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核心提示

　　11月15日，实施了近60年的三级管理模式(市公安局—公安分局—派出所)将在河南终结。当日，该省将在各省管辖市全面推行撤销城市公安分局的改革。据当地官员称，这一被誉为“将改写中国公安史”的改革，旨在解决公安机关大量警力长期浮于机关、基层警力严重不足的弊端。

　　早在2月份，河南省公安厅就指定郑州、商丘、济源和新乡先行试点。在省会郑州迟迟不动、其他城市小心翼翼时，新乡市率先破局。新乡撤销6个公安分局，整合成立12个派出所。改革后，新乡基层警力翻了一番，从原先的25%提高到70%，出警提速到3分钟。

　　但也有人质疑，改革后四警合一跨专业执法是否会影响执法质量；并且区政府更方便调用警力是否会导致警力滥用。

　　崔玉宏原本是新乡市工业区公安分局局长，如今则是一名“派出所所长”。这不是一次通常意义上的职务调动，而是当地在实行一个改革。

　　今年6月19日，新乡市公安局启动警务改革，撤销新乡市城区原设的6个公安分局，新成立12个派出所。

　　这一改革终结了河南已保持60年的警务机制。

　　原本人们熟悉的“市局-分局-派出所”三级警务设置，现在收缩为两级。改革后，新乡市公安局直接指挥各个派出所。

　　新乡市公安局党委委员王宗仁介绍说，撤销公安分局，是为了做大做强派出所，减少指挥层级，让更多警力深入基层。

　　改革迅速在河南省蔓延。

　　11月7日，郑州市公安局也宣布，将郑州市区原有的12个分局、112个派出所整合新组建29个派出所，此后不再设立公安分局。

　　分局人员比一线警力多

　　机关与基层警力被认为严重倒挂；新乡基层警力过去占总警力25%，改革后提高到70%

　　在原有的三级警务设置中，大量警力集中在分局，而基层又出现警力不足的现象。

　　河南省公安厅一名警员曾向媒体算了一笔账：以前一个公安分局机关科室队所约有三十个，这些科室人少的有两三人，多的有十几人。这样，一个公安分局机关有上百名民警坐班，而一线派出所平均也就八九个人。

　　“一线派出所警力还没有一个小分局的行政人员多，形成了严重的倒挂现象。”该人士说。

　　上述人士称，机关行政人员缺乏一线实战经验，导致指挥与实战脱节，而一些突发案件在通过指挥中心传达到公安分局这一级再向派出所下达任务，很容易贻误时机。

　　在新乡，警力倒挂的情况同样存在。

　　8月30日，河南省在新乡召开全省公安机关警务机制改革会。副省长、公安厅长秦玉海指出，指挥与实战脱节，机关与基层警力倒挂，已严重不适应当前警务发展的需要。

　　改革后，新乡市原区公安分局机关有400民警、各支队有400民警被整合到派出所。

　　撤销公安分局后，新乡基层警力由过去占总警力的25%提高到现在的70%。

　　11月11日下午3时，新乡市南环派出所启明社区警务室内，民警张斌正在警务室值守。

　　张斌介绍，过去这个警务室只有他一人值守，他还需要经常回派出所值班，警务室经常空着。改革后，派出所增派了徐再进、王连升2名警员到警务室，专职做社区民警，不用回派出所值班了。

　　“过去有室无警，警务室落下厚厚的灰尘，社区居委会都不愿把房子给我们办公，现在派了3个民警到社区全职工作，居委会都很乐意提供房子做警务室。”该所社区警务大队代理大队长郭向远说。

