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2010年中国女性影像史
哪个年代的女人更好看
百年风云变幻,女人始终好看。
时代感是女人的造型光,投射在女人的眼神、表情、妆容、衣着、言谈、举止里,令她们与隔代的佳人,那么地不一样。
女人努力让自己美丽,是主动照着自己想象中美的定义让自己漂亮,也是潜意识中照着当代对美的定义让自己好看。读女人的美,能读出时代的精气神和那个年代的审美能力。
美的标准,各人各时代不同,相同的是:性情、气质、心灵、思想、行动,亦透过外表,散发光辉。
女人好不好看,还跟男人有关。两性世界的丰富与融合,绝不止于女为悦己者容。
有一个现象耐人寻味:乱世并不使女人难看;心乱了的时段,女人总是不耐看。
相由心生。价值观,才真正决定着女人的相貌。
文/侯虹斌
曾看到几张上世纪20年代婉容皇后与溥仪的合影。婉容烫着卷发穿着旗袍,与身着西装佩着怀表的皇帝翩翩合影,嫣然百媚。流传最广的那张,便是婉容娇懒地斜坐在太师椅上,旁边年轻的皇帝挟着礼帽端站着,俨然她的侍卫。
一张图传递出的信息或许比一座大教堂还多。那个时代,那个最上流社会里,旗袍、烫发就是美,西装领带就是美,甚至男人充当女子的守护者这种做派和风度,也是美,是时髦、可爱。辛亥革命的成功,不仅推翻了帝制,也颠覆了晚清时期的观念和审美。虽然这离真正的平等还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皇帝愿意站着,就证明了观念的改变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的确,由此开始,以“花盆底”为代表的满清女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中国,进入了20世纪。
释放时代(1910~1930)
不恭敬地说,在上世纪初叶和20年代前后,很多时尚是妓女率先披挂上阵的。比起大家闺秀的拘谨和无趣,名妓逛街看戏跳舞,出入有豪门,往来无贫贱,兼之她们的职业就是穿衣打扮,以色媚人,很快就成为风向标。婉容的时髦打扮,未必就不是由名妓们演化而来的。
只不过,在女性普遍获得教育权之后,大街上一水的都是漂亮的女学生,晚清妓女的靓妆艳服很快为更新潮的女学生所刷新,女学生成了引领时代风尚的代表。在画家们的笔下和照相机的眼睛里,她们像西方的女性一样裸露着双腿,旅行、游泳、骑马、射箭、打高尔夫。更有趣的是,在良家妇女学着妓女身姿妖娆、花枝招展的时候,妓女们反倒纷纷穿上学生装,戴上平光镜装纯了。这让人想起《喜剧之王》里那个满口粗话、扮成学生妹的妓女的张柏芝,猥琐男扔出一把钱,拖着哭腔喊:我要初恋呀。别笑,这就是当时的潮流之选。
旗袍开始流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它与宽袍大袖的旗装的关系已经很渺茫了,衩高及臀、腰身袅娜,中国女人第一次可以性感。前有“天足运动”,后有“天乳运动”,无外乎就是把女人缠了一千年的足、裹了一千年的胸释放出来。女人往日被紧身褡或小背心强压下去的双乳敢于挺立在旗袍之下。雪花粉、雪花膏成了时髦用品,旁氏、凡士林等西方现代化妆品渐渐走俏。这些商品的流行,使中国第一次与国际流行接上了轨。
当然,服饰打扮的变迁是最表层的,不过是“春江水暖鸭先知”里那只试探的鸭子。时代审美变迁的本质是人心变了,妇女解放运动开始深入人心。放天足、自由恋爱都是应有之义。被视为翘楚的时代美人,不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美人,也不是“花榜”上的名妓花魁,而是有独立人格的名媛贵妇和女强人。代表人物,或许当数宋美龄、黄蕙兰和杨步伟。那时,宋美龄刚刚以结婚时的一袭婚纱出尽风头,引发了上海滩上的“婚纱热”,虽然彼时她的手腕或政治能力尚未展露出来,但在婚姻中的自主和掌控能力已足够迷人。外交大使顾维桢的妻子黄蕙兰也是交际场上的红人,据说有一次Vogue杂志评选“最佳着装”中国女性,她还压过宋美龄一头,得了第一。杨步伟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获医学博士,毕业后在北京开私营的森仁医院,同时宣扬自己“终身不嫁”,哪一件不是把自己推到极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半农给女人造了一个“她”字,“教我如何不想她”,让女人在文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奢华时代(1930~1949)
这是中国最残酷的战争时代,还奢谈什么美呢,生在乱世,流离颠沛,乡下姑娘恨不得个个脸上都抹上锅底灰,蓬头垢面地逃难去。
但显然并非如此。30年代甚至被视为最有“民国范儿”的时代,无非是有了上海,有了这个远东地区最繁华的大都会,中国就还是世界潮流的重要一环。上海的摩登,就是中国的摩登;上海的美,就是中国的美;她不仅可代表中国的最流行元素,也可以代表世界最时尚的力量。南京路上驶过最新款式的劳斯莱斯,先施百货可与巴黎老佛爷或牛津大道相媲美,世界顶级名牌的广告牌矗立在上海的百货大楼外,霓虹灯亮得足以晃瞎了眼:在这块飞地上,连寂寞都会发光。
