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明德(Adam Minter)(美国)

　　一位努力坚持中国式家庭教育方法的中国移民可以毫无保留、毫不做作地描写自己的家庭教育，这是需要非常不一般的勇气的，这才是这本书真正的价值所在

　　我最初是在《华尔街日报》的那篇《为什么中国母亲更优秀》一文中知道“虎妈”蔡美儿的。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查作者的背景，以确定这篇文章不是个笑话。文中配发的蔡美儿双手交叉、紧盯着学琴的女儿的照片，再加上旁边列出的一长串“不准”，在一个正常美国人眼里，实在像某种“恶搞”。

　　读到这篇文章时，我正身在美国。不久后，我就收到了上海一个朋友的邮件，请我帮忙买一本《虎妈的战歌》。 我不情愿地去书店买下了它，在飞上海的18个小时里，由于手头只有这么一本书，我就打开翻了翻，准备读一两章解解闷。但读完第一章以后，我就意识到，这本书值得一口气读完。不管你是如何看待中国式家庭教育的，这本书语言优美，又不乏戏谑、谦卑和坦率。

　　更重要的是，《华尔街日报》和大部分媒体关于“虎妈”的报道其实都有断章取义、失之偏颇之嫌—— 蔡美儿在书中并非提出“中国式家庭教育更好”这个观点，而只是坦诚地写出了她与女儿在中西方教育方式上的冲突。

　　比如她在莫斯科一家餐馆里与女儿露露的一段争执：

　　“我想，她像我一样，太坏了。‘你是个坏女儿’，我大声说道。

　　‘我知道——  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我不是中国人！我也不想做中国人。你为什么不能抛掉那些想法呢？我恨小提琴！我恨你，恨这个家！我要把这个杯子砸了！’

　　‘砸呀！’我气愤地说。

　　露露从桌上抄起玻璃杯扔到地上。水和玻璃碎片飞了一地，有些客人倒吸凉气。我感觉到周围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我一直很不屑于那种管不住孩子的西方家长。现在，我自己的女儿却比他们的孩子更加没礼貌、更加粗暴。

　　露露在一旁气得发抖，眼里噙着泪。‘如果你不走，我就继续砸下去’，她哭着说。

　　我站起来跑了出去，尽我的全力夺门飞奔，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一个46岁的疯妈妈，穿着拖鞋，一边跑一边哭，跑过列宁纪念堂，觉得门口持枪的卫兵搞不好会对我开枪。

　　最后我停了下来。这里是红场的尽头，没有路可走了。”

　　这是我特别想指出的—— 蔡美儿的书，很大程度上展示了她关于所谓“中国式家庭教育”的困惑，但到了《华尔街日报》和很多媒体那里，却被重新组装，拿掉了她的很多自嘲、情绪化和自我怀疑的部分， 而这种身为父母的不安全感、自我怀疑的能力，恰恰是这本书最不同寻常的价值所在。

　　正如蔡美儿自己所指出，移民家庭(特别是中国移民)一般不愿对外人透露家里的事。让我们暂时忘记蔡的耶鲁大学教授身份——   一位努力坚持中国式家庭教育方法的中国移民可以毫无保留、毫不做作地描写自己的家庭教育，这是需要非常不一般的勇气的。

　　认为一种文化教育出来的孩子比另一种文化的孩子优秀的说法，难免有种族主义之嫌，也并不是作者本人的意愿。蔡美儿自己，其实并不认为书中的那个“虎妈”是值得仿效的。我希望，蔡美儿这本书的读者，不应该止步于这种教育方式之争，更应该欣赏书中的幽默、细节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