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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以优雅的哀伤更新公民运动模式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1月25日10:12  时代周报

  长长的队伍,满地鲜花如海,艺术家们出现在街头,乐曲响起,哀思深切,他们神情凝重虔敬,听者莫不动容,这是11月21日,上海市市民以及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公民,来到上海市静安区胶州路728号,自发哀悼 “11•15”特大火灾遇难者的集体行动中的感人场景。

  这一天,是特大火灾发生第七天,也即中国传统习俗中的“头七”之日。没有官方安排,没有特定的组织者,人们循着内心无法抑制的哀痛之情,秩序井然地来到这栋已经破败焦黑的大楼面前,手持白菊,鞠躬静默,献花致哀。据媒体报道,从清晨至晚上,至少有十万公民前来献花、哀悼。

  事实上,从事发当天起,就已经有包括外国友人在内的人群陆续到现场献花默哀,但21日这一天,无疑是献花哀悼行动从零星散发到汇聚成为一场“献花运动”的新起点。现场的人们传递着他们的哀伤和感动,那一张张遗像和送别的语言,令电脑前的许多网民潸然泪下,他们通过微博(http://t.sina.com.cn)发言、发图片等方式与上海同哭泣,同哀恸。

  而赶赴现场多日的媒体,陆续发出对灾难的深度调查,追问着这个由政府主导的“民心工程”为何变身“夺命灾难”,谁来为这场人祸负责?在逝去的58个生命面前,谁也不敢漠视人们对生命的敬畏,谁也不能掩埋人们夺眶而出的泪水,谁也无力阻挡人们心中悲愤的叩问,于是,我们看见官员在现场的泪水,我们听见现场警察善意的疏导。

  但是,时至今日,公众依然不知道那些逝者的名字,在官方口径中,只有 “58” 这个冰冷的数字,我们依然无法直面那每一个独特的个体和他们的灵魂。

  也有人不能理解这一日为何要“敬畏”上海,他们问,为何独独是上海人的生命金贵,他们说,矿工死难的时候,拆迁户自焚的时候,为何没有多达数十万的人上街致哀?为何独独是上海人的哭泣配得上“优雅”?

  尽管这种追问的动机是良善的,却和我们的社会治理僵局同构,都在以对立和一元观念应对已经急遽发生变化的中国社会。或许,我们应该摒弃各种刻板印象和路径依赖,重新审视当下的中国命题。在一片公民社会已萌芽乃至发展的土地上,我们应当明了,时代赋予了公民新的特质和使命。

  对于官方来说,不该再以传统社会运动的眼光审视今天的公民集体行动,因为,他们不再是基于宏大意识形态的暴力抗争或政治运动,其凝聚基础往往是对一种共同身份的认同,譬如,今天,“我们上海人”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我们”面临着平等的死亡机会和城市安全危机。明智的政府应当放下计划时代的包办思维,确立自下而上的公民参与自己的社区和城市建设的全新治理框架,唯有公民亲自参与的社区建设,他们才能有足够的动力和可靠的渠道获知如何使用身边的灭火设备,如何及早发现与自己的生活关联的公共隐患。放下紧绷的维稳神经,给予公民共呼吸的空间,当使地方政府最大可能免于承担全能政府的无限责任。因为,全能政府的“全部负责”,即意味着“无人担责”。

  而对于公众来说,我们也许应该以谦卑的心态,学习新的思维,凝聚新的共识。从厦门PX事件到番禺反垃圾焚烧的集体诉求,我们已经在这些率先进行公民操练的同胞们身上感受到了集体非暴力行动的力量,更见证了中国公民社会的自觉探索和日渐成熟。这些可以称之为单议题的社会运动,其可贵和理性的力量恰恰在于这种单一诉求,它告诉我们,一个真正包容的公民社会,便是容忍各种形态的共同体存在的社会。譬如,中产阶级也许不会为矿工的死难进入公共领域抗争,但是,工人群体却能够凝结成利益共同体而为工作环境和收入维权,甚至,一个男性也许参与妇女运动的公共议题,同时,他还是环境保护共同体的成员,也就是说,每一个个体能够基于自己的价值观和利益诉求而成为不同的社群成员,建构自己的公共生活和身份认同。

