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兔门”背后的暴力与暴利

　　有知情者在网上揭露了“虐兔门”与“虐猫门”背后的黑色产业链。如此看来，这些事件并非个案孤例，也不可能就此戛然而止。

　　记者/应 琛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平静的江边，一名穿着时髦的女郎毫不在乎地面对镜头。只见她抬起左脚，用力地将那细高的鞋跟踩进小猫的嘴巴和眼睛。一下、两下、三下……一阵惨叫之后，小猫变得血肉模糊，场面之血腥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相信大多数人对上述场景仍然记忆犹新。2006年2月28日，一组残忍杀猫的图片被各网站广泛转载后，引发了震惊全国的“虐猫事件”。为此，舆论一片哗然。最后该事件的主角王珏和拍摄者李跃军在谴责声中被各自单位停职。

　　时隔4年，一则“美女坐兔”的视频再次引爆网络。血腥与暴力程度较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11月14日发布以来，这段4分多钟的视频点击量已超过1300万次。与点击量同步激增的是中国公众对虐杀行为的谴责声。百度搜索中，中国网民愤怒声讨虐兔视频的网页记录已超过2000万条。

　　这是继“虐猫事件”后又一起轰动中国网络的虐杀动物事件。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有知情者在网上揭露了其背后的黑色产业链。如此看来，“虐兔门”与“虐猫门”事件并非个案孤例，也不可能就此戛然而止。

　　惨不忍睹的4分09秒

　　11月14日，网友“思念是一种病”在某视频网站上传了一段视频。在这段长为4分09秒的视频中，几只小白兔被关在墙角的一只铁笼内。一个20多岁、身着白衣短裙的漂亮女孩从笼子里拎出一只可爱的小兔，捧在手心里开心地逗玩。女子先是亲吻小兔，然后又抱着它面对镜头说“hello”。

　　紧接着温情戏变成了惊悚剧：女子将小兔高高提起，突然面目狰狞地将它扔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年轻女子又将小兔抱在怀中，抚摸了几下后便塞进自己裙子的口袋中，边走边晃动，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极为残忍的一幕发生了。女子在镜头前举着一块厚玻璃做了一个鬼脸。她慢慢走向经过折磨瘫倒在桌上的小兔，毫不手软地将厚玻璃压在小兔身上。此时，小兔的身体已经有些变形，四肢挣扎着。然而，无力的挣扎并没有引起女子的同情，她反而整个人一跃坐在玻璃板上碾压。整个过程中，女子不时哼着歌并扭着屁股反复碾压。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兔头被压扁，鲜血从口中冒出，小兔的身体不再动弹，女子才慢慢起身并将玻璃板移开。而在镜头的转换中，地面上早已躺着另外两只小兔的尸体。

　　在这段视频中，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女子坐在沙发上。在“女主角”虐兔的过程中，她们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在旁笑个不停。

　　视频一出，网友立即启动了“人肉搜索”，力求找出“虐兔女”。搜索引擎显示，关键词“虐兔”的搜索量从11月18日起开始飙升，在20日达到峰值。有网友甚至直接质问“虐兔女”：“你敢站出来吗？”

　　暴利产业链

　　“虐兔门”在视频曝光的6天后有了新进展：“虐兔事件”极有可能并不仅仅是一起简单孤立的虐待动物事件，而“虐兔女”也并非如网友所猜测的存在心理问题，在她背后的是一整个利益团体。该团体全名叫“Crushfetish”，视频中出现的女子只不过是虐杀各类小动物的施虐者团体中的一员罢了。

　　Crushfetish(以下简称“CF”)，网友译为“粉碎崇拜”或“踩踏小动物崇拜”。帖子中称，该团体的成员大多是心理扭曲的变态者。他们崇尚SM，许多人有恋足癖，享受用脚踩碎物体时所带来的感官刺激。而团体中的另一些人便从事将虐杀小动物的过程拍成视频，制作成光碟销往国外，或直接上传到国外的网站上赚钱的勾当，以此谋取暴利。而大凡参加过一次类似虐杀小动物视频拍摄的施虐者，都会获得相应的报酬。

