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刘霞 发自云南红河
1月25日,“伍皓红河微语V”在其新浪微博里说:“红河州委宣传部今天下午召开会议,正式启动‘红河州媒体服务中心’建设,将在红河日报、红河电台、红河电视台各建一个‘媒体流动工作站’,新闻媒体来到红河,将得到最好的信息服务和工作设施。红河州同时承诺为媒体舆论监督创造最便利的条件。我们希望把红河州打造成全国新闻舆论环境最好的地区之一。”
博主就是以前的“伍皓同学V”,如今,他已履新红河州委宣传部部长一职。
云南蒙自,没有阳光的冬晨,一切都带着朦胧。一群人在迷茫中翘首而望,等待中国最受关注、也最具争议的宣传部官员—现任红河州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伍皓的到来。
没有久等,身着西装,背着双手的伍皓,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过来,淡定的神情,中规中矩的微笑,才刚刚到任7天的他,和迎接他的人还很陌生。他沉稳地等着别人伸手过来,听完秘书介绍,再礼节性地握手。
面对“久仰伍部长大名”这样搭讪的话,他也不为所动。
考察滇越铁路
早餐是蒙自的特色过桥米线,伍皓吃得很少,而后对在座的人说:“味道不错,可惜分量太多,有些浪费。”
工作人员想必也还没完全清楚他的生活习惯和饮食爱好。早餐只是点缀,当天的目的地是距离蒙自12公里的碧色寨。
缘于一个火车站的美丽名字,让云南著名作家范稳以“碧色寨”为名创作了一部小说。小说今年3月份才公开发行,但伍皓却已先睹为快了。
“原本计划春节后,再去碧色寨调研,看了小说后,我有点迫不及待,临时决定先来看看。”伍皓在吃早餐时,慢条斯理地表达了他急切的心情。
就在调研碧色寨之前,伍皓还特意去建水考察了朱德故居。伍皓脸色轻松,笑着说:“朱德也是四川人,当年受命来到蒙自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团长,他是从这里考进讲武堂,并开始其辉煌的一生……”
这位已成红色革命符号的四川老乡,似乎给了他不一样的勇气。
碧色寨早已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百度上说,它是滇越铁路上法国人留下的法式建筑的历史见证。
不知道这样的界定是不是过于单薄,总之,碧色寨曾经的数度辉煌,而今都湮灭在回忆里,沉淀在浪漫而冷清的小站里。
有时候,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伍皓这个“网瘾厅官”的微博,曾经岂止是辉煌,那些嬉笑怒骂,引来粉丝十余万,围观者更是上百万。
但是自从他微博上对“强拆误读起诉风波”妥协后,一切都沉静下来,再也没了先前的插科打诨,每天最多一条,而且都是刻板的工作报告。
网友们开始不习惯,想用谩骂诋毁他,来让他回到曾经的不羁,但伍皓这次好像铁了心,不再随波兴浪。
谁也说不清,伍皓的微博是遗忘了身份,还是突然想起了应有的身份……
在这个几乎被外界遗忘的小站,伍皓凝视着寂寞的铁轨—还没有火车经过,只有风抚乱他的发丝。
伍皓一直没有说话,蒙自市文物管理所所长包震德正向他介绍碧色寨的历史。
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历史,正如这古老的铁轨在蓝空下蜿蜒伸向大山深处。
简单来说,蒙自作为云南近代史上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法国为掠夺中国资源,1903年开始修筑滇越铁路,1909年4月15日通车至碧色寨;而云南的商贾们为了保护国家资源,又自筹资金修建了个旧至碧色寨的个碧铁路,后又延伸到石屏。
碧色寨作为滇越铁路与个石铁路交会点,由于两条铁路的轨距不同,两路在碧色寨相汇时只能使用各自的车站,滇南一带的旅客和货物到了这里要换车转乘。
每天,转运的货物堆积如山,上千名工人不停地装卸。据说,当年最繁荣时,有国内18个省、108个县的游民和商人,跑来这个号称“小香港”的地方闯码头。
贸易的繁荣,交通的发达,使得碧色寨一度取代蒙自成为新的进出口贸易集散地,随之而来的是人口的增加。在海关分关和邮电局分局在碧色寨设立后,这里成为外国人眷顾之地,各式餐饮、旅馆、商铺应运而生。
就是这个小火车站,每天商贾、洋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一笔笔交易在这繁荣浪漫的小码头进行着。
伍皓踮起脚尖,从布满灰尘的窗户往屋里看去。就算他是独具文人浪漫主义色彩的北大高才生,曾经的新华社高级记者,面对着一间间色彩斑驳、门窗破败的法式房屋,当时的场景可能也如他窥探的那扇窗户,空白而且盲目。
不管是碧色寨,还是伍皓自己,历史的发展轨迹,从来就不是直线形。
1940年9月12日,为了防止已占领越南的日军长驱直入,北侵云南腹地,政府下令拆除碧色寨至河口177公里长的铁轨,炸毁中越铁路大桥。1957年12月,虽然滇越铁路碧色寨至河口段修复通车,但没有了外贸运输,碧色寨已经难以恢复昔日的繁荣。1959年10月,随着碧色寨至蒙自的寸轨铁路的拆除,碧色寨不再是滇越铁路与个石铁路交会的枢纽。
这里被彻底冷落了,繁荣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碧色寨,退出了它的“黄金时代”,终于只是一个小火车站。它曾经承载的光荣与梦想、繁华与辉煌,难道一切都是浮云?