  因此,为上海哭泣,抑或赞赏上海公民凄美的哀伤,并不意味着排斥其他社群的公共诉求,悲情也并不意味着丧失理性或停止前进,更加没有疑问的是,上海以自己的方式,在中国大陆范围内,更新了社会学意义上的公民表达的行动剧码:更多元素、更克制、更优雅,这种简净风格,可能更大程度宽慰着受难者家属,也消除着官方对公民集体行动的恐惧。

  上海哀歌

  献给胶州路11.15火灾罹难者和关注此事的所有朋友。——题记

  赵楚

  十一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百合怒放,菊花疯长,康乃馨蒙住城市的眼睛:

  粉红的、乳白的、明黄的、深红而有蝴蝶斑点的,

  有缅甸翡翠和巴西红宝石叶子的,

  有骄傲、温暖、热烈、烦琐、衰老、青春而冗繁枝丫的,

  我们的花朵,我们熟悉又忽略的花朵—

  在午后阳光斜射的玻璃窗台上,

  在如常的絮叨和汽车拥挤的街道嘈杂声中,

  在狂暴的化学舞蹈里凋谢!关于

  时间、爱、进步和公理的班车还有几班?

  伟大、美好、信心和抒情的地铁要开到几点?

  有多少条通往此地和此刻的轮船终止,

  那自心尖和血肉中长出的植物冻结,

  有多少大叶子的、锯齿叶的、高挑的、肥胖的,

  爱笑的、长脸的、叫声刺耳的和牙齿有茶垢的—

  钢筋叹息,水泥消融,翅膀遮盖天空的大鸟

  张开黑色的渔网,只一吻

  就吞尽了这座城市最美的波涛!那是

  天空和大地所能孕育的巨兽:

  油脂的地壳,污水的地幔,极速旋转的粪便的地心

  是它挤破蛋壳日日蜕变的温床,

  谎言的奶水,烧红的铁汁,

  年复一年,它强壮的根须扎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穿过千万具身体,时尚或朴素的,

  沿着每一座摩天大楼爬上云霄,

  又随着霓虹灯的光芒伸进乌黑的江水,

  它,沉默、饥渴的眼睛盯住看电视的人、

  喝水的人、发呆的人、看闲书的人、

  吵架的中年夫妻、偷欢的少年郎、

  在摇椅上做白日梦的老头子、

  在摇篮里还不会讲述梦想的小婴儿—

  它秘密地吞咽口涎,它早已、早已锻炼好自己的胃口!只是

  奔忙而沉没在股市的你不知道,只是

  爱午睡而不爱出门的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它的牙齿早已磨得有多锋利,

  它早已茁壮的巨爪到底多有力,

  只要时间一到,当它饱含毒液的嘴巴张开,

  所有的争吵都要立即停息,

  所有的笑容,哪怕在梦中都要覆盖冰雪—

  再见了,我们多年所忍耐和挚爱的,

  再见了,每日我们不得不去倾听的嗡嗡嘈杂,

  再见了,躲在云彩背后或透过有灰的玻璃贸然来访的阳光,

  再见了,油炸小黄鱼和清炒米苋的、三代人的晚餐!看吧

  纸上的诺言在漫天黑色风暴中消散,

  微不足道的快乐在变成赤红、奔涌的钢水,

  一种声音,一种真正恐怖的声音

  在震撼这座昨日还被虚假的骄傲包裹的城市:

  呼啸、席卷、可怕地翻滚,瞬间击碎了

  五十八株默默无闻的树,击碎了

  几千万颗快要炼成钨钢的心!

  还不够,真的还不够,即使是钨钢也还不够硬—

  往日和今日像雾霭般退去,

  钢铁、水泥、口号、灰尘,只需要一秒钟,

  他们就会和仿佛不存在的血肉一起变成泪水。甚至

  从今而后,连回忆也要被自我禁止,

  无边幻影的海洋上唯一的稻草,

  我们卑微、仅有的有价证券,

  也将变得没有一间友好的银行可以存取—

  在这个最残忍和迅猛的十一月,

  在这个黄金和水晶装扮好地下的第三圈,

  娇艳的玫瑰必须变成肃穆的百合,

  必须变成无言和锋利的菊花,

  必须变成焦灼无比却没有嘴巴的康乃馨:

  活着,当活着的隐患比灾难本身更深,

  在迈向明天的中途,我亲爱的朋友啊,

  请停下你矜持或高傲的脚步三分钟,

  请记住那些可爱或平凡的脸,

  请在你温热而躁动的身体的楼群里,

  给他们一个小小的、安宁的、不会咳嗽的房间。因为

  这是城市的夜半,是无形、疲惫的流浪者

  回家,围绕桌子坐下,安静吃饭的时刻。

  上海痛定

  本报记者 韩玮 发自上海

  11月21日,胶州路大火过去了6天,当天正是中国人传统的“头七”,新华社消息:上午8时30分,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市长韩正一行人亦来到事故现场,鞠躬默哀。

  其实,自11月16日,胶州路教师公寓失火的第二天起,前来祭奠者就络绎不绝。他们重复着同样的仪式:走近,献花,合十,抑或鞠躬。21日,数以万计的市民手捧鲜花,前来吊唁。胶州路、余姚路路口的祭奠区,菊花如海,涟漪般一圈圈扩大。

  万人吊唁

  黑压压的人群中,十几个月大的小宇被家人抱着,缓缓前行。父亲没有为他准备鲜花,小宇盯着一旁被人揣在怀里的黄菊,眼光不肯离开。同行者从自己的花束中抽出一支,递给他,稚嫩的小手便紧紧地攥着。

  小宇的父亲章良是胶州路段的一名快递员, “这一圈,我可以倒背如流。胶州路728号1弄(即失火公寓),我每天上下十多趟,给大多数的住户都送过邮件。”火灾之后,每天仍有不少包裹寄向那里,章良曾反复拨打几个收件人号码,但或是关机,或已无人接听。

  章良只是万人之一。据新华社报道,除上海市市民外,还有北京、广州等地的民众,共约10万人自发参加了“11·15”遇难者的“头七”花祭活动。按照上海的殡葬习俗,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为其备饭,亦有说法称,应烧一架“纸梯”,助其上天。

  其实,“花祭”自大火熄灭便已开始。16日中午,与胶州公寓一路之隔的静安区长寿家政中心主任过清永献了第一个花圈,此前,俄国小伙尼卡特(Nikta Ryzantseew)等附近居民已陆续献上花束。

  “我领着几个人进入管制带时,维安警察没有阻拦,只说不要逗留。”过回忆道。此后,似乎得到默许,献花者越来越多。

  “19日晚间,鲜花已铺满公寓门前的路面,只能向上叠起。”过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当晚,花束被全部清理至胶州公寓内。随后的周末,花祭达到高潮。

  “早上,我们从曹家渡批发市场运了一万多枝菊花,现已全部发完,我们正联系从另一个市场运货。”21日下午2时,花祭入口处,一位李姓志愿者如是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与她一起的四五个女孩,自称上海著名社区网站篱笆网以及开心网的网友,未备花的祭奠者可从她们那里免费拿到菊花。

  离领花处不远,一家理发店循环播放着《心经》的唱词,这是天后王菲19日在上海举行复出个唱时,献给火灾遇难者的歌。而在对面的胶州路昌平路路口,中午11时,上海城市交响乐团公开义演,告慰逝者。85岁的曹鹏指挥一曲《Time to say goodbye》(《告别的时刻》),让不少手执白菊的听者潸然泪下。

  等到下午3时,包围胶州公寓的几条路已成人海,“上海不哭”、“上海坚强”等字样随处可见。章良排了近四十分钟的队,才走近祭奠区。堆砌的“花墙”已有小腿高,“花丛”中有挽联、悼词以及送给小朋友的玩偶等等。

  章良注意到,现场摆着的照片,多为遇难老人的生活照,但笑容可掬、服装鲜艳。“上海人讲究,老人家也爱俏,大多不穿布衣素服。”一阵悲痛袭来,章良不由停住了脚步。“献过花的,请往前走。”由于人多,旁边的警察催促着,言辞不失礼貌。

  节能工程之疑

  这场规模空前的花祭逼迫上海陷入反思。

  “9月初,区政府发过通知,说要出资对房屋进行节能改造,当时,是经过我们允许的。既然如此,就算定期安全检查、保温材料抽样检测等细节落实不了,最起码,政府也要找一家合格的公司来操作。”失火公寓10楼的一名住户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事实上,此工程被静安区建设和交通委员会转手交给其出资5000万元成立的总承包一级资质企业静安区建设总公司,具体施工单位为该单位的全资子公司上海佳艺建设装饰工程公司(简称“上海佳艺”),而实际的脚手架搭设作业、节能保温工程和铝窗作业,又被“二度”分包给上海迪姆物业、正捷节能和中航铝门窗三家公司。

