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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线》杂志创始人:开放仍为互联网主流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10日15:31  南方人物周刊
KK的《失控》是《黑客帝国》演员必看的三本书之一(莫小川) KK的《失控》是《黑客帝国》演员必看的三本书之一(莫小川)

  KK的哲学

  有些东西看起来永远不会变化,但一旦有了变化,就会变得非常非常之快,快到人们难以想象

  本刊记者  杨潇  发自北京

  凯文·凯利(Kevin Kelly),常被称为KK,《连线》杂志创始主编,也曾担任《全球概览》主编。KK具有多重身份:作家、摄影家、自然资源保护论者,同时还是亚洲文化、数字文化领域的学者,“数字文化”的观察者和参与者,著作有《失控》、《新经济新法则》等。

  “从三个音阶中所构造出的,不是第四个音阶,而是星辰。”——勃朗宁

  控制的消失

  三块五毛钱的紫米煎饼离互联网的未来有多远?从人大东门北风凛冽的小卖部,到逸夫楼报告厅,有人啃着煎饼就来了,然后报告厅一个大屏幕上出现这么一行大字:吃个煎饼再讲!演讲人KK(KevinKelly,凯文·凯利)还没到,现场三块大屏幕上已经热闹起来,新浪等三家微博在上面滚动播出,“谁吃我的饼干?”“KK大爷不会被堵在中关村了吧?Traffic(交通)+Tragedy(悲剧)就是Trageffic啊”“现场很多人都在玩TEST游戏”“上墙和翻墙哪个容易?”……

  KK,《连线》杂志的创始人,可能是地球上最有名的互联网观察者和预言家,自从他4天前第一次来到北京,就一直被媒体、专家、业者追问着关于未来的问题:你怎么看待纸媒的未来?你怎么看待杂志的未来?你怎么看待大企业的未来?你怎么看待互联网商业模式的未来?这并不奇怪,20年前,KK开始写一本有关预言的书,那时候柏林墙刚刚倒塌,冷战行将结束,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万维网,他开卷惊人:机器,正在生物化;而生物,正在工程化。

  他多次观察过蜂群,每次都令他目瞪口呆。即将离巢的蜂群是疯狂的,在蜂巢的入口处明显地躁动不安。蜂巢开始吐出成群的蜜蜂,仿佛不仅要倾空其肠胃,还要倾空其灵魂。那微小的精灵在蜂巢上空形成喧嚣的风暴,渐渐成长为有目的、有生命、不透明的黑色小云朵。蜂群绝非无数只蜜蜂的简单聚合,当成千上万只蜜蜂一起振翅时,一个“超级有机体”从大量聚集的普通昆虫的有机体中“涌现”出来,没有一只蜜蜂在控制它,但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只从大量愚钝的成员中涌现出来的手,控制着整个群体。

  科学家说,涌现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与之对应的则是A引发B,B引发C,或者2+2=4这样的因果关系。在涌现的逻辑,2+2并不等于4(甚至也不可能意外地等于5),2+2=苹果。如果说前者是工厂的装配流水线,那么后者就更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络,KK发现,宇宙中最有趣的事物大都靠近网络模式一端,熙熙攘攘的社会、错综复杂的经济,以及变幻莫测的思绪,无不如此。在网络模式中,没有一个绝对的权威,只要有“涌现”的字眼出现,人类的控制就消失了。

  KK写的那本书就叫做《失控》,1994年在美国出版,他提醒人们,我们每将机器向集群推进一步,都是将它们向生命推进了一步,随着线性的、可预知的、具有因果关系属性的机械装置,转向纵横交错、不可预测且具有模糊属性的生命系统,我们需要改变自己对机器的期望。一个可能的简单经验法则是:对于必须绝对控制的工作,仍然采用可靠的老式钟控系统;在需要终极适应性的地方,你所需要的是失控的群体。

  围观,你也可以的

  KK到了,演讲很快开始。报告厅里WIFI信号很好,不少人都连接着微博,他们把各种各样的观感、意见、疑问,当然还有八卦(譬如,某某老师比想象中漂亮!)“推”送到那三块大屏幕上,KK发言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在一块屏幕上嚷着:有英文好的吗?我们自己翻译吧!发言结束,女翻译竟然忘了KK最后一段说的是什么,她略带尴尬地对台下解释:怎么会觉得有点紧张啊?我都身经百战了!

