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物价措施的出台，意味着政府的政策，由此前管理通胀预期开始转到实际应对通胀

　　《新世纪》周刊

　　记者 王晶

　　仅仅半个月时间，国内棉花期货价格已下跌25%左右，在现货市场，收购企业及厂商或观望或关门歇业。到11月26日，国内锌、塑料、铜、橡胶、棉花、豆油、白糖等商品期货价格，较本月上旬的高点均下降逾10%，其中，棉花跌幅最大。

　　在加息及两次连续上调存款准备金率后，中央政府为管控物价上涨势头，收缩政策继续添斤加两，并持续发酵。

　　11月20日，国务院公布稳定消费价格总水平16项措施，涉及发展农业生产、保障农副产品供应、减少流通成本、打击投机、发放价格临时补贴等方面，同时提出，“必要时对重要的生活必需品和生产资料实行价格临时干预措施”。

　　此后，国家发改委连续发布“五论”，紧急部署各地行动，要求“稳价安民”，落实16条精神。商务部、农业部、国家粮食局等相关部门也迅捷出台具体方案。

　　如此兴师动众，虽措施有别，力度正与2007年-2008年的上一轮高通胀期趋同。

　　“这是短期救急，不到万不得已，真正强硬的行政手段——价格管制不会启动。”高盛中国经济学家乔虹这样认为。

　　政府全力管控通胀，防止生产者和消费者增加存货，短期还有作用，而未来效果仍待货币政策等发挥合力作用。

　　“通胀虎”年末发威

　　今年的消费价格走势，超出了宏观管理部门和多数学者的预期。上半年，主流观点认为今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在7月、8月见顶，然后受翘尾因素影响减弱而回落。在10月CPI同比上涨4.4%公布后，尤其是国务院16条稳定物价措施的出台，显示政府已不得不直面通胀的严重性。

　　至今年9月中旬，政府有关部委还公开称，“实现全年3%左右的预期调控目标是完全可能的。”10月CPI数据公布后，即刻改变措辞，承认实现全年物价涨幅控制目标形势严峻。

　　“稳定物价措施的出台，意味着政府的政策，由此前管理通胀预期开始转到实际应对通胀。”国家发改委一位专家对本刊记者说，在全球性刺激政策和流动性宽裕的大背景下，尤其是美国的二次量化宽松政策，短期内导致初级产品价格和通胀预期显著上升，“热钱”流入压力显著加大。这位专家说，10月、11月物价上涨有扩大趋势，促使政府出台了稳物价16项措施。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程国强认为，中国目前面临的输入型通胀，是多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美国二次量化宽松政策，历史上少见；16条措施，也是输入型通胀的应对之举。”

　　程国强分析称，农产品价格上涨有两方面原因，即成本上涨推动，流动性过剩催生投机和炒作。他认为，目前，粮食供求基本平衡，库存充裕，粮价相对稳定，没有大幅上涨的动力。部分小品种，如绿豆、大蒜、蔬菜等价格上涨，是因供需失衡，比如局部地区在某阶段由于供货不及时导致断档，“这是局部状况、不影响全局。”但流动性会导致人们对农产品价格预期不稳定，比如预期价格上涨，农民有粮却不卖。

　　“现在城镇居民每家存粮也就20斤左右，如果每家加大存量到200斤，中国的粮库基本就要搬家了。”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张平对本刊记者说，通胀预期会导致库存增加，生产者增加库存，消费者也会增加库存。现在多数农民觉得应该增加库存，短期内对市场价格扰动非常强烈。

　　除了生产者不卖，通胀预期还可能使粮食加工商、最终消费者抢购粮食。程国强说，“几个月把今后一两年的都买了，肯定抬高粮价。”

　　政府提升了对通胀严重性的认识，市场研究结构也纷纷调整其通胀预测。多数机构和经济学家认为，11月CPI将继续走高，或达4.8%-5%。在明年三季度前，可能维持在4%以上。

　　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预测，11月CPI将继续攀升达4.8%，并在明年一季度保持在4.5%-5%的高位。“主要由于短期内食品CPI上涨压力将持续，非食品CPI也将持续小幅上扬。”

　　对于明年政府的通胀目标，多位学者认为容忍度会上调至4%左右。

　　瑞银证券中国经济学家汪涛预计，在中期内，由于能源和农产品价格将会上升，通胀可能会维持在年均4%-5%的水平上。

　　微观行政手段救急

　　在货币政策之外，政府已由“喊话”管理通胀预期，转为管控物价的直接行动。经济、法律及必要的行政手段齐上阵。

　　国务院16条稳定物价措施，主要从三方面稳定通胀预期：增加供给、打击投机、发放补贴。

　　今年以来，海南当地蔬菜价格一路上涨。海南自产的九种主要蔬菜批发平均价格，从1月2.2元/公斤上涨至10月3.53元/公斤，与去年相比平均上涨60%左右。“十一”黄金周的自然灾害，更让岛内蔬菜减产，岛外蔬菜难进。

