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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古寨村暴力拆迁调查:暴徒高喊往死里打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1月18日10:35  新民周刊

  古寨村暴力拆迁调查

  究竟要发生多少次命案才能阻止暴力拆迁的步伐?!发生在江西宜黄的暴力拆迁致三人自焚事件刚刚平息,山西省太原市又发生一起暴力拆迁事件,导致一人死亡、一人受伤,为血债累累的拆迁罪行簿上再添一桩命案。

  首席记者/杨 江 实习生/陈静茜

  夜半强拆,暴徒高喊:往死里打!

  10月30日凌晨2点30分,太原市晋源区古寨村53岁的村民孟福贵在睡梦中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听到有人正在用挖掘机推他家的新房,这正是孟福贵担心的事,3天前,村东南的张庭清家也是在凌晨2点30分左右被一伙人强拆的。张庭清白天已经在拆迁补偿协议上签了字,还没收到结款,一夜的工夫,房子就被夷为了平地,万幸的是,张廷清当晚没住在这栋房子里面,因此没有受伤,这事引起了孟福贵的警觉,他赶紧找来武文元商量是不是晚上住到拆迁房里,以防有人半夜偷拆。

  孟福贵和武文元两家为邻,但他们原本都没有住在拆迁房中,孟福贵花了十几年盖起的新房,甚至一天都还没住过。孟武两家1997年拿到了位于村东北的这片宅基地,抓阄选宅基地使两家成了邻居,由于孟武两家常年以来都是靠卖薄利的老豆腐挣钱糊口,他们花了十多年时间才慢慢将新宅建了起来,规格都是16米长、15米宽的砖结构房。

  孟福贵计划将新房给两个儿子结婚用,加上女儿长期在外打工,就他和妻子在家,他就凑合着和患有腿疾的父亲住在老房,没舍得搬进新房。武文元家因为一家三代挤在老房子里,2007年新房一建成,就立即迫不及待搬进了新房,后来因为2009年村里发通知说要拆迁,武文元有了顾虑,加上做老豆腐的磨盘等工具都还一直放在老房子里,他每天来回跑不方便,一家人就索性搬回了老房子。

  10月26日,孟福贵听说张庭清的房子被偷拆,找来武文元商量是不是晚上住到拆迁房里守夜,武文元并没有马上答应,孟福贵看自家新房还没有建院墙,不太安全,于是想借住武家的新房,向武文元借了钥匙,当晚就住了进去。武文元想想孟福贵的担心有道理,又为了互相做个伴,他第二天晚上也住到了自家新房里。谁知,住到第四天晚上,就出了事。

  10月30日凌晨,当发现有人在拆自家房屋后,孟福贵赶紧跑到隔壁武文元家,“起来吧,有人进来了!”武文元睡得很沉,孟福贵好不容易推醒了他,两个人刚从里间跑出来,十多个人就翻过3米高的院墙闯了进来,不容分说拿起镐钯、棍棒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就打。

  “有人喊了一句‘往死里打’,福贵就先被挨了打!”武文元回忆,没几分钟他们两人就被打瘫在地。

  为了活命,武文元只得躺在地上装死,他说,那些人打完后便摸走了他兜里的钥匙去开大门,想把两人拖出去,好把房子推平,但门不知怎么并没被打开,于是一伙人就让挖掘机在武家的后墙上掏了一个大洞,把武文元和孟福贵拉了出来,扔在20多米外的地方,而后扬长而去。

  古寨村的很多村民刚听到外面的动静就想起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刚一出门就被早已站在门口的暴徒阻止,多名村民反映,暴徒有着明确的分工,有人翻墙打人,有人负责开挖掘机,有人负责在村口放哨,有人负责拦住出门查看情况的村民,“估计有四五十人!”村民们反映,他们当时受到威胁,说谁要是多管闲事就打死谁。一名老人听到声音从家里出来查看,结果被打。

  武文元回忆,孟福贵起初还是活着的,在院子里时,打人的暴徒中还有人把手伸到了孟福贵的鼻子下检查是否有气。

  暴徒们走后,村民立即拨打了110、120,并通知了武、孟两家的家人,当家属们赶到现场时,躺在地上的孟福贵因为头部严重受伤,已经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口、鼻到处是血,不停地往外冒,他的牙齿散落在地面,衣衫不整,裤子也不见了踪影。而武文元因为装死得以幸免于难,但头部以外地方多处受伤,左手四指因为想要拨打求救电话被直接打断,左臂打成粉碎性骨折,身上大片的淤青。