  接下来的两场小组讨论,好几位嘉宾显然是微博控,上台和KK对话时,也还在不停地刷着微博,人们刚听完他们发言,就在大屏幕上看到他们自己发出的文字版。一位嘉宾干脆向KK提问:我们在台上还一直用着iPhone和iPad,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疯狂啊?“其实”,KK刚准备回答,另一位嘉宾干脆起身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会场一片笑声。10秒钟后,KK的笑脸出现在大屏幕上。这对习惯了你说我听的人来说真是新奇,会场的中心消失了,言者和听者的界限模糊了,你是应该听他们说,还是看大屏幕,又或者直接自己上微博看呢?主持人胡延平也不得不几次挺身而出,阻止讨论往某一个方向流去,“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技术哲学,不是技术政治,不然,大家一会儿都翻墙出去啦!”

  失控,去中心化,群氓的智慧,KK当初的预言在互联网上一一得到了印证。如果说早几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中国网民对此体味还不够深刻的话,那么随着微博走向全民,时间开始了。那些大人物们,带着骄傲来到这里,以为可以像在机场书店的屏幕里,或者像在某个大戏院一样一人说个不停,结果一个个阴沟翻船,“现了原形”。一个斑点大的蜜蜂只有6天记忆,而作为整体的蜂巢所拥有的记忆时间是3个月,你还想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所有的人吗?

  你也许可以制造热点,发起攻势,但一旦雪球滚动起来,它的方向和潜在的力量就变成了未知数,谁知道有什么会“涌现”出来呢?草民们获得了力量,“第一个买传真机的人,一定是个傻瓜,但是如果越来越多的人使用传真机呢?”KK说,“使用服务的人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大,在数字时代,很多小的变化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但一旦进入某个体系,就能引发巨大的效应。”

  围观改变中国,这句话听起来不再像一句妄语了。

  我们的未来是技术性的

  1969年,KK还是个17岁的嬉皮士,对一切控制都很反感,他不喜欢苏联,认为这样的国家不会持久。他记得曾经对父亲说,苏联迟早会崩溃的,然而他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意识形态,他对美国同样感到不耐烦,认为这个国家的社保系统也会难以维持,“你每年都把钱交给政府,让政府保管,然后在你老了以后期待这个政府把钱交还给你?这样的事情,切。”他嗤了一声,“嬉皮士们天然觉得控制是适得其反的,这也是我的书名叫《失控》的原因,这是我最基本的哲学。”

  他没有去读大学,而是去了亚洲,那时他是一个没钱的自由摄影师,他背着包从日本走到伊朗,经常在东方的庙宇里过夜,每年只花2500美元,带回36000张照片。他读了甘地的自传后有了皈依宗教的想法,却成了一名基督教徒,“我知道这有点奇怪,因为甘地是印度教的。也许是因为那本书在对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吧,毕竟我是成长于基督教文化之中。”

  他眼见着日本变成了世界强国,台湾也从破败落后一跃成为了亚洲四小龙,如果说1970年代在亚洲的游历给他带来了什么,那就是不可救药的乐观。在去往长城的车上,他问4个年轻人:“你觉得中国的未来会更好,还是更坏?”一个人回答更好,一个人回答不确定,另外两个人则表示虽不确定,但可以做些什么让它更好。“我认为毫无疑问中国会变得更好,”他说,“也许在某个地区、某些时候它会变坏,但我们把所有进步和退步的地方加在一起,它会越来越好。”