　　海南省商务厅市场运行调节处副处长王建国告诉本刊记者，总的措施，无外乎扶持生产，规范取消收费，加强监控、完善信息发布、防范囤积居奇，控制好发放储备力度、节奏，降低流通成本，实行低收入群体补贴的价格联动机制等。

　　不少省市区已开始对低收入群体发放补贴。

　　“通过补贴低收入群体，可以防止恐慌，稳定消费终端，因为低收入者是农产品价格上涨的敏感群体。”程国强说。

　　近期，四川、重庆等多地加油站超价销售、变相涨价，即被发改委没收多收价款并处以相应罚款。

　　张平认为，16条稳定物价措施中，从降低成本的角度作了一些规定，这种思路是对的。

　　至于微观调控的效果，张平认为，它只有在短期内起到稳定通胀预期的作用，“管制从长期来说都是无效的，要不就搞计划经济了”。

　　但是，在国内货币发行量依然较高，国外资金涌动的背景下，行政手段“单腿蹦”，能有多大效果呢？

　　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副主任祝宝良认为，目前这些临时干预政策是为了增加供给，如果要影响需求，需要货币政策。“现在政府能干的，是控制投机，引导预期，需求方面，财政和央行都在调一些政策。”祝宝良说。

　　高盛中国经济学家乔虹认为，包括搞好蔬菜运输、补贴低保居民、推迟资源价格调整，对减弱通胀预期肯定有好处，但不会发生结构性变化，使得需求相对于供给显著减弱，从而价格下降。

　　价格管制须慎之又慎

　　尽管发改委还没有提及进行价格临时干预的需要，但地方已显露这种需求。

　　11月23日，海南省物价局宣布，对水泥价格实行政府临时干预措施，理由是海南“水泥市场‘价高货紧’，为确保海南重大项目和灾后重建等建设项目顺利进行”。

　　从11月22日起，福建省对晚籼米、白糖等15种主要食品价格实行一日一报制。此前，据中央电视台报道，福州率先在六家本地超市对空心菜、大白菜等四种蔬菜实行“指导价”，差额由政府补贴。

　　动用价格管制可能收一时之效，却可能带来贻害。

　　经济学家张五常对此作评：中国农产品价格上升得比工业产品快是好现象。“若要马儿好，让马儿吃草。”农产品特别是蔬菜涨价，虽有市民抱怨，但最受益的是农民；且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实行价格管制，其成本真是奇高。

　　一位地方商务厅官员也称，“市场经济，政府尽量不要直接针对价格作调整，”譬如规定了某种蔬菜的限售价格，最终导致的结果却很可能是老百姓再也吃不到这种菜了。

　　上一轮物价上升期，发改委曾于2008年1月实行临时价格干预，即提价申报和调价备案，涉及粮食、食用油、肉类、牛奶、鸡蛋和液化石油气等六大类商品及服务。当年也对电煤实施价格干预，不料，却出现电煤合同履约率下降及合同外电煤价格持续上涨局面。

　　“除非各类预期没有稳定住，没有市场手段能够解决，否则，政府才会启用。”程国强称。

　　乔虹认为，2008年启动价格干预时，CPI已经到达6.7%，但是今年底，CPI都不会达到这个水平。不过，她认为，明年2月是个关口，因为春节在2月，对农产品价格是一种挑战。“价格管制最紧急的、最敏感的时候可能是明年初，未必是这个年底。”

　　价格管制可能反而带来紧缺。

　　对于福州限价蔬菜的做法，乔虹认为，由于蔬菜的季节性很强，销售渠道特殊，限价的效果可能不佳。她指出，政府对超市限价，菜农可以减少对超市供应，选择其他渠道出售，或者干脆不种被限价的蔬菜。

　　瑞穗证券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沈建光认为，目前上游成本已经上涨，包括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现在希望管制把中游价格控制住，不太现实。

　　以海南为例，王建国分析称，海南的菜价有可能在稳定一段时间后走高，因为就全国来看，种子、农资、人工等蔬菜生产成本在上升；城市人口不断增加，打破了供需原有平衡；运输、商贩房屋租金等中间成本也上升。

　　“成本驱动蔬菜价格必然会有所调整，很可能会维持在现在看来是一个较高水平，从而实现新的平衡。”王建国对本刊记者说。

　　程国强认为，包括农资在内的成本推动农产品价格上涨，是正常的涨价。在通胀的时候打压粮价，不是合适的选择，“要打击的是非理性的、异常的波动。”

　　显然，对于推动农产品价格上升的结构性因素，行政手段甚或管制，都将无效。对于商品市场自年初就存在的投资投机狂潮，在负利率的背景下，投资者必定选择各类资产的配置。此时，宏观管理者可以制定规则，因势利导，“堵”只能产生更大的“潮水”。

　　乔虹认为，在金融状况仍在放松的情况下，只有16条稳定物价措施，意义不会特别大。最终需多个部门一起整体调控，包括央行、银监会、发改委和财政部，从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和投资政策，一起合力方能发挥更好的作用。

　　本刊记者王长勇、特约记者王亚楠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