  120随后赶到,两名受害者于3点50分被送至太原煤炭医院抢救,孟福贵刚上了呼吸机,自主呼吸就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心跳也没了,连去拍片都来不及。5点10分,院方宣布孟福贵死亡,急诊卡上记录的初诊死因是:头部外伤,脑挫裂伤。

  “知道是这结果,说什么也劝他别去守房子了。”孟福贵的妻子郑淑荣哭诉。

  强拆疑有背景

  古寨村血案的发生现在已经被证实与太原市滨河西路南延工程有关,这项工程北起长风大桥,南至迎宾路,全长20公里,道路的两端将建为绿化带,而这部分工程将穿越沿汾河而建的古寨村部分属地,2007年3月,为落实太原市“南进西扩”的战略规划,滨河西路南延段开始立项招标。2009年5月,晋源区滨河西路南延工程协调指挥部发布了2号文件,公示拆迁补偿安置方案,古寨村连同孟福贵家300余户村民房屋亦在拆迁范围内。

  记者看到这份2009年5月由太原市晋源区人民政府下发的通知上写着,拆迁时间为当年的5月20日至6月20日,拆迁人为“太原市建设管理中心”,而拆迁单位则为“太原市晋源区人民政府”。但由于在拆迁补偿方案上存在较大分歧,拆迁一直停滞不前,未能如期实现。

  有不愿透露姓名的太原市某机关工作人员透露,古寨村最终发生血腥强拆和当地政府因明年承办中部博览会“赶工期”导致任务层层下压有关。

  2011年9月,太原市将举办“第六届中国中部投资贸易博览会”(以下简称“中部博览会”)。中部博览会是由国家商务部等部委及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六省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的大规模、高规格的区域性经贸节事,已经成为推动中部六省扩大对外开放和加强区域及国际交流合作的重要平台。

  为迎接这次中部博览会,山西省政府的筹备工作早已启动,省政府专门成立了筹备委员会,并设立工作办公室、工程项目部、宣传文艺部等三个前期筹备工作机构。对太原市政府来说,无疑是一件事关脸面的大事。

  滨河西路横贯太原市东西,是一条重要的交通要道,因此南延工程恰恰是保证中博会顺利召开的交通保障的关键环节,据了解,接待与会代表的酒店和博览会会址就在滨河西路的两端,而古寨村拆迁段的位置,恰恰截断了这条交通要道。

  在今年的中部博览会闭幕式上,山西省政府副秘书长崔国红信心满满地承诺:“山西有能力、有决心办好第六届中博会,山西将举全省之力,努力为世人呈现一届精彩纷呈的中博盛会。”

  这样的决心同样带动了地方市政府的施工步伐。古寨村原定的拆迁结束日期——2009年6月20日一过,太原市有关领导紧接着就巡查滨河西路南延工程。太原市某领导在2009年6月24日巡查工作时强调“要集中精力,加快工程进展,解决实际问题;明确‘年内通车’的目标”。

  然而这个过程并不像拆迁单位晋源区人民政府设想的那样顺利,有关部门设想一个月的时间完成拆迁的任务显然没有完成。因为大部分村民由于拆迁赔偿金、回迁房等问题抵触拆迁,工程再次陷入僵局。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从太原市政府到晋源区政府承受的压力随着工期的拖延而逐级放大。

  在这一背景下,2010年10月,古寨村拆迁办于2010年10月21日再次向村民发放了拆迁通知。

  这一次的拆迁和2009年5月相比,显得更加的急迫和粗暴。

  回迁房变别墅对外销售

  孟福贵的长子孟建伟表示,父亲绝对不是漫天要价的“刁民”。他只是因为拆迁补偿严重不公,才与其他60多户村民留守不动的。照道理,拆迁方理应按照周围房产市场价给予被拆迁村民相应的房屋补偿金或提供相应的回迁安置房。但村民们发现,不管选择哪一种方式,他们都很难在拆迁后重建家园。

  不少村民告诉记者,他们的顾虑在于:一,村拆迁办提供的补偿金为1500元/平方米,后虽涨到1600元/平方米,但仍远低于周围商品房市场价5500元/平方米的均价,古寨村村民大多贫困,靠微薄的补偿款根本无法另行购买合适的住房;第二,拆迁方并未给居民提供适宜的安置用房,村民们若同意拆迁,将面临无房可住的境地,因为回迁地已被村政府成立的山西古鑫房地产集团用于自行建造高档别墅面向全社会公开发售;第三,即便拆迁办为村民提供合适的回迁安置房,不具备城市生存能力的穷困农民也无法负担城市生活的高消费,即便每年三四百元的物业费,在古寨村村民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在这样的情况下,古寨村村民普遍排斥因为拆迁将他们“被城市化”。

