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感动中国”的农民工歌手

　　“成功来得太突然了，”王旭说，“我们感觉就像还没拿到汽车驾照，就开起了飞机。”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刘巍

　　2010年12月27日下午，中央电视台《我要上春晚》栏目在北京公布，农民工组合“旭日阳刚”以289597票排名第一，获得了参加兔年“春晚”的资格。这是2011年“春晚”公开确定的第一个节目。

　　央视主持人董卿随即拨通了“旭日阳刚”的电话。“真的啊？我们现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当“奢望”成为现实时，王旭和刘刚有些语无伦次。

　　“旭日阳刚”是指王旭和刘刚这两位在北京漂泊的农民工歌手，仅仅在两个月前，他们的人生舞台还是北京的地下通道与露天的人行天桥。

　　9月28日，王旭和刘刚赤裸上身、在堆着啤酒瓶的不到10平方米的简陋出租房内，用一把吉他，翻唱了歌手汪峰的《春天里》。生存于底层生活的困厄、迷惘与对生活执拗的热望，经手机视频在各大网站上传播，累计点击率超过了1000万。

　　自此，他们歌唱的舞台外延不断扩大，从北京电视台到中央电视台，从《星光大道》、上海8万人体育场，再到央视“春晚”舞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很不适应。12月初，一位记者问他们是不是“火了”？王旭赶忙纠正，“我们并没有火，我们还是之前的农民工。”

　　不到一个月，再问这个问题就不合时宜了。“旭日阳刚”的“经纪人”黎东12月29日告诉本刊记者，如果以前还有人怀疑两位农民工歌手是否成名的话，现在连最愚钝的人都明了：这已是一个事实。

　　“唱得中国泪流满面”

　　44岁的王旭来自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农场，29岁的刘刚来自黑龙江省牡丹江穆棱市河西乡三兴村。作为中国1.5亿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中的一员，王旭在北京一家医药公司仓库当保管员，业余时间到长安街地下通道唱歌以贴补家用。刘刚则没有固定职业，“唱通道”是他的“主业”。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9月28日，是“旭日阳刚”命运的转折。他们在出租屋内翻唱《春天里》，被一位朋友录下传到网上。“一曲《春天里》，唱得中国泪流满面。“这是网友的评价。

　　“听完他们的演唱，我，想哭”，央视主持人王小骞在微博中写道。湖南省委书记周强在两次会议中提到这首“农民工版《春天里》”并且承认：“这首歌多次让我自己热泪盈眶。”

　　一连串的“奇迹”发生。11月6日，“旭日阳刚”登上央视《星光大道》的舞台，他们的嗓音粗粝沧桑，以那一曲自弹自唱的《春天里》，摘得当周冠军。

　　《春天里》词曲作者、原唱汪峰看到网络视频后，邀请王旭和刘刚参加11月13日在上海举办的“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汪峰与他们并肩歌唱的画面，又在央视午间新闻中播出，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旭日阳刚”。

　　11月15日，《人民日报》刊发评论，探讨这一草根组合缘何如此有感染力。人民网还为此进行了“农民工版《春天里》为何走红”的调查，不少网友认同“歌曲折射中国人的梦想和现实”、“奋斗改变命运精神让人感动”等观点。

　　文化学者张颐武认为他们展现的是中国最真挚、最坦诚的灵魂，凸显的是中国“沉默的大多数”的普通人内心世界的丰富和美好的梦想。

　　真实的生活

　　回忆起在地下通道内“卖唱”的经历，刘刚对本刊记者说：“有时还是挺别扭。有人会恶作剧似地拿着一毛钱硬币，老远往你的盒子里扔，就像在训练自己的投准度。”

　　一次，一个醉酒的人走过来点歌，刘刚说就唱《恰似你的温柔》吧，对方不由分说把他摁在墙上掐他的脖子：“是掐死你的温柔吗？”

　　2002年刘刚带着一把吉他“很冲动地”来到北京，他当过保安、摆过地摊。有一回命运似乎垂青于他，他一度在酒吧驻唱，但三个月后就不干了，因为客人点的歌他不爱唱，“这让人很痛苦”。他最后选择了通往地铁站的地下通道。

　　“我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刘刚说，“就觉得整个地铁站都是我的舞台，而我就是舞台的主人。”

　　2000年王旭来到北京当锅炉工，常常对着大锅炉歌唱。他摆过地摊，被城管追得满街跑，后来他成为仓库保管员。王旭的两个儿子在念书，妻子在老家做清洁工。为了生活，他必须努力挣钱。王旭知道到地下通道唱歌可以赚点钱，就走上和刘刚同样的道路。

　　“我今年44岁了，不再年轻。”面对来自家乡的记者，王旭潸然泪下，“以现实世界的标杆来衡量，我不算一个成功的男人。我知道老家也有人看不起我。”

　　年轻的刘刚曾经一个星期没有一分钱，“没办法，把家里剩下的一口锅卖了，两元钱买了4个馒头，一口气吃光。”

　　音乐给了他们生活的力量。王旭说，做流浪歌手会上瘾。他很投入地唱歌，避免去接触旁观者冷漠的眼神。如果有人微笑，他会觉得心里舒坦。

　　在地下通道，人多时，王旭会唱《阿美阿美》《迟到》；人不多不少时，唱《干杯，朋友》；人少时，唱《大约在冬季》。王旭唱歌时，习惯性地仰头向天，陶然其中。

　　“别人是唱歌，我们唱的是生活，真实的生活。”刘刚说。他喜欢摇滚，他觉得摇滚乐是生活写实，清冽而深刻。

　　回不去了

　　在一家饭店，本刊记者见到了王旭和刘刚，他们坐在电视机前，刘刚手中捏着遥控器，当电视里出现他们在《我要上春晚》节目中的演唱时，两个人专注地仰起头，静静地笑了起来。

　　提及他们唱的《春天里》让省委书记和明星们都热泪盈眶时，王旭面露困惑之态，神情专注起来。

　　“成功来得太突然了，”王旭说，“我们感觉就像还没拿到汽车驾照，就开起了飞机。”

　　这段时间，刘刚和王旭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最多时一天有七八家媒体采访。各种活动、演出邀请接踵而至。

　　“昨天忙到半夜三点半。”帮助“旭日阳刚”处理事务的黎东告诉本刊记者，“‘旭日阳刚’正在为央视《星光大道》分赛做准备，为此推掉了许多活动和采访。”

　　据黎东介绍，“旭日阳刚”参加的大多是义演，所以还不能在生活上有什么改变，“现在，他们天天在电视台吃盒饭”。

　　一次接受采访，地点在中关村的一间咖啡店，当摄像机架起时，王旭问：“就在这里采访吗，不太好吧？”刘刚插话：“到时候网友看了会不会说农民工怎么在这么豪华的地方？”

　　王旭与刘刚试图回到他们熟悉的过去，他们曾回到人行天桥上演唱，不过越来越多的人阻塞了交通。“不敢再去唱了，”刘刚说，“很多人都会认出我。”

　　穿着刚花30块钱买的黑色上衣，王旭在迷茫夜色中告别了本刊记者，他和刘刚跳上一辆出租车，向下一个节目录制现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