　　11日凌晨零点，记者乘坐出租车暗访新乡三处治安交通岗亭，发现三处岗亭均有2名警员值守。岗亭前，警车的警灯闪烁不停。

　　“通宵都有警察在岗亭值班，觉得比过去安全多了。”深夜，经过新乡胜利路与人民中路十字路口岗亭的新乡市民马军说。

　　省委书记推动改革

　　今年年初省公安厅指定由郑州、商丘、济源和新乡4地试点改革，唯在新乡被全面落实

　　来自河南警方的消息显示，这场改革的源动力，并非来自公安内部。

　　10月11日，郑州市一名副市长在相关会议上透露，此次警务机制改革，是省委书记卢展工推动进行的。

　　来自商丘市公安局的消息称，此次改革其实萌芽于去年12月14日卢展工到该局的一次暗访。

　　“公安机关要着重加强对新的治安形势下如何改进警务体制、加强社会管理创新、提高快速反应应急处置能力等问题的研究力度。”离开前，卢展工明确提出要进行改革。

　　去年12月16日，河南省公安厅召开贯彻卢展工指示的党委扩大会，18个省辖市公安局长参加，会议发出必须改革的信号。

　　春节刚过，河南省公安厅指定由郑州、商丘、济源和新乡等地先行探索警务体制改革。

　　今年3月，商丘率先在两个派出所试点，把城市街面、路面上的交警、巡警、刑警等力量集中到派出所，实行“四警合一”。派出所，第一次有了交巡警、刑警等警种，警力翻倍增加。

　　河南警方内部有人士认为，商丘试点范围小、分局撤销不彻底，省会郑州迟迟不动，撤掉了公安分局的新乡脱颖而出。

　　在新乡，改革领导小组成员以党政主要官员为主。市委书记吴天君亲任组长，市委政法委书记戈振立、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孟钢任副组长。

　　“新乡的改革比我预想的还要彻底，直接撤掉分局，做大做强派出所，这样的模式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是一次比较完整的改革尝试。”今年9月15日，卢展工在新乡市公安局调研时高度评价“新乡模式”。

　　“卢书记在一次会上说，警务体制改革是他在商丘提出的，却在新乡被落实。”河南警方一名人士说。

　　今年11月8日，新乡市公安局再次深化改革，将原来的直属33个部门压缩至12个。

　　该局将原19个科室整合为警令、政工、监督、保障四个大部门，原直属的14个支队直接撤并组成7个支队，如将原有的刑侦、经侦、禁毒三个支队合并整合为犯罪侦查支队，将治安、出入境管理、警卫三个部门整合为治安管理服务支队。

　　“这就是新乡模式，目前这个模式已经成为河南模式。这次改革，将会改写河南乃至是中国公安史。”新乡市公安局党委委员王宗仁说。

　　在省委书记的直接推动，各地方官员重视此次改革。

　　截至11月11日，河南安阳、三门峡、济源、南阳、郑州、焦作相继宣布开始改革。

　　一个都不提拔？

　　按规定所有人员均平级转任，但新派出所多出许多副处级职位，有官员表示这是吸引警力下沉

　　从公安分局局长变成派出所所长后，崔玉宏的行政级别未变，仍是副处。

　　崔玉宏介绍，改革后各分局局长和政委平级转任派出所所长和政委。下辖4个大队一把手都是正科，大队下设的中队一把手都是副科。副局长，平级调任派出所副所长，以前派出所的所长和教导员，现在基本是各中队的中队长。

　　崔玉宏统计发现，新成立的新乡东街派出所共有警员131人，副科级以上的岗位有51人。

　　据了解，目前河南各地均对内要求：涉及的领导干部，一律同级别转任，一律不提拔；涉及的公安民警，一律整建制调动，最大限度地降低改革成本，保持队伍稳定。

　　但记者调查发现，公安分局撤销后，副处级职位有所增加。

　　据新乡一名警员介绍，改革前6个公安局分局副处级干部只有12个，而改革后12个派出所需要副处级干部24人。

　　按新乡警方改革方案，东街派出所治安大队4中队中队长张稳将成为副科级。改革前，他是一个派出所的教导员，并非副科。

　　“改革前，只有极少数派出所高配，所长和教导员是副科，大多数派出所所长和教导员连副科都不是，根本不能算干部。”张稳说。

　　崔玉宏也称，因公安机关领导职数少，很多民警在基层干一辈子，熬个“两杠一星”也就算到了头。

　　郑州的警务改革也有类似现象。

　　来自郑州警方的消息显示，该市根据河南省公安厅的指导意见，新组建派出所按照原城市公安分局确定机构规格和领导职级。派出所内设“五队一室”，规格均为正科级，各大队设俩正职俩副职；大队下设3-5个中队，规格均为副科级，各中队设俩正职；全市480个社区警务室按副科级配备。