  2010年9月21日,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曝光了古寨村近600亩的回迁安置用地被用于高档别墅开发的事实。2008年初开工的回迁安置小区位于古寨村村庄南面,村民们发现建回迁房的土地上建起170多栋别墅的时候,这块房产已经开始对外以“水域金岸”的别墅群开始对外预售,已建成的别墅,既有独栋,也有双拼,总共300多套。户型面积小的300多平方米,大的800多平方米,最低的市价也得300万元一套。

  山西古鑫房地产集团公司总经理陈瑞廷声称,这是分给村民的回迁安置房,且按照太原市城中村改造计划,给每个村民分配133平方米。但据村民反映,村里是以回迁安置的名义盖别墅销售,售价一万二到两万元不等,根本不是给回迁户的。与豪华别墅相比,村委提供的所谓过渡安置房,缩水成为了离村1里地外的一栋两层槽形预制板小楼,板壁太薄,窗户小,没人愿意去住。

  央视曝光后当地警方曾对此事件进行了立案侦查,但几日后央视回访,发现别墅仍在正常出售,高档别墅的工程仍在进行。

  古寨村村民横竖都是没有房住,这才使得村民与拆迁办开展了一场“住房保卫战”。拆迁工程于今年10月21日重新启动后,拆迁办采取了断水、断电、拆电表、卸路灯等国家有关条例明令禁止的强拆手段,甚至出现了不明分子向村民家中投放燃烧弹的恶劣事件,还有村民家中被盗,闹得古寨村人心惶惶。

  “每天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夜里听到点声音就胆战心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家。”一位20多岁的年轻女子告诉记者。

  新宅十年始建成

  古寨村历来靠生产老豆腐营生。旧时的古寨村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古古寨,鸡儿叫了都不在。”说的就是古寨村的男人们卖豆腐,早上四五点钟就出门卖豆腐去了,每天起早贪黑卖豆腐,以至于孩子很难见到父亲,到了四五岁还不会叫爸爸是很正常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村里还有不少村民持续着这个老营生——武文元和孟福贵两家就是如此。

  孟福贵的新房宅基地1997年就申批下来了,但由于没钱,只打了地基,后直到2006年才开始搞上层土建。孟福贵排行老三,在兄弟姐妹五人中,他是最困难的,孟福贵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做了30多年的豆腐,一天一锅豆浆可以做40多斤豆腐,一斤可以卖1元钱,每天最多只能赚20多元。孟福贵竟然就这样养活了三个孩子——小儿子孟建龙22岁,念完小学就辍学在家,最近才与二舅前往河南当焊工学徒;二女儿孟建芳年长一岁,也是小学毕业即放弃学业,去市郊小店区的工厂做杂工,在流水线上用丙酮擦拭汽车散热片。最出息的是长子孟建伟,兰州大学毕业后即被保研直博去了复旦大学,成了微电子专业的在读博士。

  26岁的孟建伟,不仅是老孟也是古寨村的骄傲,孟福贵遇害后,孟建伟从上海赶到了家中,“父亲惨死的情形,使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孟建伟是老孟最疼爱的孩子,小学六年级,孟福贵主动提出让孟建伟换到邻村较好的小店区小学上学,他一趟趟地找校长,终于打动了对方,交了借读费让儿子转学。1997年,老孟又为儿子花费每年800元的借读费在小店区一中就读,初三毕业,孟建伟以全校第一的成绩靠取了省重点中学。然而,内向的孟建伟还是一直难以适应城市生活,高考表现平平。

  2003年高考落榜后,孟建伟找了份粉刷临时工,在小店区给6层高的新楼刷外墙涂料,每天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7点。“如果不是爸的支持,那我现在还是一个民工。”有一次在楼顶天台,孟建伟被要求站在10厘米宽的水泥边沿上给护栏上漆,没有任何防护,这让他对这份危险的工作萌生退意。孟福贵这时站出来说,你去复读,家里供你。

