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越头”的家庭悲剧折射家暴法律出口缺失
“老越头”的家庭悲剧
文/邹志远
7年的牢狱岁月，冲淡了他的委屈和不平。但今天的他依旧无法决断，当时光回转至惨剧发生之时，他是否依旧会触犯法律的底线？
曾是洛阳铁路局退休职工的越田中，自从到河南省周口监狱11监区服刑以来，整天都在琢磨改进灶膛火力分布结构和省煤的方式。现在，这个监区每月要比以前节约用煤1.5吨，节省近700元。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平日少言寡语、脾气温和的“老越头”曾经杀过人。他曾残忍地捅了一个男人10余刀，而且，那个男人是他的女婿。案发时，他的女儿结婚刚满一年。
失魂来电
如果没有接到女儿那个绝望而失魂落魄的来电，越田中会像其他老人一样，平安幸福地安度晚年。
已从洛阳铁路局退休的越田中，在河南省宝丰县杨庄镇铁路小区买了一套房子。他的小女儿才成亲不到两个星期，家中贺喜的爆竹硝烟尚未散尽，亲朋好友的祝福仍不绝于耳。
2002年4月29日，越田中记得那天天气格外阴冷。早已穿上厚外套的儿子越坤突然接到一个来自郑州的电话：“弟弟，你快来吧，姐姐要死了，晚了恐怕见不到姐姐了！”
越坤大吃一惊，新婚燕尔的姐姐越玲一个人跑到郑州去干什么，她出了什么事……
一切都来不及细问，在搞清姐姐的具体方位后，越坤急匆匆地拉着姐夫豫泰搭上了开往郑州的火车。
在郑州火车站，越坤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的女孩就是自己新婚的姐姐：两个星期不见，她仿佛瘦了20斤，原本总是喜悦有神的眸子像蒙了一层雾。在凄风冷雨中，她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哆哆嗦嗦地像一片风中颤抖的枯叶。
见到弟弟后，在郑州火车站潮湿的地上坐了一天的岳玲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搂着弟弟呜呜哭了起来。
弟弟急于要姐夫安慰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姐姐，哪知见到豫泰笑容可掬的脸，岳玲竟昏倒了。
在越坤和豫泰的搀扶下，越玲登上了发往宝丰的火车。回来后，越玲坚决不肯和豫泰回家。从越玲的口中，越家人知道了女儿出嫁后的境况。家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新嫁的女儿，在结婚不到两个星期里，竟遭受了数不清的非人折磨和摧残，并且，在新婚之夜，就遭受了豫泰的毒打。
“按照本地的规矩，在闹洞房的时候，很多男同事要在洞房里开些荤笑话，也免不了推推抱抱，不闹不笑不热闹。”但是，豫泰受不了妻子被人触摸和调笑，他不好冲同事朋友发脾气，就在客人散尽后，毒打越玲。
“他们在摸你的时候，你不会用刀捅他们？”在脚踢、拳打、掌掴打累后，豫泰这样质问妻子。
在随后的两个星期内，越玲挨打的次数更多了，理由也千奇百怪：和男同事说话了，回电话晚了，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回家了……
越玲实在受不了新婚丈夫的虐待，壮着胆子问豫泰：“你凭啥老打我，我又没犯啥错？”豫泰的解释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如果不爱你，就肯定不会打你！”
2002年4月28日夜晚，单位有急事要加班，当越玲筋疲力尽地回到新家时，迎接她的不是丈夫的笑脸和热腾腾的饭菜，而是一顿暴打。
第二天一早，越玲趁豫泰出门吃早餐的空隙，仓皇逃离了家门。她只想离丈夫越远越好，便漫无目的地登上了火车。
来到郑州她才发现，身上竟然没有一分多余的钱，也没有一件可抵御倒春寒的厚衣服。在彷徨与饥饿中，她多次想到了死亡。但回想起慈爱的父母和善良的弟弟时，她的心突然又变得柔软。犹豫很久后，她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娘家的电话。
没有离婚证，只有死亡证
听着越玲字字带血的控诉，看着她满身的伤痕，越田中感觉自己快疯了。他咆哮着对儿子吼道：“快去把那个畜生给我找来。”
面对着越田中气愤扭曲变形的脸和越玲满身的伤痕，豫泰羞愧地低下了头，并在越田中和越坤的威逼下，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更像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的情景：这个从不做家务的男人破天荒地来到岳父家，“给大家洗衣服”。
他甚至跪倒在越玲的面前忏悔：“我太爱你了，离不了你，老怕失去你。在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我几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快要崩溃了。”
其实，越家人也发现，这个向来红光满面的男人现在面容憔悴，满脸胡茬子。见状，家人不免有些心软。在父母兄弟的亟盼下，越玲跟着豫泰回家了，她希望豫泰能够痛改前非，好好过日子。