　　发帖人“天涯知名写手”柳随风在帖子中注明，这些内幕都来自一位长期调查这个团体的动物保护人士，“这次曝光的视频属于Crush系，另外还有用刀切割的Killer系。”

　　11月23日，又一虐兔视频被发至网上。这段视频全长8分26秒，一共出现了4名女子。从样貌和语音，可看出其中一名女子就是此前坐死小兔子的“虐兔女”。视频中，4名女子都穿着短裙和高跟鞋，露出长腿。视频一开始，穿着紫色T恤和格子短裙的“虐兔女”双手抓着小白兔，用英语介绍了其他3名“新人”(new faces)：Amy、Lulu、Cathy。随后，她双手拎着小白兔的后腿，将其摔在地上，4人便将小白兔当成球开始轮流用脚踢，随着小白兔的尖叫，4人都加快了踢的频率。

　　5分45秒，4人开始用细尖的鞋跟轮流踩踏小白兔……7分09秒，小白兔停止抽动，不再动弹……

　　该视频的发布者，正是柳随风。记者随后与他取得了联系。他表示，发出此视频是为了“通过广大网友的力量，揪出背后这个以虐杀动物制作视频获取暴利的团体”。从他的手中，记者还拿到了另外3个没有被发布的视频，其内容“异常血腥和残忍”。

　　在相关的聊天记录截图中，记者看到，CF的老大“老R”对于女子虐杀各类动物的视频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喜欢CF的人，并非那些喜欢暴力鼓吹虐杀的人，而是SM的一种延伸，一种境界，被女性践踏至死，为其而献身的一种精神。并嘲讽立法反对虐杀动物者，是不是自己是素食主义者。

　　华东师范大学临床与心理咨询研究所所长、心理健康辅导中心主任徐光兴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说，虐待动物的行为在心理学看来可分为三个类别：“第一类我们将之称为弱势群体症候群，这类人经常受到社会的一些不公正对待，进而将长期积累的不满转移到了比他弱小的小动物身上，像之前的‘硫酸泼熊事件’。”

　　徐光兴介绍，第二类则是属于心理变态，从而发展出一套变态的产业获利，像国外会有贩卖充气娃娃泄愤的产业，“这次的虐兔视频可能就属于这类，只不过他们更加极端，将目标定为活生生的动物。”

　　在西方发达国家有一个被公众熟知的试验，如果一只动物在愤怒挣扎的情况下被宰杀，那么它的肾上腺会分泌出一种毒素，这种毒素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并最终留在动物的尸体里，人类食用这类肉制品将会给自身健康带来威胁。有鉴于此，英美等国都对动物实施人道宰杀，比如打麻醉，从而尽量让其在无痛知觉的状态下死去，以减少食用动物制品的危害。

　　徐光兴担心的是，“如果不是弱势群体，也不存在心理变态的人在利益的驱使下长期虐杀动物，他们其中将有15%-20%的人会产生强迫倾向，通过虐杀动物来寻求安定感。”

　　意外的QQ号

　　在柳随风的介绍下，记者于11月24日联系上了提供爆料的这位动物保护人士王明(化名)。为了揭发“虐杀动物视频”背后的产业链，过去2年，他打入该群体内部探听内幕。

　　2006年“虐猫事件”后，强烈关注此事的网友很快成立了“中国反虐杀联盟”网站。王明怀着愤怒的心情，和众多网友一起加入了该联盟。论坛也在成员的管理下逐渐壮大。

　　但好景不长，网站里突然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各种动物被虐杀的图片出现在网站上，内容不单针对“Crushworld”，还有餐馆杀猪、杀猫、杀狗的图片。“网站显得很混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们都束手无策。”王明说整个联盟都感到有一群神秘组织在破坏网站推广保护动物的理念，“那时突然来了很多会员注册，利用素食和吃肉来挑起话题，歪曲反虐杀的概念，可当时我们并没有立即查明这个神秘组织。”

　　由于经费问题，3年多前，反虐杀联盟被迫解散。但王明始终对该神秘组织保持着高度的关注。早在“虐猫事件”的调查中，媒体其实已察觉到“虐猫事件”背后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现在虐杀动物不但已经成为一个边缘族群的嗜好，甚至催生出一个专门为这一族群特殊需求服务的产业——批量制作、生产和销售虐杀小动物影片的“宣泄品产业”。但当时并没有对此深究。