  第二次高考,因为志愿填报问题,孟建伟就读太原理工大学需要缴纳2万元赞助费,老孟说拿不出来,儿子就跟父亲怄气,好长时间不说话。有一次孟建伟偷听父亲跟邻居聊天,提起孩子上学要缴2万元的时候忍不住当着邻居的面哭了起来,在一旁偷听的孟建伟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懊悔不已,决定参加第三次高考。第三年,孟建伟终于如愿考取兰州大学,靠助学贷款顺利完成学业,还获得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孟建伟本想着直接出来工作,老孟知道后,执意让儿子提交保研申请,没想到面试顺利通过。

  孟建伟在复旦大学读研后,学费是免除的,每个月还能领取1600元的生活补助,孟家的经济压力才得到了缓解,孟建伟想着自己常年在外,就主动提出把新房让给弟弟孟建龙,老孟没吱声。

  孟家的新房因为缺钱,断断续续建了11年至2008年才完工,孰料一年后就接到了区政府下发的拆迁通知。

  记者看到,孟家的新房正是拆迁范围的北边第一块宅基地,这也或多或少使得孟家成为了暴力强拆的第一家。

  “我不可能私了!”

  古寨村村民们早就议论纷纷,“事发前几日村里就听到风声,说要打人拆房子,但不知道先拆哪家。” 孟建伟告诉记者,每次他在电话中向父亲询问拆迁的事情,都被父亲一句话挡回去:“你好好专心读书就可以了,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

  “2010年10月21日开始,断水、断电、卸电表、拆路灯,拆迁方有序地进行着暴力拆迁的全面准备。晚上拆迁区一片漆黑,这肯定要出事的,村政府这么做,就是为强拆做准备。父亲都没有告诉我。”孟建伟说。

  “那些人当晚不是为了来拆房子的。首先翻墙,然后殴打。根本的目的就是杀人。你看那个跟普通人手腕一样粗的镐把,打在我父亲头上,都打成了两截,可想而知凶手是多么的残忍……”

  命案被北京媒体曝光后,家属压力更大。

  11月8日,孟建伟接到了柒星保安公司一名员工的恶意电话,不停在大声咒骂,说因为孟家的事情害他丢了工作。本来就消瘦的孟建伟显得愈加疲惫,他叹了口气:“每天来‘关心的’不少,就是案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地方)领导谈的无非两点:尸检和补助。领导们跟我谈话的第一个重要话题就是尸检,说现在已经到了案件侦破的关键时刻,没有尸检结果他们就无法断定父亲是被木棒打死的,还是被砖头砸死的,还是其他原因,他们没有办法给具体嫌疑人定罪。我就想不明白了,我父亲被人打死已是事实,你们办案人员不抓紧时间找真正的幕后真凶,找全其他的嫌犯,而是每天在我父亲的遗体上打主意,难道他们还真想做点手脚不成?!至于生活上的补助,我不需要!咱穷人家的孩子,过惯了贫寒生活了,只要饿不死就可以。希望政府尽快查出幕后真凶,以告慰父亲的亡灵。”

  知情人士透露,“晋源区政府现在很明显的倾向就是将这个案子的影响压到最小,不影响拆迁工程进程。政府急啊!最讨巧的办法就是找出一个替罪羊,判刑,使这个案子压在拆迁公司一级解决掉,不再向上追查。”

  种种证据表明,此次强拆,晋源区级政府以及有关部门,难辞其咎。孟建伟告诉记者,现在私了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暗示他1000万元以下都可以谈。

  “现在应该是我正式表态的时候了,有些事情是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但有些事情即使再多的钱也是没有用的。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帮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孟建伟说,“我也会慢慢老去,如果我接受了私了,如果我不给他一个公正的结果,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埋在他老人家脚下?”

  “我想那些犯错误的人,必须受到应有的处罚!”

  “你老婆被抓了,你签字,我们放人!”

  古寨村里还有好几户人家与孟建伟一样辗转难眠。

  2010年10月24日,村民赵巧芳和张英峰两人在同一天突然被晋源区派出所以“寻衅滋事”罪名刑事拘留。

  事情源于2009年村民与拆迁办之间的一次“冲突”事件。2009年6月,古寨村拆迁办雇佣的保安开始在拆迁范围的住房上用油漆喷“拆”字。居民们对村拆迁办单方面在居民墙上、大门、窗上画“拆”字的行为难以容忍,与保安发生争执。一名70多岁高龄的老妇人被拆迁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撞倒在地。愤怒的村民们于是集体到古寨村拆迁办投诉,并到金胜派出所报案,要求警方查办此事。

