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天在广州西关的老发廊（大食）

　　骑士华天 马上人生

　　中国马术三项的空白由一位中英混血的少年打破，出入英国上流社会的华天，成为两国人都关注的焦点

　　本刊记者  王年华  发自广州

　　11月16日，作为亚运会形象大使之一的华天与父亲华山、母亲罗山(Sarah E.R Noble)来到广州西关泮塘。虽然自己的户籍是“广东广州三元里”，但出生于英国伦敦的他对广州一点都不了解。他想看看父母相识相恋的广州老城区。

　　老街深巷里，青砖砌墙，短脚吊扇门、趟栊、硬木大门一套的三扇门，让华天琢磨了半天。他没用父母做翻译，自己在潮湿、逼仄的菜市场挑了一只鸭子，“晚上我们吃它了。”他显得很高兴，一口纯正的英国伦敦腔。

　　2009年6月刚从英国伊顿公学毕业的华天，一说话就带有明显的“伊顿口音”，按照华山的说法是“带着爵爷范儿”的腔调，跟普通英国人交流时对方很受不住，往往会玩笑似的说：“你是伊顿出来的吧？该哪玩就哪去。”

　　华天有自己的圈子。在英国，每年的伯明顿大赛，作为世界上最古老、最富有和最著名的马术三项赛，其传统是在开赛第一天晚上由主人举行盛大的香槟酒会，主要由马主、骑手和马主的亲朋好友参加，他们都是“圈中人”。

　　5月1日，毕福德公爵11世的宫殿中排满了1000只水晶香槟杯，香槟泛着香沫，淑女绅士们相互问安、寒暄。酒会上，华天也是核心人物，英国最具影响力的生活周刊《乡间生活》在伯明顿大赛开赛前介绍：“20岁的华天，历史上最年轻的骑手，伯明顿历史上的第一个中国人。为了北京奥运会，他从伊顿公学休学一年。”

　　上马

　　每次参加比赛，华天都会在自己爱马臀部的左右描上五星图案，这位身高1米91的中英混血儿代表中国出战。

　　华天的祖父华龙毅出生于山西定襄旧军人世家。1938年加入抗日队伍，1939年赴延安进入中共中央统战部。1945年赴东北，成为解放军空军历史上第一批飞行员。朝鲜战争中曾首创中国空军一战击落两架F-80美机的战绩，成为中国空军历史上第一位“特等功臣”。

　　外祖父James Noble家族与中国的渊源则可回溯到1871年，那时其在广州沙面设商行。

　　母亲罗山说儿子内向、害羞，而父亲华山则说儿子随自己，“大大咧咧”。华天还是胎儿时，便在罗山的肚子里感觉着马奔跑的起伏。华山觉得妻子的血管里“都流淌着马血”，出生于英国上流社会家庭的罗山，自幼热爱骑马，怀着华天7个月时还经常骑马。

　　“她在哪儿都忘不了马，”华山说，“1993年我们在北京，有一天她上街，愣是从牲口市场牵回来一匹马，一只眼还是瞎的，最后还取名‘武则天’。”后来，“武则天”生下一只小马驹，名叫“杨贵妃”。

　　华天已经不记得“武则天”和“杨贵妃”了，但“小葫芦”一直在他的记忆中。

　　1994年的石景山乡村马术俱乐部，启蒙教练哈达铁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攥着马鞭，缰绳另一端的小马跑着圈。马背上坐着不满5岁的华天，头戴黑色小头盔，咯咯地笑个不停。这匹小马名叫“小葫芦”。

　　“虽然年纪小，但华天对马一点都不恐惧，”现在北京西坞马术俱乐部工作的哈达铁回忆，“不管是牵着马走还是骑在马上，动作看起来都很协调，很放松。”那时，到哈达铁那里学骑马的孩子，最多就是玩一玩，过不了多久兴趣就淡了，但华天不是这样，“练基本动作时，我们都会要求孩子脚跟一定要往下踩踏蹬，六七岁的孩子，刚开始还能做到，但时间一长就烦了累了，只有华天能一直坚持，不到下马就不放松。”

　　11岁，华天随着母亲回到英国，之后就读于伊顿公学。这个造就过19位英国首相的中学，并非一所只为权贵家庭开设的学校，也有不少学生依靠助学金生活，“很典型的一所中学，当然教学是一流的。”

　　华天的成绩也是全校一流的，尽管他“比较懒，早上8点15分起床，穿上无聊的衣服，系上无限多的扣子，然后拿着自己订的《泰晤士报》下楼，开始早餐，8点40分出门上课。”伊顿的校规很严，对他来说，“每次出去能骑马，感觉都是最自由的。”

　　2006年5月，在英国皇家温莎马术比赛中，“孙悟空”一路跨跃下来没有丝毫失误。最终，伊顿公学赢得了场地障碍赛“女王杯”。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带着惯有的微笑走了过来给华天颁奖，“孙悟空”却越来越不老实，抬腿，刨地，喉咙里发着怪声，完全没有了“盛装舞步”时的优雅姿态。马背上的年轻人很紧张，生怕它伤到女王，女王跟他说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记住。