　　据郑州市一熟知警方内部机构设置的人士介绍，过去郑州市12个分局，局长和政委都是副处级官员，副处级官员一共24名。

　　“现在设了29个副处级的派出所，副处一下子增加到58个。”该人士称，以此类推，郑州市新建各派出所的科级官员也将大幅增加。

　　11月7日，郑州市公安局召开警务改革新闻发布会，上述派出所规格设置的信息没有被公开发布。记者多次联系郑州市公安局，该局均拒绝受访。

　　采访中，多地公安机关都不愿意细说官员级别的调整。有官员介绍，“增加基层的领导职数，是为了让警力下沉，让更多人愿意去一线基层，但容易被误解为改革是为了增加干部。”

　　在新乡，目前各派出所政委都还空缺。

　　“现在没有提拔一个干部，增加的位置都空着。改革运转一段时间后，看大家的表现再考核走组织程序提拔。”王宗仁说，这使得人事变化带来的改革震动得到缓冲。

　　不再“自己监督自己”

　　改革后，市公安局纪委向各派出所派驻纪检监督员，监督员不归所里管能对所长全面监督

　　公安分局撤销后，纪委相继撤销，派出所没有设置纪委，谁来监督派出所成为一个关注焦点。

　　崔玉宏介绍，过去当分局局长时，自己兼任党委书记，局里另设有纪委书记，但他认为这种内部监督根本无法实现。

　　“我是党委书记，你是纪委书记，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当然是你听我的。”崔玉宏说。

　　新乡市此次改革将纪检民警收归市公安局管理，彻底改变“自己监督自己”的局面。

　　王宗仁介绍，改革后，由市局纪委向各派出所派驻所纪检监督员。驻所的纪检特派员归市公安局纪委管理，不归派出所领导，可以对包括所长、政委在内的所有派出所民警执法办案和遵纪守法情况进行全面监督。

　　“他们的工资不由派出所发，人不由派出所任命，只是在所里办公，为了防止跟所长混熟了不好监督，每年还要一轮岗。”崔玉宏说，这种体外监督效果非常有效。

　　河南警方内部人士介绍，外地有警界人士到河南考察学习时戏称，如果各地政府也这么改就好了。

　　改革前，各公安分局都设有法制科。崔玉宏说，过去公安分局为了完成办案指标和进度，可能会“把一些不够刑拘的先关起来”。

　　“你不听？马上把法制主任换掉。”崔玉宏说，改革后法制民警也由市局派驻，有助于提高办案质量。

　　作为派出所所长，崔玉宏觉得纪检和法制民警归市公安局管理后，有助于帮助派出所领导抵制说情风。

　　“法制民警不归我管，有些事我说了不算，说情的来找我也没用，我也好推掉。”崔玉宏说。

　　区政府调用警力更方便

　　有媒体认为改革能使警力不被滥用；而据官员介绍，现在一个区有几个派出所，调用更方便

　　今年3月22日，河南睢县一农民找城郊乡乡长蒋友军说事时，拿起办公桌上一水杯欲喝水，被乡长喝止。两人发生口角后出现肢体冲突，随后乡长喊来警察，该农民被拘留7日。

　　事发后，舆论纷纷谴责基层政府滥用警力。

　　11月9日，《长江日报》发表评论文章认为，在现实中，滥用警力的现象时而出现。河南警务改革可能带来的一个变化是，警力将不再被区一级随意调用，有利于警力用于维护公共治安秩序这一正当目的。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改革后，区政府相比以前能更方便地调用警力。