  村民武建国清楚地记得晋源派出所金胜分局的警察“小苗”还带了相机来村里各家各户给“拆”字拍照,说要“给村民一个合理的说法”,只是后来这个案子就没信儿了,一搁就是一年多。

  一年后,金胜派出所不但对拆迁办强行画“拆”字没有给出任何调查结果,反而在2010年10月21日,开始了对参与当年村民集体投诉村拆迁办一事的参与者进行追查,对“带头人”进行刑事拘留。

  当时村拆迁办门口的监视器记录下了村民集体投诉的这一幕。在录像中,冲在前面的村民被认定为“闹事带头人”,赵巧芳,张英峰就是当时站在最前排的村民。

  “当时因为人多,我老婆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就往前摔到了站在拆迁办门口的保安身上。这个一推,一倒,一扶,村领导就说我老婆是第一个闯进拆迁办闹事的人。那天拆迁办的玻璃也被砸碎了。其实我老婆平时都不喜欢出门的,那天因为画‘拆’字的事情,我老婆很生气,加上去拆迁办的人非常多,我老婆就跟着去了。她不可能是带头人,是临时跟过去的。”  武建国家与孟家南北相对,相距500多米。孟家是拆迁区北面第一家,武建国家则是南面第一家。他自嘲为古寨村“被拆迁第一户”,被刑事拘留的赵巧芳,就是他的妻子。那名被保安粗暴撞倒的70多岁的老奶奶,则是武建国的母亲。

  早在去年古寨村第一次拆迁风波时,武建国就被拆了一套296平方米的房子,村拆迁小组给他的拆迁补偿金是52万。按照市场价5000元/平方米估算,武建国296平方米的房子,应得到148万元的补偿金,而武建国说:“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说给多少就是多少,等于没有商量。”

  令记者疑惑的是,为何武建国去年同意拆了一座房,今年又无论如何不同意拆另一座房。武建国摇摇头,叹口气道:“你不知道啊!我去年拆房都是被逼的!我那间房子是拆迁范围的第一间,必须得拆。第一间如果拆不掉,他们拆迁办后面的工作就办不下去,他们必须得做个样子出来。我的那个房子前面就是沙河,那会儿修桥工期紧张,不由分说就把房子给拆了,过了两天就把补偿金支票给我送了过来。其实我那个房子是新房,刚建好准备给我两个儿子以后用的。现在如果要拆,我们回迁房也没有,即使给我们住进市里去,额外高出的物业费,生活开销,都不是我们低收入的农民所能承受的。城里我们什么也没有,一出门就要花钱。”

  武建国家五口人,就靠他做点小买卖养活。老母亲因为脑血栓引发痴呆,两个十多岁的儿子还在念书,“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娃娃和我老母亲,我真的不想活了,拿把斧子我就跟他们拼了!”武建国悲愤难抑,“你知道吗?我每天白天没法干活,晚上没法睡觉,他们天天干扰我的生活。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全村60多户人家的事情。老百姓去哪里喊冤?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还保得住命吗?”

  武建国反映,自2009年6月至2010年10月23日之前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一个警察就此事找赵巧芳做过调查笔录,公安机关亦从来没有传唤过赵巧芳一次。然而,武建国却被拆迁办的工作人员骚扰得有点神经衰弱。村拆迁队每天至少来武家三次,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上8点以后还要来一次。

  10月22日早上,武建国干了一夜活,进了门转身要把大门锁了回屋睡觉,拆迁队的人碰了闭门羹,在门口大声喊:“中午不开门,晚上来找你!”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刑警队长李红生又来了两次,23日傍晚,武建国收到了金胜派出所的传唤单,上面赫然写着他妻子的名字。24日,武建国只好带着妻子来到派出所,他看到一年前帮他们办理“拆”字案件的民警小苗,又特地问道:“小苗啊,我们去年那个案子你还没给我们解决呢!”小苗简短地答道:“哦,我知道。”

  武建国还没回过神来,另一个民警告诉武建国,他的妻子因为犯了“寻衅滋事”罪,要将他妻子刑事拘留。武建国感觉大事不妙,生怕家中两个孩子出事,连忙赶回家中把孩子送到学校去,让孩子回来住到二哥家。等他回到派出所,妻子已经被警员李红生带到了拘留所。

  武建国接到妻子电话:我在里面最多判个两三年,你在家好好的,不要冲动。把孩子带好,看好你妈。我在里面啥罪都能受,啥苦都能吃。你千万别惊动孩子,不要给孩子增加负担。”