  1979年,KK回到美国,在完成一次长达5000英里的单车旅行后,他开始关注技术。整个1960-1970年代,技术在西方世界有着糟糕的形象,它被认为是推土机一类的东西,是工业的一部分,是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的源头,但是随着电子技术的发展,技术变得不那么粗大笨重,“从1980年代初,我开始认为,科技应该具有人性的面孔,嬉皮士好像都不太喜欢大的技术,而喜欢小的技术。”

  “我们的未来是技术性的,”KK写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未来的世界一定是灰色冰冷的钢铁世界。相反,我们的技术所引导的未来,朝向的正是一种新生物文明。”

  开放仍是互联网的主流

  12月3日,KK第一次登上了长城,他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橙色羽绒衣,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头,只有脚力还能看出当年背包客的风采,一路不停地有小贩兜售纪念品,他三两步就把对方甩下了。好几次,他站在垛口向关外眺望,风吹起了他的胡须,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寒冷,他的面颊变得通红,“你们觉得长城真的可以起到防御作用,真的守得住吗?”

  第二天他又回到了城里,在798参加一个公众交流活动,大老远赶来的年轻人把现场挤得水泄不通,“以前,没人愿意说他们是工程师,因为人们会认为他们在制造一些害人的东西,相当不cool。但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技术变得更加柔和,人们开始想知道技术后面的故事。人们对谁制造了推土机没兴趣,却希望知道谁发明了某个软件。于是,这个行业,包括这个行业的人也cool了起来。”仿佛是为了证明KK的话,现场大屏幕蹦出一条微博:“本以为是Geek大会,没想到有那么多美女现身!”

  人物周刊:在互联网的早期甚至是仅仅几年以前,免费和开放看起来还是互联网的未来,但是苹果公司的成功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KK:没错,但是我想免费的趋势仍在继续。苹果是取得了成功,但苹果的成功与整个世界比起来,还只占很小的部分,苹果在iTunes上卖了数以十亿计的东西,但是免费的东西价值远大于此。我不太认为像苹果这样搭建一个封闭平台的做法会在未来成为主流,当然,它会成为某些人的选择,就好像一些人愿意购买非常昂贵的汽车,这一块的市场会非常之好,但其余大部分的市场不属于它。开放仍然会是互联网的主流,就像Android一样。

  人物周刊:如果有一天乔布斯来向你征求一些建议,你会说点什么?

  KK:他永远也不会来向我征求建议的。我采访过他,虽然我很尊敬他,但我并不喜欢他,我个人认为他是个混蛋(jerk),他极其傲慢,让数以千计的人对他言听计从,让他们确信他想要做的,也就是他们想要做的。他个性非常强势,几乎不大会听别人的,虽然你可以以其他的方式影响他。但既然你要问建议,(思考很久)我想其中一个大概是如何培养他的接班人,不然,他不在了,苹果也就完了。可我不觉得他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人物周刊:有没有什么理念,是你特别想让公众接受,但是失败了的?

  KK:有不少,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在互联网上减少匿名。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取消匿名强制实名,而是认为匿名不利于互联网的发展,大多数时候人们应该使用真名,这也是Facebook成功的原因之一。当然,这是双向的,不仅是民众和消费者,政府官员也应该透明起来,我是透明化的鼓吹者。总之,有人说了什么,就应该为他说的话负责。

  人物周刊:你说自己也算一个Nerd(可以理解为对技术或者其他动脑领域格外有兴趣甚至迷恋的人),想对中国的Nerds说些什么?

  KK:首先,你们得知道,全世界各个国家都有Nerds,不必感到自己是异类。其次要记得,Nerds掌握着技术,可能有着巨大的力量,但权利和责任是对等的,也许一些Nerds要求的是各种各样的权利,但不要忽视了责任,请正确和聪明地使用你们的能力。第三点是为成功做好准备,当然我并不了解中国的Nerds面临的很多具体困难,虽然我知道你们有审查,有GFW,还有版权问题。就美国最近20年在互联网上的经验来讲,很有可能情况是这样的:有些东西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变化了,但一旦有了变化,就会变得非常非常之快,快到人们难以想象。你们会赚很多钱,但要记得还有比赚很多钱更重要的事情。

  人物周刊:你是非常乐观的人,但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未来还有哪些担忧?