　　华天开始被英国人记住，而这一年，他放弃了英国国籍，并成为国际马联第一位注册国际二星级马术三项赛的中国骑士。

　　赛马

　　“马术三项赛反映出精神境界的伟大已非人类体育所能表现和理解。”《泰晤士报》首席体育记者西蒙·伯恩斯说。

　　英国人对马的热爱在全世界无人出其右。“他们羞于谈论自己的汽车，却趾高气扬地说着自己的马”，华山说。英国人自称三项最伟大的传统：一是骑马猎狐，第二是赛马，第三是马球。

　　2006年10月的一天，华天像往常一样早上7点半起床，牵出“孙悟空”让它出来走一走，并和它做了20分钟的训练。之后华天在马鬃扎上“小辫子”，把“孙悟空”打扮好，同时自己也穿上正式的服装准备出场。这场国际二星级马术三项赛有很多困难等着他。

　　越野赛开始了，华天策马奔驰，来到了那道最难的障碍前，他需要作出选择：是选择一条长一些但是简单一点的线路，还是短而困难的。他选择了前者。

　　教练克雷顿对他的这一选择很满意，“很多年轻骑手都希望在这里表现自己，但是他们都遇到了问题。他在作决定的时候表现出了超过其年龄的成熟。”

　　最终华天在所有108名参加越野赛的骑手中名列第15位，一共有42名骑手有至少一次的拒跳，3名骑手落马，11名骑手被直接淘汰。华天的表现还吸引了在场观战的国际马联三项赛、奥运主管卡特琳·罗琳达女士的注意。在2006年11月初致中国马术协会官员的一封信中，她这样写道：“恭喜你们拥有了一位如此优秀的选手。”

　　2010年的伯明顿大赛，记者们讨论：“我们今天说的华天，20年后还是他。就像我们在说马克·托德、扎诺·菲利普斯、玛丽·金、安德鲁·尼克森……我们跟踪他们20年了，以后就是华天了！”

　　坠马

　　国内马圈中颇有名气的“黑子”在自己的博客中这样写道：“玩马的人都明白这项与马为伍的运动，需要何等的专注，和忍受常人不可理解的寂寞和孤独……这孩子(华天)有超乎常人的专注之心、爱心、耐心……”

　　或许还要加上勇气。这项与马为伍的运动，同时也是一项极其危险的运动。2006年的多哈亚运会，韩国人金亨七便因为马前旋翻葬身在自己的坐骑下。与马相处，必须勇敢。

　　“忽必烈”是德国产法国血统马。栗色，英俊，性烈，不可一世。忍受不了其它不认识的马匹，反应敏感，暴躁。如何在赛前消耗掉它过于旺盛的体能，又要在比赛中反映出它的最佳状况，华天一直在寻找这种平衡点，而“忽必烈”最喜欢让华天哄着和抱着，它才能平和顺服地完成比赛。

　　第一次参加伯明顿大赛“忽必烈”兴奋不已。5月2日上午11点，伯明顿大赛越野赛开始，头一天的大雨一直持续到开赛。因为场地湿滑，前三位出发的骑手两位出局，赛事组委会只能推迟华天出场。“忽必烈”在出发栏前烦躁地打转。

　　6500米赛道两侧和30道障碍物旁共聚集了13万观众。华天过来了，顺利地通过了第十二道“湖”中的ABCD组合障碍，紧接着就消失在雨雾中。喇叭里长时间听不到解说的声音——华天在第十五道被称为“农家院”的AB大三角木桩障碍发生意外，“忽必烈”的一只前腿跨过障碍，另一只前腿卡在木桩中，造成整道障碍垮塌，华天随着“忽必烈”一起倒下。幸好未发生最危险的情况——马前旋转翻，但“忽必烈”的一只马蹄还是重重踏在了华天的手上。“那颗(马蹄下的)防滑栓从我的两个手指之间穿过，没在手上弄出一个窟窿，”华天看了看自己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只差一公分，中国就险些失去奥运历史上第一位马术三项赛骑手。

　　“所有这些起起落落都是很好的经历，”华天说，“我不认为很多18岁的人会有我现在的机会，代表国家参加奥运。”参赛选手平均年龄35岁的马术三项中，18岁的华天是奥运会历史上最年轻的骑手。他也是中国奥运历史上第一位马术三项赛选手，甚至是未来若干年里唯一的一个。

　　“不同的马有不同的性格，需要你有不同的态度，”华天喜欢谈马，“比如‘孙悟空’，一定要命令它，强制它，否则，它就什么都不会去做。再比如‘忽必烈’，有时你只想要它做一分，但它却要给你做到十，这时就一定要让它放松。两匹都是难骑的马，但我更喜欢和这样的马相处。”

　　马永远不会知道它接下来要跳过去的障碍后面是什么情况，或许是坦途，或许是水坑。“不能让它知道，否则马会因为害怕而拒跳”。

　　华山明白儿子的兴趣多元，他也更希望华天多接触上层社会。他在同记者谈及华天的爱好广泛时说：他将来是不可能在马上生活一辈子的，或许进入政界、或许进入商界，都有可能。而“政界”是华山提及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