重整碧色寨
随着包震德的介绍,伍皓已经大致走完碧色寨,多数时候在默默地听,偶尔会问:“这些产权是属于谁?”“这里假如改造,农户搬迁问题怎么解决?”
他越来越接近中国传统官员:不苟言笑,微微点头。曾经别人眼里的那些不合时宜和鲁莽可笑,似乎一下子从他身上褪去了。
碧色寨的繁华历史早已挡不住现实的风,大家找了个财神庙一边避风,一边听伍皓调研指示。
伍皓倒也不客气,翻着蒙自政府耗资80万元的碧色寨改造规划设计方案,说:“目前的规划着眼点小了,气魄不够。”
从他考入北大,受到江泽民总书记的接见,到申请前往新华社西藏分社出任记者,直至担任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一职,这个从四川达县走出来的小个子男人,自信与生俱来。
“滇越铁路和茶马古道一样,都是线形的,如果不浓缩,其产业文化开发就会变得像茶马古道一样尴尬。而我今天看过碧色寨后,可以明确滇越铁路文化产业最好的浓缩点就是碧色寨。打好这张牌,我有信心让红河成为云南继丽江、腾冲后的第三旅游热点。”他慢悠悠地阐述着。
这样的承诺,稍不注意就会被当作大话来解读。
好在伍皓有备而来,他告诉大家,自己1999年刚从西藏调到新华社云南分社时,腾冲就找到分社做旅游的推广策划。当时这个任务交给他,伍皓亲自带着一帮人在腾冲驻扎了两个多月。
现在腾冲的旅游业正在飞速赶超丽江,今年春节期间,和顺一个不带星的酒店,房价已经高达千元。
伍皓笑笑说:“当时我去的时候,和顺乡比这里还破旧,但是短短几年间,和顺乡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我们一手策划、推广出来的。”
可能更多的人一直纠缠于伍皓官场的风起云涌,还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优秀的策划幕后推手,大家抬头重新看了看这个新部长。
“和顺乡虽然有树、有水,但历史文化没有这里厚重。不要提到云南,就此想起少数民族、想起唱歌、跳舞、喝酒。就这么小小一个车站,就曾经汇集了滇越铁路文化、飞虎队文化、马帮文化、商旅文化等,碧色寨值得我们下工夫好好做。”他肯定地说。
伍皓说:“云南可不是一直落后的,从辛亥革命到护国运动,云南一直走在前列,茶马古道、滇越铁路也证明云南贸易超前,就连新中国云南也出了《五朵金花》、《阿诗玛》这样的好电影,要敢为天下人之先。”
作为公众眼中的新锐改革派,伍皓的“敢为天下人之先”,似乎也没少让他吃苦头。但如果要生硬地把一个人的超前思维拉回到大众水准,那显然有失公平。
他的言论鼓舞参加调研的每一个人,一位负责人表示,碧色寨改造的想法很早就有了,但是怎么定位一直拿不准,现在经伍皓这样一说,马上就豁然开朗了。
伍皓的一番话,让大家面前破败的碧色寨,一下子有了生机,就连农家的养猪房似乎都变成雅致的小酒吧。
伍皓踌躇满志地说:“有一种开发叫破坏性开发,好在碧色寨还在设计规划中,一切都来得及,规划很重要,实在不行可以请国际上一些有名的设计师来设计,我有这方面的朋友,看着朋友情分,费用也不会太高。不能复制云南其他地方的开发模式,一定要体现出这里别具一格的历史文化的厚重感。”
筹建媒体流动工作站
就在伍皓谋划着要把碧色寨打造成滇越铁路文化遗址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时,时间早已过了中午。
蒙自市委书记、市长亲自宴请伍皓,如果按照所谓的对等接待,相比于曾经的副部长,他现在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官。
和以前一样,饭桌上的伍皓并不活跃,似乎也不那么善于言辞,默默地吃,礼节性接受大家的敬酒,偶尔说话也轻声细语,总之难以想象是那个在网络上和别人唇枪舌剑却不失幽默的伍皓。
到任的第二天,他就跑到红河日报调研,并决定要建媒体流动工作站,据其描述,这个工作站将会配齐电脑、照相机、打印机、摄像机,任何媒体来了就能直接进驻开展工作。
他将继续把“善待媒体”落到实处,同时他还要求全州13个县市都要设立媒体服务中心,为到红河州采访的媒体提供最好的服务,采访背景资料提前准备,满足采访的联系需求,营造最好的新闻环境。
