给各单位开会,谁告就革谁的职。”

  “维权困难,还在于没有证据。”肖说近两年,横江村相继有几个五六十岁的村民去世,死因要么是白血病,要么是脑血栓,都和血液有关,“但跟我那小孩死是一样的,没有直接证据。”

  横江村最近一个因病去世的村民叫李常朝,60岁,今年7月12日刚刚病逝。死前4天,由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开具的“病案单”诊断为:急性白血病,疑似败血症,白细胞淤滞,疑似脑栓塞。

  李常朝的遗像还摆在家中陈设的灵堂前。儿子李烈峰告诉记者,父亲以前体质较弱,近两年常发感冒,但没什么大碍。今年6月29日突然浑身无力,到武冈市人民医院检查怀疑是白血病,去长沙就诊的路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家门前有一口水井,是全家人饮用的水源,吃的菜也多是自家地里种的。去年8月,李烈峰2岁半的儿子李泓杰也查过血铅,“结果是300多,我小孩是比较重一点的。到现在还经常感冒,容易发烧。”但李烈峰从没将父亲的病跟“血铅”挂起钩来。

  “我现在倒越来越觉得,我父亲的死跟铅可能有关系。”细细回忆父亲生前症状的李烈峰仿若大悟“但怎么才能证明呢?”

  维权“没有证据”

  2010年7月,一个叫孔维钊的安徽律师在发给记者的一份“背景资料”中,这样阐述铅中毒的部分危害:铅对人机体的影响涉及神经、血液、免疫等多个系统和器官,可引起抑制造血功能、破坏免疫功能、诱发多种疾病等,且这种影响难以逆转。

  他提供的这份材料,也被医学界权威所印证。中科院院士、北京儿童医院名誉院长胡亚美曾在一次国际论坛上提到,锰铅污染诱发儿童恶性肿瘤,呼吁社会高度重视环境污染问题。

  横江村与血液有关的死亡并非单例。2008年冬,村民肖中跃死在送往武冈市人民医院急救的路上。儿子肖利纯说,父亲是突发脑血栓。在这之前,父亲经常性脑袋痛,而肖家对面就是当年年初在镇上开工的锰厂,滚滚浓烟每日推门可见。

  肖利纯有着和李烈峰一样的无奈,“铅污染,这个肯定是有的,它对每一种疾病都可能诱发,或者加重。这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们能有什么证据呢?”

  2009 年,村民李常武52岁的妻子也因脑血栓去世。但李常武并不认为妻子的死与铅有关,“她不到一米五,体重130多斤,本来就很胖,以前有高血压,我个人觉得 (跟铅)没有关系。”但有村民提醒记者,李常武至今仍在出事的锰厂做事,以前是锰厂采购员,关停后负责照看厂里的设备。

  “到底这些个病,跟那个(铅)有没有关系,你说我说的都不算数,恐怕要医学上的专家来说才行。”李常武似乎并不情愿谈论与锰厂有关的事。

  “如何证明村民或儿童受到的铅污染与排放源的工厂有关,这在现实中不仅是个问题,而且还是个很大的问题。”孔维钊曾研究近年在国内发生的铅污染事件,认为“举证难”已成为受害者维权的一道门槛。

  孔说,为铅污染而维权的案件,会遇到很现实的体制问题,譬如受铅污染的儿童,到医院去做检查,但医院开出的诊断报告并不能证明你的受害就与排放企业有直接关联。而做出这一认定的权威机构往往是各地的疾控中心。但疾控中心与当地政府、当地政府与排放企业之间,这些微妙而又盘枝错蔓的关系,往往让你最终无法拿到想要的东西,维权最终就变成无据可依,有法无据。

  这也是为什么近年国内虽频发铅污染事件,但却鲜见有公民能通过司法途径成功维权的案例。而人们所看到的大都由政府来处理,由政府买单和为事件收场。

  所以,虽承办过大量的法律援助案件,但至今,孔维钊还没接到过一起因血铅污染而要求用法律来维权的案件。

  2010年7月,缓刑在家的肖体彪偶或还会产生“讨说法”的冲动,但这念头很快就又被自己消解无形。“没有证据”,肖体彪反复这样说道,“而且时间冲淡了,到现在已经几乎没人再去关注这个事了。”

  时间正涤荡一切。很显然,一年后的湖南武冈,肖体彪和刘叶群夫妇已经似乎快要忘记悲伤,当新添的儿子在竹席上流着口水咿呀翻滚,一年前两夫妻还在为隆起的肚腹忧心的场面已不复存在。

  儿子叫肖杰祥。在长大以后的岁月里,他也许会知道但永远不会见到,他还有一个大他1岁零2个月的姐姐。姐姐叫肖灵。

  一年来各地血铅事件

  2009年8月

  昆明东川区200余名儿童血铅超标,当地调查组认为与工业企业污染无直接相关性,患儿获免费治疗。

  2009年9月

  福建上杭县百余儿童血铅含量超标,污染源华强电池厂停产。

  2009年10月

  “铅都”河南济源市共检测出千名儿童血铅超标,政府分批提供免费治疗,32家小铅厂停产整顿。

  2010年1月

  江苏大丰市51名儿童查出血铅含量超标,政府确认盛翔电源有限公司为污染源,限令搬迁。

  2010年3月

  四川省内江市隆昌县渔箭镇94名村民血铅异常,其中儿童88人,忠义合金有限公司被责令停产。

  2010年3月

  湖南郴州市嘉禾县、桂阳县铅中毒者超过300人,涉事的3家未经环评的企业被关闭,环保部派员前往督察治污,多名官员被免职。

  2010年7月

  云南大理鹤庆县84名儿童疑似血铅超标,官方通报系当地村民土法“小氰池”提金所致,后取缔“小氰池”生产及关闭非法炼铅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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