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可平：民主是一种协商政治

　　□本报记者 吴为民 整理

　　俞可平，著名政治学学者，现任中共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中央编译局比较政治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学中国政府创新研究中心主任。

　　主要研究领域为当代中国政治、政治哲学、比较政治、治理与善治、政府创新等，以《民主是个好东西》而广为海内外熟悉；在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提出中国改革到了“突破”的关口，并认为急需突破的领域之一，就是反腐败。

　　背景

　　11月20日，由中国法学会、清华大学主办的第4期“中国法学创新讲坛”在清华大学主楼后厅举行。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院长季卫东教授担任主讲嘉宾，以“法制重构的新程序主义进路：怎样在价值冲突中实现共和”为题发表演讲。

　　季卫东教授从国内外背景出发，提出当今世界存在价值多元化与文明冲突，认为当这个社会多元化，不同价值观出现的时候，不能强调某一种特定价值，而要探索不同的价值如何共存、怎样就公正事务达成制度。通过对“功利主义、自由至上、公德主张”三种处理价值方式的比较分析，季教授得出结论：程序正义优于特定价值，才能达成共识，实现共和。

　　就季卫东教授的主题演讲，俞可平发表下述点评。

　　改革开放以来，整个社会现实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那就是利益结构发生了变化，不同的利益群体事实上已经形成。

　　不同的利益群体，有不同的利益追求，不同的价值观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季卫东教授提到了“呼喊当今中国的五种声音”，这包括主流的声音、教条主义的声音、民族主义的声音、封建主义的声音和民主的声音；还包括现在中央一个非常大的变化，过去叫一元主导、思潮多元。这个思潮多元，也就是说利益追求已经多元化了。

　　在这样一个利益格局分化下，我们必须要达成共识：要走向共和。怎么走向共和？季卫东教授指出：目前中国现实的背景下，过分强调实质、强调价值、强调道德，可能带来消极的后顾之忧，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就像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目标都非常高远，都是为了中国人，但是最后带来的是灾难。

　　季卫东教授提出，程序和价值相互区分，但又密不可分。任何一个宏大的实践活动，都会涉及价值理性和功利理性，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国家，做事都离不开这两个理性，价值理性的机制是目标、是理想、是理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多的是信念；而程序是手段、是工具、是经验。

　　要实现一种价值理性，首先应当强调程序。如果光讲目标很远大、很高尚，如果不择手段的话，最后会带来灾难，这一点已经有大量的事实证明。有些改革很好，目标非常好，大家都很认可，形成了共识，但是制度设计、程序设计不公平、不合理，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不公平。

　　比如选拔干部，最近全国范围有一个很大的改变，就是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的改革：竞争上岗、民主推荐，这个改变非常好，大大地推进了民主性。

　　还有，我们强调程序的时候，尤其在强调程序正义的时候，要知道程序需要达到的目标是什么？最近提到政务公开，以前政府有新闻发言人，现在，各级党委也有了新闻发言人，以前有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现在要求党委决策也要公开，有些县委常委决策也要公开，这都非常好。现在公民基本权利里面，增加了一个基本权益——公民的知情权，就公民的基本权利来说，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因此我特别想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程序的正义。对于程序的正义，我们怎么判断？我们凭什么判断这个程序就是正义的？这个问题在现实当中已经不断的在发生。

　　前些年，曾经有一项非常好的改革：乡镇搞直接选举。直接选举了以后，领导同意、党委同意、老百姓高兴，选举了以后，媒体也报道了选出来的乡镇长，领导觉得也挺好，觉得是老百姓可以接受的一个结果。

　　就在许多媒体的报道、学者欢呼的时候，上级有关部门指示下来了：必须停下！虽然老百姓很拥护，但是这个选举违反了宪法。大家一查宪法果然如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各级政府应当由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怎么能让选民选呢？所以，价值与程序就发生了冲突。

　　程序和价值怎么理解和协调关系？我的看法是，程序和价值，都是人类重要的制度，都是重要的改革，程序和价值、目标和手段是同等重要，它们不可或缺也不可分离。

　　从政治学意义上来看，比如公平和效率，个人权利和公共利益，有很多都属于对立的范畴。很多学者经常说，自由权利很重要，还有一些学者讲，公共利益很重要，我认为程序和价值是一样的。既要公平也要效率，虽然现实中很难做到。这也应了中国的一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在现实生活当中，这些往往是有轻重的。在某个特定时期，对于某个群体来说，取舍应当有优先的次序。政治家要根据他的判断，作出判断作出决定。比如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邓小平作为一个政治家，就相当了不起，他的判断是对的，要打破大锅饭，就要讲效率。

　　但是即使如此，当我们设计一个制度，推出一个重大改革策略的时候，内心始终要知道，价值和程序或者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是不能分开的。在设计制度的时候，在设定价值目标的时候，我们应当马上想到一套可行的程序，怎样通过公平、公正的程序来实现它；反过来，我们在设计程序的时候，我们心里要装着，这套程序最终达到的价值目标是什么。

　　而对民主的定义来说，这两者之间必须结合起来，不能分离。民主是多数决，但是也要保护少数人的意见，因为民主是宽容的，民主是制约权力的，民主是离不开公民参与的；民主需要公民参与，民主需要协商，民主需要对话。所以说，民主是一种协商政治。

　　总的来说，在目前中国这种环境下，要实现我们的价值，程序确实更加重要。

　　我们国家改革开放30多年来取得了巨大成就，西方媒体老是说经济有成就，民主政治方面还不够，这是错误的。我们经济有这样大的发展，一定是与政治体制改革的推进相辅相成的，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不断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