对于红河这样的一个边远地州,应该说媒体关注度并不很高,有些县的宣传部就直接向这个新部长诉苦,现在的媒体会嫌贫爱富,下面就算有新闻,也请不动媒体去报道。
这个曾经做过新华社高级记者的部长,听完下属汇报后,信心十足地表示要创造一切条件,争取媒体对红河州给予最大的关注和支持。
曾经因为推动信息公开和立法保护媒体采访权,伍皓被视为一名不可多得、富有革新精神的新型宣传官员,而备受大家褒奖,媒体也愿意鼓励他迸发更多创意,一举改变传统的宣传管理模式,为媒体谋取更大的权益空间。
没想到,在云南省率先推出的一些改革,将会在红河得以实施。
而红河州委书记刘一平也在1月21日接受《云南信息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伍皓的到任让他非常高兴,同时也希望借助伍皓特有的能力和表现,使红河的宣传工作得到加强。一方面提升整个红河州的形象宣传,另一方面要充分发挥舆论监督,建立一个更加符合整个经济社会发展进步的、恰当的监督体系。
“我想他在这些方面应该有很大的舞台空间。”刘一平说。
对于一直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许他这次正好站在生长螃蟹的河谷……
坚持知行合一
为了和碧色寨开发相互辉映,吃完午饭伍皓起身赶往屏边县,准备去调研滇越铁路的人字桥—据说那是铁路工程史上最壮丽的工程之一。
云雾缭绕的屏边异常寒冷,伍皓不得不在西装外套上了一件厚夹克。据说,这件夹克还是来红河后因变天新买的,伍皓原计划报个到就返回昆明,工作当然是要等春节后再计议,于是没带多余的行李。
但是上任报到后,这个精力充沛的小个子男人,突然改变初衷,当天晚上就跑到西南联大博物馆调研,而后一直马不停蹄地推进新工作考察。
位于湾塘乡境内的人字桥,离屏边县城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2006年已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当年为修这座铁桥,死了800多名劳工,一个法国女工程师参与修完人字桥后,感叹这个工程的伟大,不愿再离开,一直在守桥到终老,因此也有人称之为“女儿桥”。
站在远处观摩,不得不感叹人类的智慧和无所不能,伍皓也被其震撼,在大家的提议下,第一个选择和人字桥留影。当地负责人指着前方,表示顺着那条山路可以爬到桥上,风景更加壮丽。
伍皓看看脚上的皮鞋,有点遗憾地说:“今天的鞋不好爬山。”但话音刚落,他还是带头往山上走去。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上山的人必须相互连拉带推,才能往上前进。随行人员看着冲在前面的伍皓,感慨说:“伍部长真是干劲十足,还是年轻好呀。”
历时20多分钟,爬到悬挂在半山腰的滇越铁路,顺着铁路前行,壮丽的人字桥就在脚下,大家都很兴奋,争相拍照留念,唯独伍皓还是那么淡定,言行举止波澜不惊。
当晚10点多,他在微博“伍皓红河微语V”中贴出了人字桥的照片,并写道:位于红河州屏边县的人字桥,已有百年历史,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国文化遗产。今天沿滇越铁路徒步考察,走到这里。一路走一路思考,脑海中逐渐形成使用高科技虚拟实景技术,让游客身临其境体验滇越铁路雄奇壮美的计划。
《盗梦空间》男主角柯布曾经说过:“最顽固的寄生物莫过于一个想法。”而一直标榜“知行合一”的伍皓,想必一定会让自己的想法成为现实。
伍皓的微博很快就有数十条回帖,没有否定质疑的话语,都对伍皓这个大胆超前的设想,投上了赞同的一票。此前微博上的那些谩骂肉搏,则恍如隔世。
站在人字桥的伍皓,也许真正够到了“人”的那两道撇捺,要在那险峻的人字桥上站稳,就算自身没有恐高症,也得学会小心翼翼,躲避穿谷而过的劲风。
素描伍皓
范稳(云南知名作家)
新年伊始,为写一部关于哈尼梯田文化方面的书,我在红河州红河县跑了将近半个月,被这里的酒、歌、雾、冻以及泥泞的道路搞得颇为狼狈。回到州府所在地蒙自市,听说伍皓到此履新。大约一年前,《十月》杂志社副主编顾建平兄来昆,他和伍皓是北大的师兄弟,我也因之与伍皓初识于饭局。那时已从网络和民间听闻伍皓的诸多逸事,更因伍皓也曾援藏八年,席间不缺话题,相谈甚欢。那天,伍皓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散发着书卷气的学生哥,远非坊间传闻那般张狂。此次再赴红河采风,就给伍皓打了电话,约好见面。
