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路径导航栏
跳转到正文内容

寻常市井气的喧嚣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0月22日09:24  南方人物周刊
寻常市井气的喧嚣
成都沙河边的露天茶馆,喝茶打麻将的居民(张鸣)

寻常市井气的喧嚣
泮溪酒家(大食)

  叹茶  寻常市井气的喧嚣

  本刊记者  马李灵珊

  图/本刊记者  大食

  人们高声吆喝叫卖,细碎地翻报,喋喋不休地交谈,在广州的茶楼里,总有那么多事儿值得关注和讨论

  有人不喜欢粤语,说它“古怪”,将广州人与全国其他地方天然地隔成一道交流上的屏障;有人不喜欢广州人,“现实”也好,“精明”也罢,心理地域上的鸿沟,总不能轻易填平;然而广州的早茶,却鲜有人能抵抗其魅力。

  不仅仅是食物令人回味,“吃在广州”让这座城市24小时都不缺美好的觅食去处。更紧要的,是泛在那些老旧的蒸笼、泛黄的瓷碗和晶莹的茶碟当中浓浓的市井喧嚣气,那都属于过去的好日子,旧时光里总有无限温柔。人们高声吆喝叫卖,细碎地翻报,喋喋不休地交谈,在广州的茶楼里,总有那么多事儿值得关注和讨论!

  广州人不“喝早茶”,他们“叹茶”。当清晨太阳透出第一缕柔和的光线,城市蠢蠢欲动之时,还有什么比鲜美丰腴的点心、浓润清香的好茶,和亲朋好友间繁琐亲切的絮叨更值得一声由衷的赞叹呢?

  最好的茶楼都已有了漫长的旅程

  有些茶楼设在狭窄的巷子里,骑楼下的一张张木桌和椅子,兀自静静地待在那儿,一俟搬动,就发出喑哑的回声;有些已经搬到了城市中央的高楼之上,着旗袍的服务员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引座点餐一溜儿流水线的管理与操作,碗筷叮当,人们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

  但——

  最好的茶楼,都已经有了足够漫长的生命旅程,隐匿在广州的大街小巷里。邻里之间的家长里短,同好间的说理论道,和恒久不变嗡嗡作响的粤语一起,构成了茶楼的原生态。一天之计始于晨,对于广州,早茶是新一天的序幕。

  在广州老牌早茶胜地“泮溪酒家”,每天早上不过清晨7点,已有三五熟客相聚门前徘徊等位。老伙计熟稔地打声招呼,道声“早晨!”亲热地寒暄两句。及至开门,熟客们已鱼贯而入,熟悉的位子、熟悉的茶点,翻阅报纸、谈天说地、“吹水倾嘢”的熟悉声音,开始回荡在大厅中,混着食物的香气,丰盈出一片平淡的幸福。而逢到假日,即便起个大早,也有可能要排队等号。最多时叫到200多号,也一样有人痴痴等候。广州人对早茶,可谓情有独钟。

  在毛泽东和柳亚子常年“叹早茶”,写下“饮茶粤海未能忘”的茶楼“妙奇香”二楼,挂有一副著名的对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对于广州人来说,在名利中翻滚、沉浮之后,“一盅两件”的早茶时光,足以令人生沉淀,回归市井,平凡生命中的欢乐,在茶楼中被放大,沉浸其中,实是妙不可言。也难怪有许多人,住在新城区,逢到闲暇时日,起个大早赶路,也非要去老城区“叹茶”,让自己置身于喧嚣的环境中,感受寻常的市井温度。

  沿着广州地铁5号线,从城市新区CBD珠江新城一路向西,告别高耸的摩天大楼,再出地面,已进入老城区的地界。略显破旧的骑楼比邻接踵,老人坐在木椅上悠闲地谈天。左手边的小商店里挂着手写的粉笔字黑板,“雪糕、香烟有售”,右手边也许就是一家远近闻名的茶楼。

  老街坊们亲密地坐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能在这里找到彼此的身影。茶楼已是他们默契十足的聚集地和交流情报的中转站。

