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山东泰安，持枪袭警的犯罪嫌疑人刘建军被抓获

　　不归路

　　本刊记者  李超  发自山东泰安

　　□ 1月4日，在山东泰安市区，刘鲁民和刘建军兄弟持枪制造了“1·4”袭警案。亡命4.5公里后，刘鲁民自杀、刘建军被擒。4名警察殉职，多人受伤

　　□ 而就在仅仅6天前，刘建军潜往200百公里外的德州，制造了2010年末的“12·29”命案

　　□ 早在28年前，刘建军就用猎枪射杀了同一个大院的一名男青年，被判处无期徒刑

　　1月11日，距离“山东泰安1·4袭警案”过去整整一个礼拜，除了街头十字路口上悬挂着的几行黑布白字的“人民英雄一路走好”的横幅，这座城市已经从惶恐和不安中渐渐恢复平静。而逝去的生命，已经永远无法挽回。

　　袭警

　　泰安市第一干休所前面是一个“T”字形三叉巷口，路很窄，并排两辆小汽车已经显得很拥挤。沿街布满了各种副食店、早餐店、小超市，很多小摊贩沿着路边叫卖。2011年1月4日上午11点左右，一群警察进了干休所大门，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周围太多人注意。十几分钟后，他们中的很多人听见院墙里传出了“砰、砰、砰”几声闷响。

　　“当时我以为里面的人又在打鸟，”干休所旁边开小店的吴刚向记者说起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

　　声音传出来不到一分钟，正对干休所大门开杂货店的王敏看见一个便装男子拖着腿从干休所里跑出来，同时向人群喊道，“我是警察，快报警、快报警。”她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刚刚进了刘建军家院子的刑警中队长夏波。此时，还有另外3个警察已经倒在院子里，动弹不得。更令王敏没想到的是，尾随夏波，两个持枪的男人沉着地了跟出来，她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刘建军。

　　元旦假期刚刚结束，泰安人迎来新年后第一天的忙碌。这天，泰山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三中队中队长夏波、刑警钱祥村和岱宗坊派出所民警肖斌、协警李良要去执行一项协查任务：配合德州市公安局前往泰安第一干休所的一处民宅进行调查。

　　德州距离泰安不到200公里。6天前，德州市堤岭村发生一起命案——住户窦广东在家门口被人用刀刺死。警方怀疑，这起“12·29”命案与窦广东的妻子张建菊和一个叫做刘建民的人有关。

　　泰安市第一干休所北面紧靠泰山，一条从山上蔓延下来的斜坡路将干休所大院东西隔开，要求协查的民宅就在进大门西边第一家，一幢带着小院的两层别墅。它与干休所南墙中间空出一块篮球场，里面住着的，正是刘建民的弟弟刘建军。

　　到了刘建军家院门口，肖斌走在前面，夏波、钱祥村、李良跟着，4个人依次进了院子。走在前面的肖斌首先对着别墅的防盗门向屋里亮明了身份，另外3个人并排站在他身后。

　　几乎同时，枪就响了。

　　王敏看到的另外一个持枪男子后来被证实是刘建军的哥哥刘鲁民，兄弟二人朝警察开完枪后，开始了更加疯狂的亡命之途。泰安市公安局民警苏志勇开车带着本刊记者模拟了刘建军、刘鲁民的逃亡路线：刘家兄弟最先准备在干休所大门口劫持一辆红色汽车，没有成功，随即到距离大门50米的一家彩票店门口劫持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迅速往“丁”字路口西边逃窜。记者经过时，正值早上班高峰期，沿途行人很多，加上路面不宽，通行很不流畅。苏志勇说，案发时，差一点赶上正午的交通高峰，要是那样，人员伤亡可能会更大。

　　在泰安市中心的文化路和龙潭路的交汇口，刘建军、刘鲁民兄弟抢来的白色面包车被驱车赶来的交警大队长刘峰和交警赵伟撞停。此时，距离泰安上空第一声枪响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之前，刘氏兄弟还在大街上拦抢了一辆吉普越野车，这辆车被交警齐洪海驾驶的警车直接撞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苏志勇猜测，从路线和时间上看，两名歹徒应该在北边兜了个圈又绕回市区。