相见之后,回昆行程不得不推迟。因为伍皓正要去红河县垤玛乡考察,那里是三地州交界之地,民族众多,生态优美,然道路难行。此前我就想去,却苦于没有越野车。伍皓刚来红河报到四天,就被派到垤玛乡组织“三下乡”的活动。饭桌上,伍皓热情邀我前往,顺风遂愿的事,岂能不答应呢,于是同行。
从繁华的蒙自市到偏远的垤玛乡,有六个半小时的车程。我这两年常在红河州走动,颇熟风土,然谈及红河印象,才知伍皓也很熟悉。原来他在新华社云南分社干过,足迹早已遍及云南各地。常言新官上任三把火,伍皓初到红河州,大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豪情。他坦言自己到红河州后,网上更多的是负面传闻,但他不在乎。因为网友们并不都知道官场的运作规则。在大机关待久了,一定要被派到基层历练的。他本人是非常乐意并喜欢有一片自己的天地的。在省委宣传部任副部长,不过是一个执行上峰命令的角色,而到了一地当文化宣传系统的主管,便有了平台实施自己的抱负和才华。
伍皓提出梯田文化实景表演的运作思路,对当地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理念,操作得当的话,或许可以使哈尼梯田文化推广更有力度。在跟当地的官员们见面时,他首先谈的是:如何把本地的文化资源优势,转化为产业文化—他不喜欢“文化产业”这个通用的提法,认为应先行成某种气候的产业,再来传播文化。或许,这在特殊的环境,也有一定的道理吧。毕竟,这是一个创新的思路。
在垤玛乡,伍皓给哈尼人、彝族人分发科普图书和春联,群众把他围在中间,他则报以笑脸,谦逊而热情。我想起他在网络上引发的“热闹”,和此刻的热闹相比,犹如两个世界。在这个贫穷的乡村,目前还不能上网,下榻之处连热水都没有,但淳朴善良的人们有足够多的热情和爱心。
晚上,在乡学校的操场上为老乡们放映露天电影,孩子们看得笑声不断,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童年时,我们都看过露天电影,片子再烂,看过再多遍,每看一次都仍像过年一样兴奋。现在身处垤玛乡这样的地方,让伍皓和随行人员,仿佛都回到了童真年代。
第二天的文艺演出,由州、县的文艺工作者为民族兄弟们献演。本地的哈尼人穿上了节日的盛装,球场上和周围的窗户、阳台和房顶都站满了人。伍皓代表红河州委、州政府向父老乡亲拜年致意。
我忽然想: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向这样多的人拜年。把温暖和爱意送给别人,更是一种幸福。读书人讲经世致用,“经”在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地方,因人而异吧。我们都是学文出身,在许多问题上都会心有灵犀。
这两年,我对红河州文化产生了深刻的敬意和爱,而伍皓还不仅仅是这些。他要推广和弘扬,把一切文化的因素转化为有价值的、可操作的作品与产品。这些天我们跑了三个县,无论是在建水县朱德早年生活过的地方,还是在蒙自市的碧色寨——这个我为它写了一本书的滇越铁路的老车站,伍皓都提出了自己将来的宣传推广思路。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想法和我以往听到的、看到的不一样。履新的伍皓,更新、更有气魄。我只能在心中祝愿他的这些思路和计划能造福一方,荫及后人。
伍皓不善喝酒,不像我每天在酒桌上被那些民族兄弟灌得晕晕乎乎。他面对别人敬酒时,似乎更像一个矜持的官员。我想,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会远离之前那种虚拟的热闹和喧嚣,进入到现实的厚重和丰富中来。红河州有那么多的少数民族,有如此多元灿烂的文化,他或许会从微博中收心回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让我们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