  武建国一急,跪着向电话那头的李红生哭求:“我求你了,给我老婆安排一个好一点的位置吧!”这个电话之后十几天了,他仍没有妻子的任何消息。

  镇政府负责劝说武家工作人员贺玉林找武建国谈判,让他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你老婆被抓了,我们可以作交换。你签字,我们放人。”

  武建国拿出《拘留通知书》给记者看,上面写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一条规定,我局已于2010年10月25日1时,将涉嫌寻衅滋事的赵巧芳刑事拘留,现羁押在太原市看守所。”落款为“太原市公安局晋源分局”。

  和武建国家有类似遭遇的还有古寨村东北面的任亚婷一家。她家的房子1991年就批下了宅基地,1995就盖好了房子,已经住了十几年。任亚婷2006年嫁到古寨村,平时在太原市里做生意,很少回到村里,这次因为古寨村拆迁一事,丈夫张英峰被刑事拘留,任亚婷放弃了在外的生意,回到村里陪老人。

  因为害怕再出强拆事件,她把3岁女儿连同女儿的衣服、照片等所有物品统统送回了娘家。“因为我们村里的说法是,万一房子被强拆掉了,土里面埋着娃娃的东西,对小孩子是不吉利的。我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身份证、户口本都拿到别的地方放去了,不敢放在家里。”任亚婷神情难掩焦虑和不安。“我丈夫本来做得好好的轮胎生意因为拆迁,早就不敢做了。天天在家里守着,人家要轮胎找上门来,他才看情况给别人送过去。就是不敢离开村里。”

  说起丈夫张英峰被刑拘一事,任亚婷也是一肚子委屈,10月24日,星期天,正是古寨村赶集的日子,任亚婷早早嘱托张英峰去娘家把自己父母接过来凑个热闹,张英峰早早出了门。到了中午,任亚婷还不见丈夫回来,想到丈夫重感冒又没有吃早饭,她就焦急地到外面去找。半路上看到父母亲,告知张英峰被一辆白色面包车带走了,警察模样的人把两个老人撂在了路上。

  中午一点,任亚婷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低声说他被抓到了金胜派出所,但立即被喝斥声打断了:“你怎么敢打电话!”

  亚婷连忙赶到金胜派出所,警员的答复是“今天根本就没出警,没有抓人这回事,人不在我们这!”

  任亚婷不知所措,只好打110报案。110接线员一开始说不知道,打到第三次,才跟任亚婷说:“你去晋源分局看看吧,有些事情我们不好说。”

  任亚婷又赶忙跑到晋源分局,果然看到了丈夫张英峰。此时的张英峰,两只手已经被戴上了手铐,正要被送往太原市看守所。

  警方要求任亚婷交了500元钱,后就把张英峰押走了。

  张英峰被刑拘的起因同样是因为一年前村民集体到古寨村拆迁办公室投诉一事,晋源分局给张英峰定的罪同样是“寻衅滋事”,说张英峰踢坏了拆迁办公室的门。

  任亚婷拒绝领取张英峰的《拘留通知书》:“他们不过是到村拆迁办公室门口投诉而已,也没有打人,也没有踢门。”

  任亚婷拒绝以在拆迁补偿协议上签字来换取丈夫的自由,她仍和张英峰的父母住在拆迁房中,因为儿子突然被刑拘,两个老人气急攻心,不时胸闷。

  截至记者发稿前,任亚婷还没有得到张英峰的任何消息,古寨村夜里比以往安静了许多,这让任亚婷更加担心起来:“这样的安静反而更让我们心惊肉跳,害怕他们又会出什么坏招。去年同意拆迁的很多房子都是队上的人或者村干部的亲戚,我们家成了独幢。拆迁办的人都来踩过点,凡是独幢的房子都是他们重点铲除的对象。”

  任亚婷说,孟家和武家也是独幢房子,“我们家前面、左边、右边的房子都给拆了,就剩我们家。”

  在血案发生后,这个孤独无助的女人夜里睡觉都不敢脱衣服,她说她要为她的房子而战。

  律师调查:拆迁存在诸多非法疑点

  孟建伟通过法律援助找到了北京忆通律师事务所的李劲松律师。李劲松对此次强拆事件的拆迁人、拆迁资质、拆迁措施进行了详尽的调查。

  2001年6月6日国务院通过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明确规定:“本条例所称拆迁人,是指取得房屋拆迁许可证的单位。”然而,李劲松向太原市房地产管理局拆迁处赵处长调查时却发现:太原市房管局从来没有给太原强拆命案相关拆迁单位“太原市晋源区人民政府”颁发强拆命案相关项目的拆迁许可证。