　　“当年‘Crushworld’的站长郭扬在接受采访时就明确表示这是一个产业。但很多人忽略了这个问题。”带着深入调查的决心，王明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小团体，试图去跟踪这个神秘组织的动向，潜入他们的圈子。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王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谷歌上搜索“宰杀动物视频出售”等类似的关键词，在丰富的内容中，一个陌生的QQ号引起了王明的注意，也开启日后调查的大门。

　　此QQ号的个人说明中明确写着“售卖crush动物的影片”。但这个圈子成员的警惕性很高。为了加入他们，王明当时只能冒充“同好”，与那人谈起了买卖，一口气买了两三百元的片子。

　　“一部完整的片子最长的有半个小时，一般的则在15分钟。只有你购买了一定的数量，他们才会搭理你，而且卖方喜欢将片子切割成几部来卖。”王明最初购买的是四川系列的视频，花了上百元买到才只是一两部完整的片子。

　　之后，王明又在他那里买了两三次视频，每次都是两三百元，“这只是视频总量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要全部买完，可能要花几万元。”有了利益上的往来，对方渐渐将王明当成了“自己人”，并介绍了一些圈子里的朋友给他认识。在将手中视频的互换的过程中，王明发现，这些人只是此类视频的追捧者，在网上倒卖视频而已，他离核心圈子还很遥远。

　　两年潜伏

　　时间在推移，王明手上交换到的视频资料也越来越多；对这个圈子的了解，也更加深入。2008年，王明从一位“同好”那里得知圈内的风云人物“老R”会开设一个名叫“恋物前线”的网站，供圈子里的人交流讨论。在开办网站的同时，“老R”也建立了一个QQ高级群。

　　经过之前的积累，王明顺利加入了这个高级群。王明说，他是广州人，在机关单位工作，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调查该圈子上，“这两年，我下班回家就立即打开电脑，看群里和网站上都在说些什么，然后分析他们的动机。”

　　在群内看到有关虐杀动物的言论常常使他感到愤怒和痛苦。一次有人计划拍一个视频，是用高跟鞋踩晕怀孕的哺乳动物，然后将母体内的小动物取出逐个踩死、踩烂，最后才把母体折磨致死。每每看到这些，王明都要强忍“砸电脑”冲动，在群里留下崇拜的表情。

　　“就像‘虐猫女’王珏为什么要踩猫的眼睛，这个被她回避的问题，其真实原因就是为了画面的‘美感’：脑浆会从踩碎的瞳孔中爆出。”王明进一步说明，“虐兔是最受欢迎的视频，因为兔子的叫声最像婴儿，更能给变态者们听觉上的冲击，满足他们的性幻想。”

　　经过一段时间的卧底，王明掌握到群内有一些拍摄者和施虐者，其余大多为爱好者。他发现，“四川系列”是他们之中人数最多，最具规模的一支。拍摄者大多是单打独斗，王明形容他们为“独立的品牌”。但凡要拍片，拍摄者都会通过朋友介绍来招募“模特儿”(圈内话，施虐者)。

　　“都是朋友或朋友的朋友。他们喜欢用大学生，一是受过高等教育有噱头，二是会说英语。”王明透露，拍摄的成本仅为一台DV，批发来的动物和付给模特的酬劳，“酬劳一般在五六千元，这是因为‘虐猫事件’后风险提高，涨价了。我知道的四川系列就有五六个固定的模特。这次的‘虐兔女’是个老手了，我之前就看过她的片子。今年初，我还接触到了一个在广州自拍自销的女孩，她才19岁啊！”

　　拍摄的过程中，模特儿需要按照拍摄者的要求对动物实施各种虐待。一般情况下，拍摄者会参考国外的片子并让模特边看边模仿。视频完成之后，则会一式两份归拍摄者和模特所有。此时，拍摄者便会将视频信息发布到国外的网站进行贩卖。

　　王明告诉记者，最初光是想要在网站上翻看这些视频目录需要支付200元。而目录数量之多，让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完。“但国外有相关的动物保护法，在网站把虐杀哺乳类动物的信息删除之后，他们就让买家在一些虐待鱼、虾、蟹的视频信息下留言来购买其他的。”

