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求则尊

　　无非份之欲，自然无非份之求，如果一个人不追名逐利，不恋权迷位，随遇而安，两袖清风，那当然可以“刚气凛然”，尊也就有了

　　文｜云溪子

　　有一个说法为许多人所推崇，那就是“无欲则刚”。吾也深以为然。

　　对于欲，向来有许多说法，通常有“七情六欲”之说。其实，欲多矣！六欲之说不过是泛指罢了。吾以为，有些“欲”乃人之本性使然，人莫能外。“食、色”，大概就属于此列，食色性矣。“无欲则刚”的欲，大概不会包括天性之欲。天性之欲既是天性，那就是很难无的。若如此，那人人岂不都会成为软体动物，无刚可言了。故窃以为，无欲则刚的欲，乃非人天性之欲，主要指那些份外之欲，特别是对金钱、名利、权位的占有欲。如果一个人无非份之想，不追名逐利，不恋权迷位，随遇而安，两袖清风，那当然可以“刚气凛然”！

　　吾向往无欲则刚的境界，也在尽力磨练自己。不过，这些年来，吾觉得在“无欲则刚”之后，还应补上一个“无求则尊”。按理说，无求则尊乃无欲则刚的题中之义。无非份之欲，自然无非份之求，浑身阳刚，尊也就有了。但吾仍觉得二者虽有共通之处，却颇有些不同。

　　人，总是要有所求的。求生存，衣、食、住、行需有一个最低限度的满足；求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求功成名就，财源广进；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生不求人者，不可得也！人是社会性动物，是相互依存的。相互依存者，互有所求也。若大而划之地分，求可分为两类：份内之求与份外之求。

　　有份外之求，当然无尊。本不该为汝所得之财，而欲求之，就免不了或可怜巴巴地乞人施舍，或低三下四地行贿送礼，或处心积虑地巧取豪夺……如此，有何尊严可言！本不该为汝所得之官，而欲求之，免不了或在上司面前阿谀奉承，摇头摆尾；或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打击对手；或大说空话、假话，哗众取宠……如此，尊严何在！有份外之欲则无刚，有份外之求则无尊，二者相通，也不难理解。一个人，如欲保持自己的尊严，必须摒弃份外之求。一旦萌生份外之求，则人无论老少，位无论高低，必尊严尽失矣！人生一世，欲海无边，追求无尽，然尊严不可忽缺。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士可杀而不可辱”，何也？尊严重于生命也！为保尊严命尚可舍，焉能为份外之求而尊严尽失！吾宁可布衣草履、粗茶淡饭，为份外之求丢掉老脸，不屑为矣！

　　但是，无份外之欲可以有刚，无份外之求就可以有尊吗？按理说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则不然！有病“求”医，天经地义。既求医治病，又不失尊严，可否？从情理上说，当然可以，医院不都在喊唱“以患者为本”吗！但只要进入医院的大门，却未必能实现了。即使汝不辞辛劳，鸡未鸣头遍便去排队挂号，也往往无功而返。若是挂不上号，便不得不四处说好话求人。待到好容易看上了病，与医生说话不仅要毕恭毕敬，而且要处处小心。若惹得医生不高兴，即使是六十老翁，也会像顽童一般挨斥受训。要是需要住院做手术，那就更惨了。仅仅是孙子般地说好话相求，常常不顶用，还需递上“求人费”。入了院，对主治大夫是必须孝敬的。这是明文规定不准、按潜规则却又必须办的事。有人会说，“谁叫汝如此？一切公事公办好了！”汝要尊严吗？好吧！或者有病看不上；或者被马虎应付，误了大事；或急需住院而久久不能入院，病越拖越重；或被不经心地落下个什么后遗症……在健康、生命和尊严不可得兼之时，汝要什么？能做爷爷，谁愿去当孙子！

　　去办有明文规定该办的事，按理说是不用求人的。申请报告恭恭敬敬送了上去，左等右等，半年一载，音讯全无。去问吧，答曰：正在办理，等着吧！又过了一载半年，仍无结果。无奈，只得拧着礼物、陪着笑脸去求人打听。原来，人家太忙了，材料放在某某案头上，还没来得及动手办呢。这时，生不得气，更发不得火，只好厚着脸皮一层层去浇油。或者一边笑着说：“辛苦您了，请多支持、帮忙”，一边递上“孝敬”。或者软磨硬泡把人家“请”上宴席桌，一边花言巧语豁出自己的胃去陪喝，一边把人家难办的事给办了。如此一月半月，可能仍无结果。一打听，管办文的人说，不知材料传到哪里了，正在找。原来，各个殿都烧了香，唯有“门神”没敬到。有人可能会说：“谁叫汝没骨气，助长不正之风！”那好吧，有骨气就等着，反正十年八年总有办成的时候，不过还得文件的规定没变化。当办成一件不得不办的大事与尊严不可得兼之时，汝选什么？还是那句话，能做爷爷，谁愿意去当孙子！

　　如此这般的事，还能列出一件又一件。也许并非事事如此，但这样的事的确不少。有人说，“如今眼下，不求人没有办得成的事，求好了人没有办不成的事。”此言虽有些过，但也不全错。

　　如此，有权、有专长、有钱的人，你求我，我求你。人求我时做爷爷，我求人时当孙子。一个个滑稽的两面人，有无尊严呢？真叫人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还好，这些人虽然也当孙子，可总有做爷爷的时候。最惨的，就是那些无权、无专长、连香火钱也难拿得出的人了，他们的尊严在哪里？

　　无非份之欲可以有刚，而无非份之求却不一定有尊，这是“无欲则刚”与“无求则尊”的不同之处。刚，无非份之欲即可；尊，则需全不求人，无论非份与份内。呜呼，保持尊严，实实难矣！谁不希望享有尊严？可尊严从何来呢？除了上头提倡优良美德之类，吾等做点什么？如今，不大讲“为人民服务了”。可把自己该办的事办好，不让他人求你，彼此还对方一分尊严，有何不好！谁都离不了谁，少做一次爷爷，汝就会少当一回孙子，是件好事。至于那些纯粹的“草根”，其实是大家真正的衣食父母。如果这些人完全没有了尊严，那么，离那些人上人尊严扫地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这并非危言耸听，是古往今来的许多事实说明了的。

　　吾乃一凡夫，可思想有些冥顽不化，既死要面子，又忧国忧民。于是，常对人讲“无欲则刚，无求则尊”，也很不愿意求人。但是，生活常常陷人于无奈与尴尬。于是，只得走一条折衷之路。人求吾时，无论能办不能办，绝不以爷爷自居，给对方以一份尊严；不做非份之求，份内也尽量少求，给自己多保留一分尊严，哪怕活得苦些、累些。

　　无非份之欲可以有刚，而无非份之求却不一定有尊，这是“无欲则刚”与“无求则尊”的不同之处。刚，无非份之欲即可；尊，则需全不求人，无论非份与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