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姐妹突围战
南都周刊记者 周鹏 南昌报道
清晨5点刚过,钟如翠和妹妹钟如九就悄悄起了床,匆匆洗漱后,慌忙走出住宿的香绮青年宾馆,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南昌昌北国际机场。
这是9月16日。6天前,钟如翠的母亲罗志凤、妹妹钟如琴以及大伯叶忠诚因抵制江西省宜黄县政府的拆迁工作,在自家屋顶引火自焚,伤后被送往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救治。钟家兄弟姐妹和其他家属一共六人随同前往看护。
9月15日下午,钟如翠接到凤凰卫视的电话。应对方邀请,她们预订了第二天一早飞往北京的飞机,打算参加最新一期《社会能见度》节目的录制。
此时,钟如翠的兄弟们——36岁的钟如奎和29岁的钟如田已经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在网民的帮助下,他们电话联系上了北京才良律师事务所。后者愿意为其提供完全免费的法律援助。为防止在北京火车站被人拦截,两位男人提前在距离北京尚有近百公里的霸州下了火车,再转乘大巴进入北京市。
今年4月,钟如奎、钟如翠兄妹曾去过一趟北京。他们当时打算“找有关部门了解一下强制拆迁的政策”,但在信访部门外,排成长龙的上访人员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待了一天就回到宜黄。为了保护房屋不被强拆,一直在南昌打工的姐妹们均在数月前陆续辞职回家,靠以往的积蓄度日。之前,钟如翠在南昌做瑜伽教练,钟如琴在花店学习插花,钟如凤、钟如九均在服装店里做销售人员。
如果一切顺利,钟如翠姐妹俩在第二天下午就能与兄弟们一同走进凤凰卫视的节目录制现场。节目主持人曾子墨正等着他们。
9月16日:机场惊魂
出租车载着姐妹俩一路奔向机场。除了家人外,无人知道她们此行的目的。
半小时后,她们顺利抵达机场候机楼。此时天色尚早,候机楼大门还未打开。姐妹俩就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在石阶上等候。
一个多小时后,候机楼大门开启。钟家姐妹跟着其他乘客一同走进候机大厅。乘坐手扶电梯上二楼取登机牌的时候,钟如翠搂着妹妹说,“再坚持一下就能上飞机了。”
电梯徐徐上升,接近二楼时,迎面而至的却是钟如翠最害怕遇上的人。
十多名男女像一张网一样,沉默而快速地向她们围拢过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人,钟如翠认得出他是宜黄县房管局局长李小煌的司机,还有不少人曾经到她家做过“拆迁工作”。
候机楼的安静气氛随即被钟如翠姐妹嘶哑的叫喊声撕破。她们不顾一切地叫喊着挣脱一只只伸向她们的手,奔向乘客休息区。那里坐着一群正等候办理登机手续的乘客。
快冲到休息区时,她们被追上了。钟如翠一下子跪倒在身边一位身着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跟前,叫喊着“求求你,救救我们”。此时,她身后的妹妹已经被人围起来,双手被牢牢夹住。
机场工作人员大声呵斥围堵者,要求对方马上放手。随后,他将钟家姐妹扶到了乘客休息区坐下,并通知机场民警。两姐妹在休息区继续向周围乘客求救。但除了一位老年妇女简单问了几句发生什么事之外,其他乘客均没有反应。
穿着白衬衣的宜黄县委书记邱建国带着副县长刘文波等一众领导也赶到现场。“他们好像知道我们会去机场,早就在那里等着了。”钟如翠想不明白宜黄官员的行动如此迅速。
几分钟后,昌北机场派出所一位副所长带着民警赶到了现场。他们说了一句让钟家姐妹稍感安慰的话,“有我们在,你们不要怕。”随后,他们将这对近乎瘫软的姐妹带入机场内的公安局办公室里。而一帮宜黄县来的人像影子一样尾随其后。
在办公室里,宜黄来的人尝试让钟家姐妹平静下来。但在钟如翠姐妹眼里,他们是“来抓人的”。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钟如九一度昏厥,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双手僵硬地蜷缩在胸前一动不动。在一位机场医务人员的安抚下,五六分钟后才悠悠醒转。