　　新乡市有红旗区等6个区，红旗区辖区内有1个公安分局。公安分局撤销后，红旗区辖区内组建3个派出所。

　　王宗仁介绍，因派出所无法跟区检察院和法院衔接，因此改革之初的设计是，派出所行使县级公安机关的职能，局所合一。红旗区内的三个派出所，另分别是红旗一分局、二分局和三分局。

　　“最开始，每个派出所都挂两块牌子，一个是派出所的，一个是分局的。”王宗仁说，每个派出所还用两套公章。

　　今年8月17日，河南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秦玉海到新乡市公安局调研。在东街派出所，秦玉海看到两块牌后，当场要求新乡此后直接挂派出所的牌子，不挂分局的牌子。当天，新乡摘掉了所有分局的牌子。

　　在新乡，公安分局的撤销，确实一定程度改变了各区与原分局的关系。

　　“过去，一个区只有一个分局，分局长可能还不听区委区政府的。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区里可能有几个派出所，有了竞争，大家都争着积极配合区里的工作。”王宗仁说。

　　王宗仁称，谁更配合区委区政府，区委区政府就会帮他们解决更多问题。

　　“把区公安分局撤销后，各个区开始确实有担心。实行几个月后，各区都很高兴，觉得比以前更好了。”王宗仁说，改革不仅没有影响各区政府调用警力，反倒更方便了。

　　河南各市本月完成改革

　　新乡警务改革后派出所内四警合一，媒体质疑执法质量是否会下降，局里表示九成民众满意

　　11月9日，郑州市多家媒体刊登了一则警方3分钟抓获一名抢劫犯罪嫌疑人的新闻。

　　据报道称，8日13时26分，郑州郑东派出所接到市公安局110指令，在郑东新区五洲菜市场有人骑摩托车抢劫。该所仅用3分钟的时间将犯罪嫌疑人抓获。

　　在当地的《河南法制报》、《郑州日报》、《郑州晚报》等媒体上，此案例被当作改革后警方出警提速的典型。该消息的提供者，是郑州市公安局宣传处民警张彬。

　　在对外声称改革使出警提速时，郑州警方的高层曾因部分警员出警过慢而“着急上火”。

　　10月8日下午5时许，郑州市公安局警务改革督导会上，该局一名高层在会上通报了其发现出警过慢的情况。

　　该通报称，其抽查发现三组接警警员出警的时间是9分钟、12分钟和15分钟。会上，该高层还对改革后发案率依然较高表示忧虑。

　　“我是着急上火啊。”会上，郑州市公安局这名高层说。

　　另一个被广为报道的改革举措，是“四警合一”，就是打破交警、巡特警、治安警、刑警等警种的分工，每位干警在做好主业的同时，兼顾其他，实现一警多能，综合执法。

　　让交警去干治安警的活，如何保证“跨专业执法”的执法质量，也成为河南警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王宗仁介绍，改革前已经对民警进行了综合培训，要求民警做到做精主业务、熟练掌握其他业务技能。

　　对民警跨专业执法的初期是否会导致执法质量下降的问题，王宗仁没有正面回答。

　　11月初，河南省公安厅发出通知，原定于明年6月完成的全省警务改革必须于今年11月15日完成。

　　10日晚深夜11时40分许，新乡街头，一名民警正在巡逻。白天，他在机关上了一天班，晚上被要求继续通宵巡逻。

　　次日，他能休息一天、有宵夜吃、还能拿20元的补贴。

　　从新乡市公安局提供的数据来看，这次警务改革还是令社会满意的。

　　数据显示，改革后新乡市发案率同比下降7.7%，破案率同比上升10.5%，群众安全感和满意度达95.5%和92.7%，综合绩效考评成绩全省第一。

　　新乡街头的民警告诉记者，“只是24小时不间断上班太累了。”

　　□本报记者 褚朝新 河南郑州 新乡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