  “也就是说,地方政府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拆迁的资质,属于非法拆迁。”李劲松说,他转述太原市房地产管理局拆迁处赵处长的答复:“那片地市农村集体用地,我们是没有资格也不可能给他们发拆迁许可的。”

  国务院《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对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也提出了明确的规定。通知要求,各地不能强行实施征地,对于群众提出的合理要求,必须妥善予以解决。同时,还要严格按照各级人民政府公布的征地补偿标准对拆迁户进行补偿。尚未公布新的征地补偿标准的省区市,必须在2010年6月底前公布实施。已公布实施,但标准偏低地区,必须尽快调整提高。另外,对于程序不合法、补偿不到位、被拆迁人居住条件未得到保障以及未制订应急预案的,一律不得实施强制拆迁。

  针对此次拆迁事件中太原市晋源区政府的行为,李劲松表示:“一方面作为拆迁主体,太原市晋源区人民政府并不具备合法拆迁资质,另一方面,在实施拆迁过程中,太原市晋源区人民政府及房屋拆迁管理部门对于古寨村强拆过程当中发生的断水、断电、丢掷汽油弹、非法刑拘等行为并未加以制止,反而默许、纵容并不相关的行政单位及公安部门甚至是恶势力加害拆迁户,这已经超过了政府“不作为”的范畴,缉拿者和作案者如果都是同一人,这个凶手怎么抓得出来?!”

  事实上,对于太原市政府本身制定的有关规定,此次强拆也相当于“自己打自己嘴巴”——2006年9月,太原市政府明确公布“城市房屋拆迁行政强制执行程序规定”,宣布从9月16日起,“太原市房屋强制拆迁要先进行听证。听证内容主要是强拆的依据、程序、补偿安置标准测算依据等,参加听证的要有市建管、公安、法院、行政执法等,听证结果要在7个工作日内送达拆迁当事人。”

  滨河西路南延工程强拆明显违反了太原市政府自身早在4年前颁布的有关房屋拆迁必须进行听证的有关规定。古寨村拆迁时间是从2 009年5月20日至6月20日,短短一个月时间,居民并没有看到合法的有关拆迁公告,更不用说举行有关强制拆迁的听证会。而同意拆迁的张廷清,房子已被深夜强拆,却迟迟没有拿到村拆迁办公室承诺的27万余元拆迁补偿金。张廷清跑去找古寨村村书记投诉,村书记明确答复他:“你报案也没有用。”

  “晋源区政府作为拆迁单位,可以说是有步骤地借用其他有关部门力量实施强拆的。从‘白道’的行政执法分局,到晋源公安局,再到动用有恶势力嫌疑的‘黑道’同心公司协助拆迁,一步一步力量加重,紧锣密鼓。”李律师说,晋源区政府先是在2010年10月21日借助‘晋源区行政执法分局’下发了《拆除建设通知书》,而拆迁工程是否属于‘行政执法局’的职责和管辖范畴这本身就是一个疑问,接着,10月24日开始,晋源区公安局开始对部分抵触拆迁的村民进行了毫无根据的非法刑拘,至今没有放人;而对张廷清未拿到赔偿金,25日居民房屋被强拆,保安画‘拆’字等案件却迟迟不予处理,这是第二股力量。第三,动用了恶势力进行非法强拆。

  11月3日,李劲松给太原市有关部门呈送了《信息公开申请》中提到:“太原晋源区古寨村10·30孟福贵、武文元被害恶性刑事案件”的本质,并不是所谓‘非法拆迁致人死亡’案件,而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个别利益相关地方官员与地方恶势力团伙老大狼狈为奸,肆无忌惮地草菅百姓生命!’”