  谈天才是重头戏

  早在清代,咸丰同治间,广州就已盛行“一厘馆”, 竹棚木桌,遮风都不能的馆子门口,斜斜挂一木板,歪歪扭扭写上“茶话”两个字。茶资“抵食”(粤语:划算)到只有一厘,便自有人觅来此处。后来即使物价通胀,“一厘馆”变成了“二厘馆”,设施仍是一般的简陋,民谣曰:“去二厘馆饮餐茶,茶银二厘不多花。糕饼样样都抵食,最能顶肚(粤语:吃饱)不花假(粤语:实惠)。”此处是普通人闲话家常的最好去处。再喧闹、再八卦,也总有人应和。广式茶楼里,一片嘈杂“正说明这里东西好,大家都爱来吃”。市井气扑面而来。

  百余年来,各类点心与茶都在不断改良。经典的“一盅两件”,一个小小的茶盅配两件点心,已然跟不上时代发展。人们仍然慢条斯理地喝茶,大部分却已换成了陶瓷杯具;各类点心也都推陈出新。在泮溪酒家工作了50年的黎天焯已是其营销与宴会部经理,老先生一派从容气度,介绍起广州早茶文化,温良中不失骄傲。“广州早茶的点心每有不同,也喜欢做时令菜式,不时不食,惟有‘四大天皇’——虾饺、叉烧包、烧卖和肠粉,是一直保留至今的。”老广州们落座,不消多点,只须尝过这四样,便知酒楼道行深浅。

  好酒楼多半需要历史沉淀。“泮溪”也好,“陶陶居”也罢,最早多半都只是竹木摊档,后来才有了房梁和气派家具,也有了更多的伙计。在没有电脑、点餐器和等级分明分工明确的管理制度的昨天,一切都靠一副好嗓子来交流和沟通。

  熟客多了,生客要喝上好酒家的早茶,碰到节假日,多半得先去“霸位”(粤语:占位)。“霸”字听起来颇有几分凶悍,形容广州早茶的受欢迎程度,可谓恰如其分。

  落座之后,“一盅两件”是标准配置,但即便是同一桌,喝的茶也不尽相同。“问位点茶”,口味不同的茶客,分壶分冲。熟客们的喜好,老伙计们更是烂熟于心,无需再问。至于点心,口味时有不同,总有新的惊喜。吃喝之外,谈天才是重头戏。

  广州人久居庙堂之外,处江湖之远,不喜纵论国事,只擅谈论家事。东家长西家短地说叨完之后,便是交流理财心得、昨晚的电视剧情,或是生活琐碎感悟。声音大起来时,多半是正在义愤填膺地对本地政府提出批评,皆因这些政策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广州的报刊素以敢言直谏闻名,也与此脱不了干系。早茶时节,茶足饭饱,时日还长,正是谈天的好时机。

  “埋单”这个已然风靡大江南北的结账代名词,正是来源于粤语。80年代前,广州人自己却叫“埋单”为“睇数”,喝早茶时,各种不同点心多半按价位分装在不同的碟子和笼屉中,伙计“睇数”一二,再报出价来。“孖仔”(粤语:伙计)们算出账来,再扯起嗓子高喊,告诉负责算账的伙计,某某桌多少钱。生意繁忙时,偶有遗漏,如今想起来,也是趣闻。再精密的计算,也防不住有心占便宜的人。

  像“泮溪”这样位于水边的酒家,还有更多关于“埋单”的趣事。彼时按碟计数,客人常拣临江窗座,乘人不注意便偷偷抛碟入水。每年春天清淤,都能捞起几大摞茶碟,令人哭笑不得。

  今时今日,伙计们已改为清一色的“靓女”,按戳计费,电脑算账。自有专人替你拿钱,连自己起身去收银台的功夫都免了。现代、高效,连同“靓女”们的声音都变得细软绵腻,不似旧时扯起嗓子的粗哑和鲜活。好是不好,也很难说得清楚。