情绪稍微平静之后,钟如翠拨通了一位在南昌采访此事的记者电话,希望得到后者帮助。
此时大约已是7点50分,距离飞机起飞时间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钟如翠向派出所副所长求助,希望能办理登机手续。但对方称需要先请示上级。在副所长离开后,刘文波继续不停地给钟家姐妹做思想工作。钟如翠回忆说,刘文波一再劝她们不要去北京,有什么事情回县里再说,“让我们要相信政府”。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去北京?”钟如九反问对方。刘文波说,国庆前后是敏感时间,当地在火车站、机场都安排了人,防止上访人员赴京。
“那为什么来堵我们的人很多都是劝我家拆迁的房管局的人?我们不是去上访,他们有什么权力不让我去北京?”钟如翠追问。刘文波无言以对。
不久,返回办公室的派出所副所长通知钟如翠:上级指示姐妹俩不能登机。
争辩之时,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钟如翠猛然抬手看表时,手表的指针已经转到了8点30分。飞机轰鸣而去。
无奈之下,钟家姐妹离开了办公室,宜黄来的人依然尾随其后。途中经过一间女士卫生间时,钟家姐妹马上走了进去,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最里边的格子间。她们把卫生间看成是最后的避难所。
几分钟之后,敲门声传来。“有什么事你们出来说嘛。”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说。钟如翠喊道:“我们连上厕所都要被监视吗?”外面是短暂的沉默。此后每隔几分钟,敲门声就会再次响起。钟如翠跟妹妹蹲在格子间抱作一团,并打电话告诉凤凰卫视,说自己被堵在了机场。
孤独无助之际,钟如翠的手机响了。一位北京的记者不知通过何种渠道获悉了她们在机场被困的遭遇,打电话来询问事态。钟家姐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遭遇传递给了后者。不久之后,这段采访录音便上传到互联网上。“他们太吓人了,跟土匪没什么两样。”录音里,钟如翠抽泣着说。
网络上,因为宜黄官员围堵女厕所一事,已经炸开了锅。网友不停地转发微博(http://t.sina.com.cn),甚至给邱建国的手机发短信。
大约10点钟时,钟如翠此前联系的记者赶到了现场,钟家姐妹终于走出躲避近40分钟的卫生间。门外,仍有两名宜黄县的女工作人员把守。
北京已经去不成了。钟家姐妹同意了刘文波的提议:第二天上午跟宜黄县及抚州市相关领导见面磋商。
中午12点半左右,钟家姐妹与记者一同乘坐刘文波给他们提供的车辆离开机场,返回了她们早晨试图悄悄逃离的南昌市。回到酒店后,精疲力竭的姐妹俩躺在床上昏然睡去。
9月17日:暗夜动作
9月17日,原来约好的商谈没有成行。到深夜11点时,宜黄县副县长刘文波又打来电话,说希望跟钟家姐妹见面谈一谈,“县政府很有诚意,你们也要拿出诚意来”。正在南昌市内一家宾馆里接受数家外地媒体采访的钟如翠拒绝了见面的提议。
而此时,钟家另外三位留在旅店休息的亲人正经历着夜半敲门的惊吓。
自9月10日与伤者赶赴南昌后,为了采购给病人煲汤用的食物,钟家六人曾两次转移过住宿的宾馆。当天,他们住的是香绮青年宾馆,距离菜市场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
为了省钱,他们只开了两间房,两个男的一间,四个女的一间。宜黄县政府的一名领导曾经表示愿意给钟家人提供生活费,但前提是,钟家人搬到他们安排的宾馆住宿,“这样方便找到你们。”这一要求被钟如翠当场拒绝,她担心家人的人身自由受到监视限制。眼见不行,领导给钟如翠提供了一万元钱。
当夜11点,钟如翠的大哥钟如满、嫂子和侄儿被一阵阵敲门声吓得惊慌失措。除了敲门声,门外还传来多名男人高声说话的声音。这些陌生人没有说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一个劲让门里人赶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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