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报记者 汪再兴 “数十年后,待我们年老,我们也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是幸福?现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幸福在于,理想、财富、爱情……而对于西安渐冻人张红的幸福在于,让生命重新拥有力量。”
这是一个令人恐惧而且残忍的报道,现如今,每天渐进的时光仍然在继续抽走这群人最后一丝力量。
渐冻人,最早是由台湾人取的名字,顾名思义,
得病的人像被冰雪冻住一样,丧失任何行动能力,但这个过程不是迅速的,而是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地萎缩和无力。
今天是腿,明天是手臂,后天到了手指,连控制眼球转动的微少肌肉也不例外。最终等待他们的是呼吸衰竭。
而且,最残忍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神志清醒、思维清晰的情况下,他们清晰地逼视着自己逐渐死亡的全过程。
选题前,我问自己,如果有一天生命不可逆转地滑向谷底,我会做些什么?然而却发现,这些追问毫无价值和意义,你显然无法体会那种意识清醒,却逐渐丧失力量的恐惧。我无法想象一个人逼视死亡是什么状态。
在筹备资料的时候,我一度陷入了一种非常低迷的状态,甚至想不清楚,这样残忍的一个题目,要如何报道。阴郁和恐惧压在心头,无法排解面对现实的时候,悲伤的情绪也一直伴随我左右。
无可奈何的生活
第一个采访对象,在杭州某小区,从进门,姐姐絮絮叨叨毫不掩饰地在弟弟面前说,“这种病是绝症,没药救了。”
弟弟表情平淡地在看着股市,曾经是调酒师的他如今双腿已经没有丝毫的力量。唯一证明这个年轻人过往的活力是橱柜上的照片,照片的他用手高举着葡萄酒的高脚杯,杯子中的酒红绿分层。
他曾是一名高级调酒师,从照片中我试着回想他曾经“朝酒晚舞”的生活。
可是现在坐在电脑面前的他面色惨白,任随别人摆布着肢体,这种变化仅用了六年的时光。
姐姐对我说,家中除了弟弟还有二姐,大哥相继得病,再向上追溯,这个家庭的母亲、舅舅也有这种遗传病。
家族的依靠只剩下这个60岁的大姐,每天她在埋怨中继续地抱起弟弟洗漱,上厕所,不足一米5高的她身心疲倦时就肆意地发泄,肆意地吵闹。声嘶力竭后,她会哭,哭完后,她又要继续面对。
因为这种病在这个家族中呈遗传性,她终身未育。
一天,弟弟上大学的儿子给姐姐打来电话,“姑妈,我腿有些疼。”她一下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第一次接触渐冻人,竟是如此惨烈。出了采访对象的家,我深呼吸,对自己说,活着真好。
不抛弃希望
到了西安,见到渐冻人张红,她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电脑桌上打字,交流中,我不时望着电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高跟,黑丝、短裙、年轻的身体充满朝气。
如今看着她已经干瘪下去的身体,曾经在北京有车有房的她说,没想到会这样。
我不禁在想,这就是生命的谷底么?
每天下午,张红都要上呼吸机,西安的阳光很好,追光打在呼吸机面罩上,张红对我,笑。那个场景美极了。但这个家庭的气氛无疑比对正常家庭多了些压抑和无奈。
深夜,丈夫喝多了之后跟我说,“这种病,就一样,没治,等死就别怕。”就算是朝夕相处的保姆也会当着张红父母的面抱怨,真是干不动了,太累了,想回老家给丈夫做饭。
但这些并不意味着抛弃。
每天上午8点以后,张红80岁的母亲总要早早在厨房中给女儿准备午饭,张红已经没有咀嚼力量,做饭也开始变得艰难,所有的食物都必须煮到最烂,但又必须保持一定的口味,整个上午,老人都在厨房中左右腾挪渡过。
一次我问奶奶,想过以后吗?
她转过来说,我现在就想什么好吃就给女儿多做一些,只是我不会做,做不好。
老人经常想女儿有一天要切开气管,要上呼吸机,
有一天,女儿控制呼吸的肌肉也会被冻住,生命到了最后。只有这一刻,老人的眼角会掉落一滴泪,很快她会转过身去,偷偷擦掉。
午后,厨房的一角,奶奶一点点艰难地将螃蟹腿敲开,再一丝丝地从腿中敲出肉丝来,她说,生活和女儿都会好起来的。
选题做完之后有一段时间我都侵染在悲伤的情绪里。有一天,上楼时,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同事问,“你不会渐冻了吧?”我的掌心渗出了汗。
我至今仍无法想象倘若我面对这样的病状,眼看着自己的力气被抽离而不可逆转,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张红那样的乐观,是否还具有追求生命力量的动力。数十年后,待我们年老,我也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是幸福?
现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幸福在于,理想、财富、爱情…对于西安渐冻人张红的幸福在于,让生命重新拥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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