  只是广州人叹茶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上班族拣个周日,一家老少穿戴齐整,点上一桌食物,筷子夹起的是其乐融融,茶杯里端的是温情四溢。更多的是老人家,拄着拐杖风雨无阻,三三两两,点不多的食物,茶色由浓到淡,一张报纸,从头版到财富版再到娱乐版,细细读过,偶尔与身边人交谈几句,声音陡高,都上了年纪,耳朵没那么灵敏了。来来往往,总不忘与这么多年相伴的老伙计打上个招呼。明天,还是会一样出现在老位子上。

  “他们就像我们打卡一样,每天都来‘上班’。”黎先生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茶楼里浓浓的市井喧嚣人情气息,弥漫开来,经久不散。

  喝茶搓麻

  成都人的日常极乐

  “上天入地,古今中外,东长西短,七嘴八舌,麻麻咋咋,无话找话”,这叫“摆龙门阵”;“翻江倒海,春去秋来,碰和吃杠,赢来输往”,这叫“打小麻将”。成都人最常见的乐子,就是喝茶、摆龙门阵、搓牌“三合一”

  本刊记者  陈彦炜 

  发自成都

  图/张鸣

  有一则流传了多年的经典笑话:

  飞机到达成都上空。空姐笑问乘客:“大家听到什么声音吗?”众人齐答:“哗啦哗啦的麻将声。”空姐遂正经广播:“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降落成都,请带好您的手提行李,以及骰子。祝您今晚赢钱!”

  当地记者杨敏告诉我,上个月陪一位旅美多年的亲戚逛老城,昔日的风貌早已面目全非,惟独响亮的麻将声仍在。“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亲戚笃信,眼前还是那座锦官城。”

  成都麻将的根在密布大街小巷的茶馆里,“有茶馆的地方必有麻将桌”。倘若你在成都开茶馆,不提供麻将功能,迟早是关张的命。成都女作家洁尘总结说:“外地人多把喝茶当作一件雅致的事情,修身养性。在成都,喝茶就是日常生活,充满烟火气,是桩俗事,所以常与麻将作伴。”

  流沙河的考证告诉我们,“唐代以前蜀人已喝茶成风。中国其他省份是唐代以后才学着喝茶的”。《一市居民半茶客》中提到,传说世界上有史以来的第一家茶馆就开在成都,时间至少在一千多年以前。

  不过,成都人到茶馆不单单是为了喝茶,主要是去“混”,去打发鲜见太阳的雾霭天。

  “混”的方式有两种,一为“话”——“上天入地,古今中外,东长西短,七嘴八舌,麻麻咋咋,无话找话”,这叫“摆龙门阵”;二为“牌”——“翻江倒海,春去秋来,碰和吃杠,赢来输往”,这叫“打小麻将”。成都人最常见的乐子,就是喝茶、摆龙门阵、搓牌“三合一”,几圈下来,天色正晚,大方的赢家会请牌友去“苍蝇馆子”吃饭。从下午到晚上,不过几十块钱的事,绝大多数市民能坦然消受,毫无负担地乐此不疲。

  酣畅淋漓,通体舒泰,“巴适得很”

  何小竹是成都的一位诗人,但并非土生土长,所以不爱麻将,但这不影响他研究麻将文化的兴趣。他说“麻将其实就是一种模拟人生的游戏”。

  不错。成都人的种种脾性都可在麻将桌上体现出来。成都平原自古风调雨顺,闲适安逸,塑造了成都人随遇而安、拒绝冒险的性格。麻将的虚拟性,是对性格缺憾的一种调剂和弥补:将种种人生幻想转移至虚拟世界去经历和把玩,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点点零花钱。

  成都人多有自己固定的牌友,称为“麻将搭子”。他们气味相投,有着相近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以及同样的休息时间。每每聚首,谈论的话题都是彼此感兴趣的,来去输赢都是彼此可接受的。这一点,很难逾越。上层人物去私人会所,中产阶级去高档茶楼,平民百姓有河边公园,底层市井也有路边茶摊。活动内容完全一样:喝茶、摆龙门阵、搓麻。三教九流都能和自己的圈子耍出乐子。