由是,上海摩登女郎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从旁氏雪花霜到力士香皂,从古龙香水到双妹粉盒,甚至妖娆的美丽牌香烟,美女倚靠着这些消费品登上了广告牌,成了月份牌小姐,成了时尚代言人。月份牌小姐开始尚以妓女为原型,很快,主角就换成了丰满性感的摩登太太,因为她们更有消费力。郑曼陀、杭穉英等名家把笔下的月份牌美女画得鲜明柔和,细腻可触,和这座都市的声光色影正相得益彰。
另一件值得铭记的事,是1926年作为中产和流行代表的《良友》画报创刊了。《良友》内容丰富,印刷精良,每期以电影女明星、名媛名太等摩登女性作为封面女郎,把“名媛”这个美妙的称谓,连同一种新的社会认同和期望的女性形象包揽下来,推销出去。现代商业文明包裹下的中产阶级女性显然成为值得效尤的佼佼者:她们知情识趣,落落大方,注重时尚和生活质量。
作为这种潮流的呼应,1930年,名媛选举在上海应运而生,又被称为“上海小姐”选举。早年流行的评选妓女、月旦人物的“花国选举”,所评选的“花榜”散发的是旧文人的酸腐气息,上海小姐的选举则带有了更多都会摩登的色彩。入选的名媛身世清白,甚至出身名门,比如当年夺冠的就是永安公司郭氏家族的大小姐。
如果把视线拉远,就会发现,中国影坛正是30年代的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倒影。好莱坞巨星闪烁,星光熠熠,中国的阮玲玉、胡蝶、周璇等大明星也成了这个时代最高的审美标准,她们的明星气质有了强烈的示范意义。
当然,那个时代还有一些真正的名媛,例如林徽因、陆小曼、凌叔华、张允和诸姐妹等,她们是出色的沙龙女主人,更是男人爱慕、女人羡慕的对象,是时代偶像。只是,并非有才有貌的名女人都可以充作名媛,比如同时代的张爱玲、冰心、丁玲、萧红等人就无法进入大众偶像这个名册,哪怕有姿色有身份也不行。要言之,众人仰慕的对象关键还须嫁得好。
所谓时代的审美观,借用的就是当时中产阶级的眼光:如何才算完美女人?父慈子孝夫妻和美生活富足,还要美貌多金和适度的风流。别抱怨,时尚一定是势利眼的。
禁锢时代(1950~1976)
新中国成立初期,美丽的旗袍还有相当一段时间仍然摇曳在中国的大地上。但很快,一波接一波的政治运动彻底地把它们打蔫了,摩登女郎也只得换上了列宁装。50年代初,张爱玲身着羊毛开衫加旗袍出席文代会时,反倒成了另类,鹤立鸡群,只落得个浑身不自在。
爱与美总是相辅相生的,当爱情在大众生活中绝迹的时候,美也就变成了邪恶。教育家陶行知说过,中国生活中的道德程度过低,与它的日用人文太缺少美感有直接的关系:“美的良知一旦焕发出来,比之道德自觉与发现功效是强得太多了,美就是一步到位的道德。”
显然,禁止美,就是没有道德的一种体现。
领袖曾经发出“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号召,号召的结果,就是让大家变得男女穿得一样,长得一样,干得一样。1958年,城市姑娘邢燕子去农村参加劳动,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突击队事迹名扬全国,而邢燕子本人也因其“铁姑娘”形象成为60年代初青年的偶像。
不允许在乎容貌和个人感情的时代里,那么多美好的青春干什么用呢?都用来奉献了。当时中国拥有工作的女性也许是全世界比例最高的了。很多女大学生都自愿不自愿地嫁给了素不相识的军人、工人或者农民,不计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工作环境和个人志趣;这也被当作时代的美丽形象,宣传之、歌颂之、强化之。赵树理在小说《小二黑结婚记》里头写,婚姻登记处会询问:你为什么要跟她/他结婚?提供的标准答案就是:“因为她/他能劳动!”
中国女性的社会化参与程度越来越高,但外形服饰打扮的粗鄙化程度也越来越严重。其实, 50年代的时候,倒是产生过喀秋莎那样健康美丽的优质偶像(虽然人家是苏联的),可惜很快就被粗糙乃至丑陋的形象所替代,中性化、无性化是女人唯一的选择。这个阶段,也是政治宣传画最兴旺蓬勃的阶段,宣传画上的女孩子个个都是邢燕子,满脸红光,斗志昂扬,脸上的表情要么就是对同志春天般的温暖和热情,要么就是对敌人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还配合着拳头,像是随时准备揍人。
实际上,并不能说这个时代就没有时尚,这几十年间的时髦货,就是革命和斗争。列宁装、人民装、中山装成为当时最时髦的三种服装,她们的确认为这很神气。进步女性喜穿列宁装,剪短发、直发梳辫、不施脂粉,脚蹬布鞋及上胶的解放鞋。到了“文革”期间,红卫兵装成为最革命的服装,是紧跟潮流的标志,标准配置为:旧军装、旧军帽、武装皮带、解放鞋、红袖章、军挎包,挎包盖上绣有鲜红的“为人民服务”字样。
爱美之心就像草籽一样,总是能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发芽。就算穿着统一的军装,年轻的姑娘也会想办法给毫无腰身的军服系上皮带,挺起她们骄傲的胸脯;在军服上翻出一道整洁的白衣领,令人在一片灰绿中眼前一亮;再把裤管缝上几针,突出身体的线条……
好在,这样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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