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三大难题挑战金融稳定

　　当前中国金融领域面临着调控通胀、信贷风险和外储激增三大不稳定因素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10.3%，全年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5.7%，粮食实现连续7年增产，2010年中国经济的平稳较快运行为“十二五”开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经济增长速度已不是目前担心的重点了”，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表示。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王一鸣也认为，“2011年是‘十二五’规划开局之年，地方发展经济的热情高涨，不用扬鞭自奋蹄。”从制度层面为增长速度装上了“安全阀”。

　　虽然当前经济平稳运行格局进一步巩固，但接受采访的专家们也提醒指出，随着国内外经济金融形势愈加复杂多变，中国金融领域的不稳定不确定性增加，尤其是通胀形势不容乐观、信贷风险隐患仍存、外储管理使用面临挑战，因此需积极稳妥地处理好保增长与调结构、管理通胀预期的关系。

　　通胀调控压力加大

　　“考虑到去年CPI的快速上扬态势，今年一旦出现气候或其他涨价因素，个别月份CPI同比涨幅很容易达到5%，甚至接近6%。”谈及2011年的通胀形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巴曙松坦言，“上半年的物价调控压力确实比较大。”

　　数据显示，2010年以来，全国物价消费水平不断走高，CPI由1月份的1.5%逐月上涨到11月份的5.1%，达到28个月以来的最高；全年CPI上涨3.3%。

　　对此，受访专家认为，此轮通胀预期形成原因复杂，既有国际因素，也有国内因素。总体而言，我国物价正处在由结构性上涨向全面上涨扩散的关键时期，因此此轮通胀可能持续周期较长。

　　新年伊始的通胀势头，印证了上述观点——1月份，CPI同比上涨4.9%。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货币政策已从适度宽松转向稳健，但今年年初的信贷投放势头依然强劲。央行最新统计显示，1月份我国新增人民币贷款达到1.04万亿元，再次突破万亿大关。

　　对于今年物价能否出现“前高后低”走势，巴曙松认为仍存在一些不确定因素，“一是看国际资源价格上涨的持续性，如果发达经济体走强，那么将增大对国际资源品的需求，我们面临的输入型通胀压力也会相应加大；二是地方政府的投资冲动如果管理不当，有可能在特定时间窗口使经济呈现阶段性偏热倾向，从而带来物价上行压力。”

　　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周其仁更关心的是，“如果投资人老老实实办企业、挣钱、存款，最后拿到的一直是负利息，以后还会有人安心做企业、做产品吗？”在他看来，当前的物价问题不仅关系到居民的衣食住行，也关系到整个民族的创新动力和发展后劲。

　　去年四季度国家有关部门紧急出台了一系列稳定物价措施后，不少商品价格在短时间内出现了企稳或回调迹象。对此，专家们表示，采取行政手段控制物价在某一时期非常必要，但更需要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和贸易政策“三管齐下”。

　　建设银行研究部总经理郭世坤认为，治理通胀，财政政策有很大空间可以发挥。“对于负利率问题，政府可以对低收入家庭加大价格补贴力度。可以尝试按照受通胀影响的程度对社会不同群体进行分类，提高全社会对于通胀的容忍度。”

　　周其仁则从贸易政策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多年的出口顺差和央行被动发放基础货币是流动性过剩的‘症结’所在，要控制通胀，须调整我国的贸易政策，采取降低关税、改善服务、减少交易费等有效措施，加大进口力度，平衡国际收支。”

　　多位专家提出，通胀的表现形式是物价上涨，但治理通胀并不等于就是治理物价，根本在于治理货币。因此他们建议，对于基础货币超发、银行放贷冲动、币值不稳定等问题，根本的解决之道是进行利率市场化和人民币国际化等深层次改革。

　　曹远征分析，由于没有实行利率市场化，银行业容易出现依赖“吃利差”、放贷冲动强烈的问题，虽然国家早就提出了要素市场化目标，但至今仍没有完全实现。

　　“人民币要在国际上形成稳定的币值，只有通过市场来决定，所以应加快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这样既为全球经济再平衡做贡献，也有助于健全人民币进出通道，缓解国内通胀压力。”曹远征指出。

　　周其仁则表示，当前我国货币超发的核心问题是外汇收储方式问题，央行发放基础货币收购外汇。建议用国企上缴利润、土地出让金收入等设立财政性汇率调控基金，这样既能保持汇率稳定，又不影响国内币值稳定。

　　信贷风险不容忽视

　　在采访调研中，本刊记者发现，虽然金融领域总体风险可控，但由于过去一段时期房地产贷款规模巨大和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大量债务，潜在的信贷风险隐患不容忽视。

　　在经历了2009年的明显快速增长后，2010年房地产贷款增速明显放缓。央行数据显示，2010年我国主要金融机构及农村合作金融机构和城市信用社房地产人民币贷款新增2.02万亿元，年末余额同比增长27.5%，比上年末降低10.6个百分点。