  李劲松认为,“真正的‘犯罪人’,其实是‘官恶勾结黑白两道通吃的个别利益相关地方官员与地方恶势力团伙老大’!”他向有关部门提出了包括“滨河西路南延工程拆迁工作的最高级责任官员‘是区长冯霞还是副区长计建中’”、“最高级责任官员若成功按时顺利完成自己具体分管的拆迁工作,可以因此而多获得多少元奖金”等在内的13项信息公开申请。

  案件进展:官员被问责

  10月31日下午,太原市晋源区通报了“10·30”违法拆迁案件的情况。滨河西路南延工程涉及晋源区4个乡镇的11个行政村,分为附属物拆迁和房屋拆迁,晋源区滨河西路南延工程协调指挥部与山西同心旧建筑拆除有限公司于2010年3月签订了《拆迁委托合同》,委托其进行古寨村的拆迁。但太原市晋源区公安局副局长郝瑞来到死者孟福贵家中进行慰问时表示,警方已确认10月30日行凶的单位为太原市一家名为“柒星保安公司”的企业,而不是“同心拆迁公司”。

  11月1日,山西省太原市政法委书记柳遂记来孟家安抚死者家属。他说,调查的情况是柒星保安公司的老总武瑞军,在10月29日晚召集了一批保安队员开会,布置深夜要组织强拆。当晚的行动,原本只计划拆村东面,不拆西面,但东面的拆迁过程很顺利,武瑞军又使用了物质刺激法,承诺给每个拆迁人员的酬劳,由200元一天升级为拆除一户即奖励5000元,于是保安队员又顺便拆到了西面,用推土机推倒了孟家的墙,撞开大窟窿,进入武家后便打人,然后将受害者抬到院子里,造成在室外发生争执的假象。但柳遂记表示,有个问题还在取证,武瑞军开会时,同两个小头目打过电话,要求所有的保安队员带镐钯去现场,现在却死不承认。“柒星保安公司没有拆迁资格,是拆迁公司委托它,与其达成了口头协议并进行暗箱操作。”柳遂记说。

  吴家堡西寨村有村民指认,武瑞军绰号“四毛”,经营的小店保安公司与柒星保安公司常在晋源区举办大型公众事务时出面维持秩序,有近1000名员工。对此,太原市局刑侦支队大队长李大奇在另一个场合也提及:“可以肯定的是同心旧建筑拆迁公司受委托承揽了滨河西路拆迁工程,它是个民营性质的公司,但与柒星保安公司之间的关联还需要靠证据来说话。”

  实际上,不论是“同心拆迁公司”还是“柒星保安公司”,都不免引人猜测。山西媒体自11月9日才开始有了有关此案的报道。报道称同心旧建筑拆除有限公司于2004年4月在工商部门注册,现法人代表为姚文利。同心公司雇佣的太原市柒星安保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于2009年1月在工商部门注册,法人代表为武瑞军,公司经营范围为物业管理。上述两公司营业执照已于案发后被有关部门依法予以吊销。

  不过,据孟家委托代理律师李劲松查证,“在太原市根本就没有注册过名为“柒星保安公司”或“柒星物业公司”的企业!而太原市晋源区公安局副局长郝瑞改口将嫌疑公司改称为柒星保安公司不免让人猜测晋源公安局是否与拆迁方有所牵连。而所谓的‘同心公司’,其老板是原太原市房地局某建筑集团的经理,曾经当过国有房屋拆迁队的队长。现在‘同心公司’已经变性成为太原地方拆迁的第二拆迁人。其注册资本为100万元,但是2009年的收入达到了1100多万。”

  晋源警方表示已将同心公司的法人代表刑事拘留。“参加行凶的有几十人,警方正在逐步锁定打死人的疑犯”,副局长郝瑞说。

  案件侦查进展缓慢,到案发第六天,孟家反映还没有收到立案通知书。而晋源区警方的工作重点仍在于说服孟家同意进行尸检。

  孟家表示暂时不会同意尸检这样的妥协要求。“案发时现场的挖掘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音讯!那么大的一台机器走了一路,难道就突然消失了?难道找这么大一个证物就这么困难?这个调查结果不能让我信服他们真的是在处理案件,并且也使得他们也成了我怀疑的对象。”孟建伟说。

  11月4日,孟建伟向市政法委书记提出了区级以下相关部门在此案件中回避的申请。

  11月8日,太原市政府方面表态:“太原市加强和充实了案件专案组和责任追究组工作力量,决定由市公安局一名副局长、市纪检委一名常委分别担任两组组长”。

  11月9日,当地警方逮捕人数增加至12人。太原市政府决定将此案移交太原市级公安机关查办。

  13日,太原市委公布的5名官员被问责,其中,晋源区委常委、区政府副区长计建中、晋源区住房和建设管理局副局长王全有被责成免职并被立案调查。

  孟建伟说,他多么希望父亲是全国暴力拆迁的最后一个牺牲者。

  “但我这个愿想可能只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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