  据时代周报了解,上海佳艺的资质令人怀疑。2008年,上海建交委官方网站公示中的《关于对未按规定开展2008年度安全质量标准化考核企业公示的通知》中,上海佳艺赫然在列。而据某媒体报道,该公司“4年营收2.4亿但利润不足65万”。

  而对于胶州公寓的节能工程,上海佳艺的转包合同显示,涉及金额仅为1200万元,这与其母公司3500万元的工程资金相距甚远。“从总包到分包,工程资金骤减后,下级转包商只能靠压缩工期、降低材料成本谋利。”沪上一位建材行业的项目经理告诉时代周报。

  在该经理看来,按照严格的施工规范,当胶州公寓被搭上铁、竹混用的脚手架,围上绿色的尼龙防护网后,与其同排的胶州路728弄2号以及常德路999号公寓就不能做类似处理,以避免火灾发生时的连带效应,而目前,三栋公寓齐齐被“包裹”,无疑是“抢工期、抢进度”的做法。

  此外,负责节能施工的一名工人曾在火灾当天对时代周报介绍,这是一种新型的大楼保暖措施,即先在墙壁外面抹上泡沫填充物,再用水泥粉刷。而后,国务院下派的“11·15”火灾调查组认定,致灾因素之一正是此种聚氨酯泡沫保温材料,它的燃烧速度之快,甚至能在瞬间致使整栋楼形成大面积、立体式的火场。

  “不久前,社区里还跟施工单位反映过,称民工经常乱扔烟蒂及保温材料,只是,未等到反馈,惨剧已始。”胶州路728弄2号公寓的一名住户说。而这些尚未清理的易燃材料占据楼梯通道,又成为住户逃生的最大障碍。

  “由于是老户型,除了电梯,整栋楼只有一个狭窄通道,一般仅供两人并排行走。”15日火起时,章良正在该楼15层,久等电梯不来,他感觉不妙,便顺着满是垃圾的楼梯奔跑而下。

  11月17日,胶州路火灾的五大问题被国务院调查组最终认定,包括电焊工无证上岗、装修工程层层转包、施工现场管理混乱、违规使用易燃材料以及静安建总等相关部门监管不力。

  责任谁担

  胶州路火灾第二天,上海警方迅速宣布,已对8名犯罪嫌疑人实施刑事拘留。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程九龙解释称,主要事故原因为4名无证焊工违规施工,致使失火。公安机关在最先起火部位提取了电焊枪、电机设备等物证,嫌疑人亦留下口供,证据链已经形成。

  调查结果一出,舆论哗然。“执法层面,扣查焊工顺理成章,但从实际来看,弱势焊工操作失误,最多只是肇因之一;而非法转包、分包,无资质企业硬性上工,才是导致大火的根本原因。”媒体人西蒙周如是分析。

  而有建筑行业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建筑工人中,电焊工每天与电相伴,施工时产生的强光、一氧化碳等均对身体有害,属于危险工种,从业人员相对较少。而其中,通过培训、考试,持有资格证的焊工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即便无证,紧俏的焊工依然能够找到用工单位。

  “没有资格证,上海佳艺为何雇用他们?如果说,是无证焊工叩响了大火的扳机,那么,给他们提供枪支、子弹的人又是谁呢?”被刑拘民工的工友说道。

  事实上,此次事故中,更应追究的是政府主管部门的责任。业内人士指出,大楼节能改造工程是政府出资的业绩工程,静安区建交委也是工程的建设单位,这已构成“重大安全事故罪”的主体。此外,节能改造工程为何没走招标流程,安全监管是否存在失职,这些都应该细查。

  11月22日,花祭后的首个工作日,上海市政府召开常务工作会议。会上,上海市市长韩正在听取火灾事故处置工作汇报后指出,“我与俞正声书记一致认为,上海建筑市场表现出的混乱现象以及监管不力,是造成‘11·15’特别重大火灾事故的重要原因之一,为此,我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深感内疚和自责。”而23日,“11·15”火灾第二次新闻发布会上,静安区区长张仁良再次做出类似表述。同日,上海“11·15”大火遇难者赔偿方案出炉。58名遇难者每人将获得96万元赔偿和救助金,而受灾房屋的赔偿将按照“市场价格、全额赔偿”的原则进行。

  痛定之后的上海,反思在继续,追问也仍在继续。

  (本报记者严友良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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