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霸权

　　刘洪波

　　两家中国的网络服务公司，上演了一场肉搏战。枪械的板机，便是网民的鼠标。

　　360公司指责腾讯QQ扫描用户硬盘，腾讯公司先是只承认这是在维护QQ安全，后来又承认做了些别的事，扫描硬盘是在帮用户管理电脑上的各种软件，看这些软件是不是需要升级。

　　双方你来我往，像是一场舆论战，骤然变成了近身肉搏。360公司发布扣扣保镖，可以让用户选择关闭或打开QQ聊天的各种附加功能；腾讯公司勃然大怒，主动关闭用户服务，并弹窗宣告，若不卸载360软件，自己就不会运行。360全线产品，均在卸载之列。

　　是非，要分两个阶段，界线就在腾讯要求用户卸载360。此前，双方是非难分高下，腾讯稍显优势，优势不在于腾讯扫描用户硬盘有理，而在360除了舆论揭露之外，推出专用于限制QQ某些功能的软件，虽说属于“还选择权于用户”，毕竟直接触犯了腾讯的利益。此后，腾讯完全变成了一个杀了红眼的莽汉，无所谓轻重，不管青红皂白，好比战争中对手打了一通炮弹，腾讯就扔下一颗原子弹。

　　仅就力量来说，双方各有优势。360的优势，在于在电脑中安全软件总是最先运行；腾讯的优势，在于掌握了用户。360与腾讯，用户总数上的差距是次要的，重要的差距在于杀毒软件的用户是个人，腾讯的用户是个人之间的社会网络。

　　因此，对一个网民来说，卸载360是容易的，卸载QQ是困难的。这种选择状况，不是关乎道义，而是关乎实际的需要。卸载QQ，你需要将网络上的社区交往转移到新的地方，而卸载360，只需要按一次确认键而已。腾讯敢于向用户推出一个“有我无他”的蛮横选项，应是清楚地了解自己掌握着用户的命门。

　　360对腾讯不仁，这是毫无疑问的，桌面之争关系利益，用户安全问题若不牵涉360利益，360不会拿来指责腾讯。腾讯对360不义，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你让用户去选择关闭QQ的功能，就是把用户决定是否收听广告，这就是腾讯为什么要“有你无我”。然而，腾讯更重要的是对用户不义。360对腾讯不仁，并不得罪用户；腾讯对360不义，却强迫用户不许使用某公司产品，这就是胁迫、绑架。

　　腾讯说，如果不鱼死网破，三天之内QQ就性命不保，这当然是夸大其词。不过，就算你三天就亡，也不是胁迫用户替你去作战的理由。不杀死360，你就不是QQ的用户，这跟张献忠屠四川的想法差不多。驻在四川的张献忠大概也觉得“三天之内就要灭亡”，反正这些人不能被自己统治，不如杀掉了事。

　　腾讯的做法，又与恐怖主义相似。恐怖主义并不是毫无道理，而是掌握了一点道理以后，采取无所不用其极的办法。这次腾讯在与360之争中，道理还未必有恐怖主义者“到处受压迫”的道理充足，但所做之事，性质上并不比恐怖袭击差。置数亿网民的感受与即时交往于不顾，突然中断服务，说这是网络恐怖行为，我认为并无不可。

　　腾讯绑架用户的行为，如果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让人们认识到网络社会的脆弱性。网络正在成为社会的基础结构、底层设置。人们的一切活动，包括人类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和社会关系，都正转移到网络平台上来。拥有庞大用户数量，尤其服务于庞大的社会关系网络的公司，因而具有了一种决定性的力量，可以从基础上去动摇人们的生活，决定人们的行为。

　　在跟360争斗中，腾讯运用了自己的力量，暴露了它的蛮横；腾讯显示了网络威权，丧失了起码的道义；腾讯展现了网络大佬可怕的愤怒，也提示人们去制约这种独断能力。

　　网络时代，社会权力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传统上的统治者，将不得不与信息拥有者和网络服务商分享权力。无论在一个民主的社会、专制的社会，信息和网络服务应当都只是一种工具，然而就像机器人可能突然具有自我力量，于是颠覆了人类，信息服务者变成信息控制者，网络服务商变成网络独裁者，也并非没有可能。在网络时代，信息与网络服务霸权很难说只是一种商业霸权，某种程度上它们足以成为社会霸权，控制人们的喜恶，甚至像腾讯断网这样，哪怕你厌恶它也很难不服从它。网络垄断不只是损害创新的问题，更严重的问题是，它可能损害每个人的生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