  专注多年,何小竹谈及麻将,俨然是个行家了。

  他说起成都麻将规则这些年的变幻:刚开始是打“老麻将”,数番的那种,颇为费神。慢慢地,这种半天才和一次牌的速度,竟让一贯从容不迫的成都人也难以忍受。于是,重庆人发明的“推倒和”——“什么番都不数,靠拢就和牌”的快捷玩法很快席卷成都。成都人在接受的同时,不忘动动手脚:比起重庆人的码头劲儿,成都人要温婉些,“推倒就和”太过野蛮,不够文气。于是,成都人开始玩“打缺”:除了白板、发财、东南西北中一律剔除外,手上的筒、条、万三门牌必须开缺其中一门,才有和牌资格。另外,成都人还留下了“青一色”、“对子和”以及“杠牌”等“数番”的传统,打起来有穿越感。几圈下来,那叫酣畅淋漓、通体舒泰,“巴适得很”。

  成都人打麻将还有两个外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是旅行等同于麻将。很多成都人结伴出游,麻将是必带的行李。无论周末去农家乐、青城山,还是长假出川。洁尘讲了一个笑话:有朋友一家去马尔代夫,回来以后别人问都玩了些什么。答曰:玩了5天麻将。所以旅行对于不少成都人来说,不过是换一个打麻将的地方罢了。

  二是部分成都人将两处场子视作搓麻的天堂:婚礼和葬礼。特别是葬礼,本地人叫“打丧伙”。人死了要停放3天,这就意味着要打3天的“丧伙”,之后才举行告别仪式和火化。

  何小竹讲述了“打丧伙”的全过程:“参与‘打丧伙’的一般都是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在居住区的一个空地上搭起数个凉棚,凉棚底下,除了留一地方设置灵堂外,其余空间摆放的都是麻将桌。殡葬公司不仅提供搭棚和布置灵堂的材料及服务,连带麻将桌和麻将都是一齐为客户预备好的。对于很多成都家庭来说,所谓守灵,也就是和亲朋好友一起打麻将。”

  由此还催生了一个人群,叫“丧伙专业户”,他们与死者本不相识,遇上“丧伙”,就去凑热闹,很职业。主人对此一般不会反感,还会管他吃饭、喝花茶。

  怎么自在怎么过

  喝茶搓麻,在中国的城市乡村并不鲜见,惟有成都令其成为全民娱乐,并衍生出一种文化来。

  当地人喜欢说“住成都,好安逸”。洁尘的感觉是,成都的空间和气候比较舒展,比较适宜,不逼仄,不干燥。在这样的城市,竞争不是那么惨烈,变化不是那么剧烈,人心也就没那么焦灼。“成都深受道家文化的影响,讲求身心自在,天人合一,心里怎么自在就怎么过,这是成都气质最核心的东西,非常坚固。”所以,麻将这种游戏一旦获得高度认同,便在成都人的生活里扎了根。“打麻将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忘却所有的世俗纷扰,就是成都人的天人合一。”

  喝茶打麻将最雅的地方,当属公园和庙宇。人民公园、望江公园、百花潭、武候祠、杜甫草堂、永陵,都是喝茶搓麻的好地方。文殊院、昭觉寺、青羊宫里,也都有露天茶座。沿着锦江,合江亭、彩虹桥一带能看到水景的地方,去晚了都找不到位子。不上班的人可以从星期一喝到星期天,边喝边说边搓麻。

  洁尘不打麻将,因为没有时间,“要写作,要筹办新星星艺术展,要读书。但我一点都不排斥麻将,这就是一种很好玩的东西。即便是地震几天后川人重上麻将桌,我也是高度赞美的,这代表着成都人的勇气。”

  2008年汶川地震后,成都“满城尽闻麻将声”,一度引发很多非议。洁尘作为“成都正常生活运动”代言人之一,作出自己的回应:勇气不是振臂高呼,不是咬牙挥拳,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归正常。“成都人正常了的一个标志就是开打麻将。”

  (感谢何小竹先生提供资料;实习记者张晴对本文亦有贡献)

留言板电话:010-82612286

更多关于 城市化 的新闻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会员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10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