但随即而来的是一顿无缘无故的暴打，彻底浇灭了越玲心头的希望。
豫泰对她说：“我们之间不会有离婚证，要有也只能有死亡证。”
豫泰对来自越田中家的指责干涉，越来越怀恨在心。在越田中家做出的保证，让他时时觉得耻辱。
越玲惊恐地发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男人都在卧室的墙壁上记述自己家人对他的警告和指责，记上“豫泰限制越玲人身自由”字样，并且，每记录一条，他总要在后面写上一个缺了一横的“死”字。
这个死字让岳玲心惊肉跳，每晚都做着噩梦。梦中，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父亲、兄弟、丈夫)在厮打……
至此以后，她挨打之后再也不敢告诉父亲和弟弟了，也害怕让其他人知道。
合诛恶婿
纸包不住火，该来的终究会到来。
2003年5月16日下午，正准备下班的越坤突然听见办公室的窗户被人狂拍了一下。他抬头一看，姐夫豫泰满脸狰狞，恶狠狠地对他说：“你在这儿等着不要动，我现在去找你姐。如果找不到，就杀了你全家。”说完便大步走了。
越坤害怕家中出事，慌忙骑着自行车回家。一进家门，父亲惊慌地对他说：“越玲刚才来电话了，说豫泰别了把匕首到这儿来了。她怕出事，要咱们赶紧出门避避。”
原来，就在当天下午，越坤和同事闲聊时，听说姐姐又被姐夫打了，打得很重，就忍不住给姐夫打了个电话，对他的暴行进行了警告和斥责。
这可激怒了豫泰，他一把拽起哭泣的越玲，命令她半蹲在床上，不准改变姿势，不准逃跑，也不许自杀，否则就杀了她的父母和弟弟。说完，他别了一把匕首，气乎乎地出门走了。越玲害怕这个凶暴的男人伤害父母，待豫泰出门后，赶紧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让父母出门避避。这位懦弱的姑娘，忐忑不安地在家中等着，希望家人通过躲避逃过血光之灾。
正当父子俩商量对策时，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豫泰来了。父子俩急了，一个匆忙躲进卫生间，一个钻进了厨房。
豫泰一脚踢开了大门，将三个卧室巡查了一遍，终于在卫生间发现了越田中。于是，二人厮打起来。躲在厨房的越坤害怕父亲受伤，提了把菜刀赶到卫生间，看到豫泰正骑在父亲身上，狠狠扇着耳光。而此时，父亲头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淌。
越坤恶向胆边生，伸手在豫泰头上砍了一刀。很快，豫泰被父子俩合伙制服。但他嘴里不停地恶毒咒骂、恐吓：“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就要让越家鸡犬不宁。”
越家父子一年积攒的愤怒、屈辱一下子如火山般喷发，他们将仇恨的屠刀砍向这个男人，直到他没有一丝气息……
寻找法律出口
2004年1月4日，河南省宝丰县人民法院对这起因亲情扭曲而诱发的血案进行了宣判。在量刑上，法官充分考虑到了死者自身存在的过错和被告的无奈，作出了从轻判决。父亲越田中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儿子越坤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随后，父子俩一同被押送到河南省周口监狱服刑。
在法庭上，越玲哭得数度昏厥，她深感对不起父亲和弟弟。是自己不幸的婚姻，把两个老实本分的亲人变成了囚犯，让年迈体弱的父亲在生命的暮年遭受囹圄之苦，让弟弟的青春岁月蒙尘。
入狱后，由于长期的委屈和悲伤，越田中的身体迅速恶化，并于2005年患上肺结核。监狱民警非常同情这个不幸的老人，监狱长谢西良多次指示监狱医生对越田中精心治疗。在周口市结防所的支持下，经过8个月的隔离治疗和康复休养，越田中恢复了健康。
为排解老人心中的委屈和不平，副监区长李世杰几乎每天都要和越田中进行一次谈话，并几次将越田中的老伴和女儿接到监狱，让他们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
最终，越田中化解了满腹的委屈和不满，对案子开始反思。他认识到自己没有权利剥夺一个人的生命，虽然这人在世人眼里万恶不赦。
7年的狱囚生活过后，他静下心来理性回顾过去发生的一切时说：“女婿其实是个心理严重变态的病人，很可怜，他需要的是有效医治和控制，而不是屠刀。”
他表示，假如一切可以再来，他仍没有把握靠合法的手段，阻止血案的发生。
至今，他依旧没有找到破解家庭暴力的法律出口。
由于越田中表现良好，监狱计划为他申报减余刑建议。如果获得法院批准，他将会在2010年11月底出狱，与家人团聚。
编后语：主观上没有犯罪故意的“好人”，却触犯了法律的底线。与其说是有“婚姻毒药”之称的家庭暴力使然，不如说是对精神疾病的无知导致了这场悲剧。为自己补充一些判断精神疾患的常识，也许是这场悲剧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11月下半月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