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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东:抵抗遗忘的画者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13日14:38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刘小东:抵抗遗忘的画者

  我们都曾经是雇农、贫农、富农、地主,我们都曾经是无产阶级、工人阶级、工农子弟兵。今天,我们向前大步走,我们将全部变成有产阶级,至少我们拥有水泥和砖头

  《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 | 北京报道

  今年7月到10月,画家刘小东在故乡辽宁省金城将他的家人、儿时的伙伴以及镇上的一些角落一一描绘在画布上,同时用日记、速写、照片等多种形式记录下他这段时间的生活。在此期间,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率团队跟拍了刘小东的创作并制作成纪录片。

  一个月前,《刘小东:金城小子》在北京的尤伦斯艺术中心展出,内容包括油画、创作日记与同名纪录片。儿时的伙伴们都来看,一个个称赞:画得真像。然后感动地回家了。

  “感动之后呢?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刘小东苍白一笑,“艺术家就是个废人。”

  自然他也早已认清了这样的事实,每每告诫自己把自我看轻一点,只要完成擅长的那部分就够了。他知道艺术家在艺术中远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时间才是最伟大的艺术。”

  被遗忘的小镇与“工人阶级”

  时间让昔日的少年成长,也将封闭的小镇遗忘。

  在侯孝贤监制拍摄的纪录片里,可以看到金城的面貌:孩子们在河沟旁追鸭子,工人们搭上运送干草的小火车上班,一排排红砖平房整齐排列在夕阳下,唯一高出它们的是镇医院,护士站在高高的窗台上探出身子擦着窗玻璃。

  金城,曾经拥有全国排名第四的造纸厂,许多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中小学课本等所需纸张都产自此地。厂史里还骄傲地写着:“1979年,凸版印刷荣获国家同类产品唯一一块银牌奖,并独享该项殊荣达10年之久。”

  在刘小东的儿时记忆里,“工人阶级永远有力量,制造业理直气壮地占据着各个地区主要街道。”如同那时的许多地方工业,造纸厂维系着镇上人们的生活起居,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在厂里工作。

  刘小东的父母也是该厂的工人。后来母亲提早退休让哥哥顶了班,如果不是刘小东考入中央美院附中读书,几年后父亲也会提早退休,好让他继承这个“铁饭碗”。

  不久市场经济来了,“铁饭碗”被打碎。2006年造纸厂由国企改成股份制,因竞争力不足而濒临倒闭。如今工厂方圆几里内都看不到一个工人,刘小东在日记里写道:“城市看不到制造业,看不到工人阶级⋯⋯走在街上的人都像游客,好像一个军团,作战部队没了,都变成后勤人员了。”

  油画《金城飞机场》最能展示这种变化:六个人围坐打牌,两个人在旁观战,他们身后是一架骨架齐全的飞机,周围却是蔓草丛生的荒野。几个互不搭界的意象同时出现,仿佛一个时间的纵切面,将不同年代的景物荒谬地扭在一起。

  这里曾是造纸厂兴盛时建的公园,附近军队捐赠了废弃的飞机,给大人小孩们添一道娱乐。厂子衰落,公园也随之荒了,承包人在公园养起鸡鸭,盘算着再养几头猪。飞机只剩一层外壳,里面的机器零件被偷得精光。另一侧还有个游泳池,里面肆无忌惮长满芦苇。

  小城镇与“工人阶级”的双重被遗忘令刘小东伤感,他在《金城小子》展览前言中写道:“我们都曾经是雇农、贫农、富农、地主,我们都曾经是无产阶级、工人阶级、工农子弟兵。今天,我们向前大步走,我们将全部变成有产阶级,至少我们拥有水泥和砖头。”

  历史过程的“在场者”  