　　之所以是猜测，因为夺车之后，刘家兄弟一度消失于警方视线。“泰安全城的警力都被调动起来，”苏志勇曾经在泰安市交警队工作过，他说：“交警事先没有做任何准备，临时接到追捕任务，要求在各个路口布控。”能够迅速控制住刘家兄弟，交警起了很大作用。

　　“一辆警车直接冲过来，把面包车撞开老远，”文化路和龙潭路交汇口一家商店的营业员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被截住后，现场周围的众多市民目睹了两名悍匪最后的疯狂：刘鲁民慢慢走下车，朝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警察打完枪里所有子弹。不慌，装弹，又是一轮扫射，朝一同亡命的弟弟刘建军开完两枪后，他终于停住，背靠大树，脚扣扳机，枪口对准了自己。

　　枪案后的第二天，泰安市公安局对外公布了案情的调查结果：山东泰安市公安局泰山区分局在协助德州警方到泰安某小区一住户家中调查了解有关案情时，突遭室内嫌疑人枪击。2名民警和1名协勤在抓捕犯罪嫌疑人过程中壮烈牺牲，3名民警和1名协勤负伤住院。7日，肖斌重伤不治，牺牲人数增加到4名，其中，齐洪海为后来参与追捕的交警。最初进入刘建军家的4人，仅有钱祥村幸存。

　　凶手

　　刘鲁民、刘建军的老家在泰安市楼德镇甘露村，村里人从电视新闻里得知刘家兄弟杀死了警察，他们原先还一直以为“刘会义在城里当大官，一家人过得很好”。刘会义就是刘鲁民和刘建军的父亲。

　　一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1938年，刘会义在村里打死了一个日本兵，因为害怕家里遭报复，连夜逃出了村子，还改名叫刘文瑞。解放后回来过几次，村里人才知道他后来参加八路军，后来还当了官。”这位村民还告诉记者，刘文瑞曾经是山东省某边防团副团长，后来更名为军区边防一团。

　　甘露村的一位村民对刘家颇有非议。很久以前，甘露村还住着刘家的亲戚，刘氏兄弟那么多年也从来没看望过，这位村民形容刘家兄弟“没有良心”。

　　最初，刘氏一家并不在泰安，一直定居德州市第一干休所。一位在德州干休所里长大的住户告诉记者：“刘家兄弟总共有5个，四男一女，除了犯事的3个外，还有一个兄弟是老大，好像叫做刘卫民。这位住户表示，小时候院里人对刘家的印象就不太好，“他们家孩子经常惹事生非，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尽管是同龄人，我们之间很少接触，院里其他孩子与刘家孩子也不大来往。”这位住户还告诉记者，现在干休所里第一代住户基本上已经去世，后代的差别很大。在他的印象中，当年那些稍有文化的老干部，子女现在的生活都还不错。

　　李强与刘鲁民曾经是德州某单位的同事，因为工作关系与刘打过一些交道。他说，知道泰安袭警案的时候，自己都蒙了，不相信是刘鲁民干的。“感觉他还算是比较开朗、热情的人，起码给我留下的都是一些比较好的印象！”在警方公布的“1·4枪击案”嫌犯身份中，刘鲁民52岁、刘建军50岁，两人均为无业人员。网络上有很多人猜测，刘家兄弟俩疯狂袭警的动机源于社会地位的落差和生活窘迫，李强“怎么也不相信刘鲁民是因为对社会的仇恨才去杀人”，他对本刊记者说：“刘鲁民走上这条不归路，应该不是为了报复社会，他年过半百，还做出这么不成熟的事，跟他接触这么久，我觉得还是和家教有很大关系。”李强认为，刘鲁民本质并非大恶，但是想问题过于简单，干了很多偷鸡摸狗的坏事和糊涂事。

　　泰安干休所里，几乎没有人接触过刘鲁民，他没有跟着父亲到泰安，而是一直在德州生活。“1·4袭警案”后的第4天，山东省公安厅通报德州“12·29”案告破：案件是由刘建民、张建菊、刘建军共谋，并由刘建军直接实施的一起报复杀人案件。奇怪的是，作为“1·4”案件导火索，“12·29”破案通报中唯一提到刘鲁民的地方是“刘建民被抓获后，刘建军同其妹刘彬彬、四哥刘鲁民订立攻守同盟”，刘鲁民为什么从德州到泰安、何时到的泰安、为什么要杀警察，警方至今没有给出结论。李强猜测，刘鲁民当时对救自己的弟弟的问题想得太幼稚，最后自食其果。