　　“无论是房地产开发贷款还是个人住房贷款都呈现下降态势，目前增幅已基本回落到2009年年中的水平，而且这一趋势可能会延续下去。”银监会统计部有关人士说。

　　尽管如此，从去年金融机构贷款投向分析，房地产贷款占比依然较大。

　　“新增贷款总额7.95万亿元，房地产新增贷款就占了超过四分之一。”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市场研究室主任曹红辉分析道，如果算上此前的存量贷款，与土地、房产相关的银行贷款可能会更高，过度集中的信贷导致风险加大。

　　据了解，去年银监会曾对房地产贷款做过两次压力测试，并对部分重点城市做过重度压力测试，结果显示，由于抵押成数限制较严，房价即使下降五成也不会造成大的系统性风险。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地区开始出现房地产开发贷款不良率上升的现象。本刊记者从深圳银监局获悉，截至2010年底，深圳房地产开发不良贷款余额18.83亿元，不良贷款率为1.42%，同比增加6.01亿元和0.25个百分点，房地产开发贷款近5年来首次出现不良贷款“双升”现象。同时，上海房地产不良贷款去年12月也出现“双升”，不良贷款余额增加4.6亿元，不良贷款率上升0.05个百分点。

　　与之相较，背负大量债务的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可能是产生金融风险的更大隐患。

　　据银监会提供的数据，截至去年11月底，全国共有地方政府融资平台9828家，平台贷款90882.11亿元。从债务余额与当年可用财力的比率看，有7个省、10个市和14个县本级超过100%，最高的达364.77%。

　　“虽然短期内融资平台的出现为拉动经济复苏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从隐患风险角度来讲，这类贷款期限长、集中度高、对地方财政依赖性大，潜藏风险隐患。”曹红辉说。

　　针对这一状况，王一鸣提醒，未来无论是控制信贷规模还是动用利率工具，要考虑到地方融资平台的债务偿还能力，避免因资金链条的断裂或利息支出的增加，导致地方融资平台存量债务的还贷压力激增，给银行带来系统性风险。

　　对此，银监会办公厅有关人士说，针对银行信贷结构的优化问题，银监会很早就注意到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要求加大“对三农”、小企业信贷、绿色信贷、消费信贷的支持等。“特别是对‘三农’和小企业，即使在这两年信贷总量大幅减少的情况下，仍然要求做到‘两个不低于’，即增速不低于信贷平均增速，增量不低于上年。”

　　多位受访专家认为，当前和未来一段时期，我国金融宏观调控仍将面临国内外流动性宽松的压力，在把好流动性总闸门的同时，应多关注银行信贷的投向问题，切实鼓励和引导信贷资金更多投向实体经济。

　　外储激增喜忧参半

　　根据央行公布的数据，截至2010年底，我国外汇储备已达2.85万亿美元。专家表示，庞大的外汇储备，在显示综合国力和抵御风险能力提升的同时，也对我国管理和使用这笔巨资的能力提出了严峻挑战。

　　“首先遇到的一大难题就是保值增值。”曹红辉指出，我国外汇储备大部分都是美元资产，现在美联储开足马力疯狂印钞，致使我国辛苦赚回的外储贬值。

　　“关键问题在于，除美国外，世界上缺乏其他既有深度，又有广度的金融市场，因此，尽管国家近年来加大了欧债和日韩国债等持有比例，但我国巨额外汇的投资回旋余地仍然不大。”他说。

　　而在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副研究员张茉楠看来，问题还不止于此。“在美国实行定量宽松货币政策后，我国不得不被动超发货币，结果本币投放过多，导致通胀压力居高不下。而不断流入的资本又加大了人民币升值压力，使得人民币面临‘对外升值，对内贬值’的双重窘境。”

　　面对此种境况，专家建议，首先要减少外储增量，促进国际收支平衡；在此基础上，合理使用外汇，通过政策性金融机构以及民营企业、居民个人等途径，把外汇储备变成资源战略储备。

　　首先，可借鉴日本经验，设立政策性外储运营机构，通过提供低息的外汇贷款和其他金融手段促进我国海外经济活动，收购重要战略资产。

　　巴曙松建议，我国于2007年设立中投公司从事外汇资金投资管理业务，其职能应进一步明晰，宜将其全资子公司中央汇金持有的国有重点金融企业股权剥离，使其专职进行外汇运营业务。

　　其次，鼓励民营企业和个人持有外汇并进行海外投资。

　　央行有关人士表示，目前民营企业想贷外汇到境外投资还不是很容易。如果放宽QDII(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额度，逐步允许国内居民到境外资本市场投资，民间资本“走出去”的潜力还很大。

　　不过，这些手段只能“治标不治本”，要从根本上解决，多位专家认为，应加快转变增长方式，以解决内外经济失衡为着眼点，在拉动内需上下功夫，逐渐形成内在经济增长动力机制。

　　同时，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步伐，可以采取人民币渐进升值提高境外持有意愿、加强区域内汇率协调机制、拓宽人民币回流渠道、探索人民币外商直接投资等方式，使之在国际贸易结算、国际投资和储备中逐渐被广泛接受，从而降低我国对美元的依赖，化解巨额外汇储备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