  在这次展出的画中,刘小东个人最喜欢的一张是《肋骨弯了》:两个儿时的朋友光着膀子站在野外小径上,细细研究一张拍摄肋骨的X光片。

  “在这个没心没肺的时代里想要找到心在哪里是徒劳的,能看到的全是弯弯的骨头。”刘小东这样解释。

  这张画的创意来自于他在北京街头看的一个场景:二里庄河边的小路上,有两个老头在看X光片,四下无人,安静得很。“在被喧闹的城市忘记的臭水沟边上,两个老人在研究自己的身体⋯⋯被遗忘的气息。”

  他总是被这些被遗忘的东西打动,比如今天的城市化,“农田变成楼房了,野生树林变成人工小树苗了,过去的河滩变成沙漠了。每个人的家乡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这也是促使他提起画笔去记录故乡的原因之一。他希望在这个历史过程里,他可以“在场”。

  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情,他去画三峡移民,画青海马匹交易市场的人们,画玉树的天葬台,画北川迁居出来的小姑娘。“很多偏远地方希望‘被发展’,有时候挺欢迎这种建设的。但我总觉得作为一个发展的总体规划者,除了均衡性以外,应该保留各个地方的具体东西。比如说做好马桶、通电、通讯,但是保留人家一亩二分地的自留地权利,不能借着要发展的说法让他们家家住楼房去。”

  金城至今并未盖起太多的高楼,刘小东清楚,“这不是保留,是拆不动,小地方没有那么多钱,能拆明天就都给拆了。”

  另一个时时让他警觉的变化是越来越紧张的社会空气。

  他去画儿时的武术老师,现在是一名警察,刘小东很想画他把枪搁在桌子上喝茶的画面,画了没一会儿,警局领导出现了,命令说枪不许离身。最终的画面里,那位警察佩着枪笔直地坐在茶桌旁。

  “9·11之后这个世界全变了,自从有一个词叫‘恐怖主义’后,许多以前想象不到的事情都发生了。现在坐火车、开会、上人民大会堂,都要安检,人人变得非常紧张,也非常脆弱。”

  10月19日夜里,刘小东“金城创作”的倒数第二天,他突然接到电话,说有人开车把他搭在路边的画棚撞了,白天刚刚完成的一幅大画完全挤在一团,撕了几条长长的大口子。

  后来知道,那位肇事者在酒桌上被问及“怎么有人在你家门口扎了个灵棚啊”,这人一怒,灌几杯白酒下去,出来就开车把画棚撞塌了。

  “今天这个社会充满了偶然事件,偶然事件背后充满了怨恨,比如杀幼儿园的孩子。(我碰到的)这个事件的发生也是个小浓缩,正好发生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我不愿意把它升格为阶级仇、民族恨,我就希望就事论事:他喝多了。他平时的愤怒积攒到这个时候一定要爆发,他平时的愤怒不是我给予的,爆发在我身上我只能忍耐,没有任何办法。”

  巧合的是,这幅画本来就是要表现人与人之间紧张又暴力的关系:两个东北汉子谈话,其中一个手握菜刀背在身后,争斗一触即发。“画跟暴力有关,又被暴力摧残。这也是命。”

  “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代乐观”  

  艺术家艾未未曾评价刘小东的作品“呈现出一个国家的伤口和一个艺术家的无言的立场”。 刘小东的好朋友、作家阿城则有一个更有趣的说法:“人有一个快感中心和一个痛感中心,直接刺激快感中心而获得愉悦的,我们说它媚俗;通过刺激痛感中心使人们获得快感的,我们说它牛逼、深刻。刘小东的作品里从来没有媚俗,都是走‘痛’的路子的。”

  刘小东198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1990年的首次个展掀起了“新生代”艺术序幕。多年来他坚持直面现实,“只画自己看见的东西”,在大玩观念、后现代、政治波普和强调自我表达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中,属于少数坚持写实主义的“异类”。

  这些年来,他画过三峡库区的移民、曼谷的妓女、台海两岸驻军士兵、波士顿的高中生、哈瓦那公寓里的古巴家庭⋯⋯他惯常将目光对准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着力表现他们在大时代中的生活与忍耐。