  KK:对一些技术的发展,我确实有些担心,它们包括机器人智能、电脑病毒、基因工程以及纳米技术,它们的共同点是能够自我复制和生长,极小的变化便可能导致失控,因此隐藏着危险。虽然人们相信这些问题都能解决,但目前还没法解决。所以当我们在这几个领域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虽然我不会说不要去做,但我得说,应该密切关注和留意。

  人物周刊:有没有可能技术的发展反而成为控制我们的工具,就像我们在《1984》和《美丽新世界》里看到的那样?

  KK:这是有可能的,所以要永远牢记提防这种情形。但我认为与之相反的、反控制的力量也会存在,而且很有可能会占据上风,毕竟,控制比“放手(let go)”更难一些。

  人物周刊:当你的孩子离家时,你送给他们一袋子工具,如果你要给中国的年轻人一些工具的话,你会给我们些什么?

  KK:应该是一些实用的工具,比如锤子、胶带什么的,总之不必是那些高科技的工具,而是可以在宿舍里用得着的、可以修一些东西什么的。你知道有趣的地方在哪里吗?没有这些工具之前,你不会想到用他们,一旦你有了,你会发现他们真的非常有用。我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小刀,当然,我来北京要坐飞机,所以这次就没带来,即使我这一天只在办公室里坐着,我都会用它用上五六次,很难一一解释其用途,总之我开始用它之后,就离不开它了。

  人物周刊:说说你应对信息过载的经验吧。

  KK:把你自己解放出来,也许是一个月一次,也许是一星期一次,就像礼拜日一样。你会清空脑袋,重新认识自己,并且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待科技。这是其中之一。另一方面,我们应该尝试新事物,但不要想着尝试一切,如果你整天都和科技打交道,可能会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了。所以,试着把你的手机放下,去林中徒步吧。

  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人物周刊:宗教对你的影响?

  KK:我很晚才皈依基督教,宗教让我试着去理解万物的起源、人类的起源。它不只是给了我一个答案,更重要的是,有了信仰,我不再畏惧提出那些科学上不大会提的问题。我们正在创造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而机器人也会创造更多的机器人,我们就是它们的上帝,我们会明白做一个上帝意味着什么,怎么当一个好的上帝,宗教可以帮助我们思考这些问题,这是从一个非常实际的科学的角度去思考上帝。

  人物周刊:你曾说过,科幻作家是当代的神学家。

  KK:因为他们在探索着真正的大问题,比如宇宙如何起源、意识的本质是什么等等,他们创造了种种故事来回答这些问题,他们会考虑如果不只是生物才有意识,技术产品也有意识会怎么样,如果人类可以获得永生会怎么样,如果我们能永不遗忘一切事情又会怎么样,这些正是以前神学家才会提的问题,但是神学家们现在都不考虑这些大问题了,他们都研读圣经去了。而所有科幻小说累积起来,其实给了这些大问题一些相当有趣的答案。

  你读过奥拉夫·斯蒂伯顿(Olaf Stapledon)的作品吗?他就是一种对人类的未来具有宇宙视角的观照。我想,在造物的进程中,我们只是其中一种有灵性的生物而已,我们制造这些东西干什么?我们究竟想要什么?我想我们不只是属于家人朋友,也不只是属于国家甚至地球,如果放在星系的层面去看,我们其实没有那么特别,在宇宙的其他角落一定有其他生命体和智慧文明,我们只是茫茫宇宙中极小的一部分,你明白了这些,会更加谦卑。

  人物周刊:科幻和宗教,哪一个对你影响更大?

  KK:噢,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两者对我影响都很大。

  人物周刊:问KK一个问题,你会问什么?

  KK:你心目中的英雄是什么?或者,如果你有一个愿望,能实现任何事情,那是什么?

  人物周刊:我们想听听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KK:第一个问题是哲学家梭罗,我一直很推崇他。如果只能实现一个愿望的话……(想了很久)可能其中一个答案是,让每个人都多活20年,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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