　　虐待哺乳类动物的视频起价在50-80元，其他水生的动物则在10-30元不等。起初，这些拍摄者并不打算将视频流入国内市场，这也是模特愿意露脸拍摄和要会说英语的原因。但后来有国内的爱好者在国外网站上找到了这些片子，“只需要一张VISA卡，就能买到。”

　　大约在2009年，王明听说群内的成员打算向某些动物保护网站发起攻击后，他便做了第一次反击。他抢先在这些网站上发表了一些揭露其团体的信息，让网站有所警觉。也是这一次的行动，群里知道了“内鬼”存在。管理员“老R”便清除掉了群里一些长期不发言的会员，还开设了门槛更高的“艾莲俱乐部”。

　　“我伪装得很好。但之后群里的成员行事就更谨慎了，入群需要有老会员推荐。而新开的俱乐部则需要填写真实姓名和交纳会费。”王明听说，“艾连俱乐部”内除了可以定制crush视频之外，还提供现场表演。

　　“虐猫事件”的当事人李跃军曾在检讨书上提到：第一个将抓图贴到网上公开的人并非什么有良心的正义之士，每个卖片的人都会经常遇到几个所谓的大学生，说自己没有经济来源，能不能先发部片过来，一般情况下都会发一两部给其观看，但这些人会得寸进尺，大概是哪个卖家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便恼羞成怒，将图片贴到网上公开，没有这种心理倾向的人是得不到片子和截图的。

　　王明表示，这次视频的曝光也存在这种可能。但据他猜测，成员之间的内讧或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发布的可能性更高。“群在被曝光之后就解散了，现在大部分人都闭口等待着风头过去再卷土重来。”

　　《动物保护法》之困

　　当年“虐猫事件”的结果是，被疑为当事人的黑龙江鹤岗市萝北县医院医务人员王珏及县电视台工作人员李跃军分别被所在单位调查并被停职。萝北县警方介入此事，就虐猫事件进行询问。

　　但不少法律界人士认为，警方介入调查“虐猫事件”和用人单位停职虐猫事件当事人的做法都缺乏法律依据，目前中国法律法规中仍无任何一条规定虐待动物是违法的，因此政府要做的就是，加紧制定相关的动物保护法，依法来保护动物、制裁肆意虐杀动物者。

　　此次的“虐兔门”虽然警方已就背后的利益集团展开调查。但如果仍没有一部法律对拍摄者和模特进行阻遏，一旦变态和商业利益有染，他们会变本加厉，而不是浅尝辄止。

　　网友普遍呼吁：追究“虐兔女”的个人责任只是局部的博弈，只有有了动物保护的法律，各种虐待事件才能通过法治的手段得到彻底地解决。

　　目前，已有100多个国家制定了《禁止虐待动物法》。早在1822年的英国，他们就已经在法律实践中解决了这个道德议题，出台了世界上第一部反对虐待动物的法律。在国外，拍一部类似虐待动物的视频，轻则罚款，重则入狱，很少有人敢轻易尝试。

　　2009年9月，我国首部动物保护法(专家建议稿)就已完成，并开始公示征集意见，但一年多过去了，这部法律却没了下文。

　　记者也就此事采访了这部法案的推动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社会法室主任常纪文。他强调：“一部以反虐待为底线的《动物保护法》，绝不奢侈。”

　　目前立法最主要的阻力在于很多人认为人的福利还没有保护好，何必去管动物的福利。常纪文认为，这是一种误解，反虐待是不以故意伤害的方式来对待动物，善待动物不等于给它很高的福利，这说明相关的教育任重道远。

　　据常纪文介绍，今年6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已经将反虐待动物法专家建议稿报给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10月，《动物保护法与反虐待动物法：专家建议与各界争锋》一书出版。

　　此前，常纪文已经提请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在“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第一节“扰乱公共秩序罪”中增设“虐待动物罪”、“遗弃动物罪”和“恶意传播虐待动物影像罪”专条。

　　不过，也有律师认为，虐猫虐兔事件频发，对于推动整个反虐待动物法的出台可能还不够。目前可行的办法是，通过修改比如治安管理处罚法或者刑法等现有法律或者通过加强地方立法来解决虐待动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