  经历了漫长的坚守和等待,艺术市场也终于对他敞开大门。2006年11月北京保利秋拍,刘小东的《三峡新移民》以 2200万元创全球中国当代艺术拍卖最高纪录。2008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中,他的《战地写生:新十八罗汉像》以6192.75万港元刷新了这一纪录。几乎同时,他的另一幅作品《温床》在2008年中国嘉德春拍中拍出了5712万元人民币,创下内地油画拍卖最高价。

  有人问刘小东出名之后生活有什么变化,答:“唯一的改变是亲戚朋友觉得我很有钱了,出去吃饭都是我埋单,生活成本高了。”

  他很难向故乡的亲人朋友们解释,那些拍卖的高价跟艺术家都没有关系,而是经过几轮收藏家换来换去形成的价格。“真正的艺术家拿到手里的就是菜农的价格。一个菜农就收卖菜的钱,至于菜到超市、到饭馆卖多少钱跟他都没关系。”

  儿时的伙伴、现在造纸厂的下岗工人们饭桌上说了心里的愿望,希望刘小东把造纸厂买下来,既然他有这么多钱,买一个厂肯定毫无困难。“可我既买不下来,也治理不好一个厂,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像之前一直做的那样,静静看着,记录下想要表达的一切。他说自己不敢言什么艺术家的使命、指责,怕把自己逼到绝境,只希望自己在尚未丧失对于社会的本能感知之前,多做一些。

  “我不能简单说自己是乐观还是悲观主义者。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代乐观,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这么有名我的工作室也是不稳定的,天天都面临着房价的上涨和拆迁。今天在这儿,明天可能又搬走了。包括你买个房子,七十年,七十年以后呢?也许还不到七十年你的房子就毁了,或者又拆迁了,很多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也希望中国人都是那个样子,多美”

  还处于刚刚走出创作期的疲惫之中,刘小东常常面对问题丧失了表达的欲望,但是提到这些年来接触的诸多现实,他还是有太多话要讲,“我想今天的中国人没有一个会抱着十年的预期,因为我们眼见着这些年的变化都是以前无法想象的。”

  这种对现实的一贯关注与电影领域“第六代”导演颇为相投。

  他们差不多都是在上世纪60年代出生,80年代上大学,经历了一场时代变故,因而知道什么都不能相信,只有亲眼见到的才是真的,自此奠定了价值观和世界观。90年代在创作鼎盛期又亲身经历了市场经济给整个社会带来的影响,眼看着周围的人们发生了怎样的裂变,包括那些在变革中没有获益只能忍耐的人生。

  在美院附中时就与王小帅、路学长等人是同学的刘小东,最早便是中国独立电影的发起者和参与者。

  1992年他与后来成为他妻子的画家喻红出演了王小帅的首部电影《冬春的日子》,这部影片被BBC评为电影诞生以来的一百部佳片之一,也是惟一入选的中国影片。同年,他担任张元电影《北京杂种》的美术指导;1995年他的画作《儿子》取材于张元的同名电影;2000年他的另一画作《自古英雄出少年》取材自王小帅的电影《十七岁的单车》,这次,他又邀请了侯孝贤团队记录《金城小子》的创作历程。

  意想不到的,侯孝贤的团队让他生出很多感慨。

  “台湾人比我们更单纯、更善意,和他们接触过的金城人都觉得他们太好了。他们就像不存在一样,永远躲在人后拍,不影响别人的生活,也没有大导演的架子。他们可能随便到饭馆里买一瓶小二锅头,就在饭馆和人喝上了,没有任何隔阂。”刘小东很喜欢这次的纪录片团队,“他们不像我们经过文化大革命,心情变得复杂了。我们这个社会,‘文革’的遗留和商业社会两方面的恶结合在一块儿,人心很难平复,愤怒很难平复。”

  他以一贯安静平和的口气说:“我们能从他们身上认识到老派中国人真的很优秀。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也希望中国人都是那个样子,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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