　　实际上，刘鲁民和刘建民都只有初中毕业文化，刘父是工程兵干部。刘鲁民当兵转业后，分配到德州水利水电十三局工作，刘建军没有当兵，初中毕业直接在水力水电下面的十三局上班。在德州，十三局一直都是一般人非常羡慕的单位，刘建民当兵转业后也去了那里。

　　对于刘建军，泰安干休所里的人略有所知。王叔才在大院小卖部呆了多年，在他的印象中，刘建军和院里的其他人很少接触，王叔才对本刊记者说：“他家离大门近，很少上坡来后边，没有哪家和他关系特别好，经常看见他骑车带着女儿出去玩。”在泰安干休所的很多住户眼中，刘建军都留下了“疼女儿”的印象。王叔才还补充了一点：“虽然平日很安静，但刘建军很容易翻脸，而且往往是因为一些小事，院子里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

　　泰安干休所里的人对刘建军避而远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在德州的时候杀过人。也是因为这个，刘父搬到泰安，2003年在那里去世。刘鲁民、刘建民丢了十三局的工作，刘建军自己进了监狱。

　　28年前

　　“1·4泰安枪击案”发生后，身在德州的曹纪敏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28年前，“1·4”案主犯刘建军，曾经亲手用猎枪打死她的三哥曹纪明。

　　上世纪80年代初，刘建军在德州水利水电十三工程局工作。当时，全国治安混乱，小偷小摸行为极为普遍。水利水电十三工程局医院的一次团组织会上，有人揭发刘建军不干净、喜欢偷东西。曹纪敏当时是团委书记，“单位很多人都知道刘建军偷过摩托车，我就这样附和了一句。”曹纪敏说，从那以后，她和男朋友刘晖出去散步时，就经常被人投掷砖头。直到有一次，她亲眼看见领头的人是刘建军。

　　曹纪明那时候刚退伍回家一年。知道妹妹的事情后，他拉着曹纪敏要去找刘建军评理。“我和我三哥，还有现在的爱人刘晖先到刘建军家，人不在，他爸爸说到单位宿舍去了，我们3个就往宿舍方向走。”说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曹纪敏哽咽起来。

　　那天晚上，曹纪明和刘晖两个人一起上的宿舍楼，曹纪敏单独在楼下等。没多久，她听见枪响。楼上，没等曹纪明开口理论，刘建军就打开门，二话没说朝他要害射了一枪，28岁的曹纪明倒地，当场死亡。刘晖想把曹纪明扶起来，本能地弯下腰，幸运地躲过一劫，只有眼角至今还留着伤疤。

　　曹纪敏的父亲也是部队干部、立过功，两家人住在德州第一干休所同一排平房。刘建军枪杀曹纪明的事立即在大院里传开。“我父亲听到三哥被人用枪打死，当场晕了过去，母亲是个本分人，只是不停地哭，一家人不知所措。”更令曹家悲愤的是，尽管处在“严打”时期，杀了人的刘建军最终却只判为无期徒刑。曹纪敏说：“我父亲当了那么多年兵，判决下来后，拗不过这个劲，他决定去上访。”老年丧子，曹父开始准备案件材料，一个人跑到北京上访，那时他已经六十多岁。断断续续好几年，无果而终。2000年，被判无期徒刑的刘建军出狱。“单位里一个领导跟我说刘建军跑到医院告我，要求开除我，我才知道他从监狱出来了。”十三局医院也没有理会刘建军，这件事不了了之，从此两家人互无音讯。

　　曹纪敏再次看到“刘建军”这个名字，是在“1·4”案的新闻里。曹纪敏发的帖子是匿名，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她写道：“这个案子，最受伤害的人是那些牺牲警察和他们的家人，对于刘建军和刘鲁民的所作所为，外人没有必要再去做更多的猜测和评价。既然杀了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