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剩鱼饵，睡小仓库，被迫干苦力

　　海盗枪口下的263天

　　《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  董多多

　　2011年3月1日13时23分，中国台湾“泰源227”号渔船上的大陆船员陈国忠和他的6名同伴搭乘航班从斯里兰卡科伦坡经停泰国曼谷，安全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17时30分，50岁的陈国忠见到了熟悉的亲人，和妻儿抱头痛哭。到家的第一晚，陈国忠“吃到了家乡菜，睡得特别踏实”。看到一对儿女长高了，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平安到家更好了”……

　　自去年5月6日在印度洋捕捞作业时被索马里海盗抓走，到今年1月24日被放，“泰源227”的船员们被劫持了263天。这263天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海盗为什么放了他们？3月2日下午，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拨通了陈国忠的电话。

　　安全位置遭遇海盗

　　2009年10月2日，舟山籍渔民陈国忠受雇中国台湾泰安渔业股份有限公司，到“泰源227”号任大副，在印度洋捕捞金枪鱼。临行前，陈国忠对妻子说，两个孩子在读书，想多赚点钱。“结果钱没赚到，差点连命都搭上了。”陈国忠对记者说。

　　2010年5月6日，当地时间16时30分，陈国忠所在的“泰源227”号渔船正在印度洋上捕捞金枪鱼。他心里默默算着，渔船还有20多天就要进港了，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东经67度，北纬2度，这在陈国忠看来是个安全位置。正要收网的时候，一艘小船不知从什么地方快速冲了过来。陈国忠仔细看了看，是雅马哈60马力的小船。小船上4个端枪的人，迅速爬上了“泰源227”。他们有的穿军装，有的穿平民衣服，有的还光着脚。没等陈国忠多想，枪声响了。

　　“海盗来了！”陈国忠大喊了一声。“泰源227”共28名船员，其中9名中国大陆船员、7名肯尼亚船员、4名印尼船员、3名菲律宾船员、3名越南船员、两名莫桑比克船员，没有一件武器。“逃不掉了！”陈国忠对旁边吓傻了的船员说。

　　这时，陈国忠听到浙江籍船长虞飞越在喊：“大家聚在一起，躲进船舱，不要乱动。”船员们开始往里面跑。持枪的4个海盗紧跟其后，直奔驾驶台。接着，又来一艘小船，两艘船共11名海盗，控制了“泰源227”。

　　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十几岁就出海捕鱼，陈国忠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海盗劫持。

　　“听不懂海盗说些什么，他们看起来很凶。”陈国忠不懂英语。他眼睁睁看着海盗指挥船长，把船开到索马里海域的一个指定位置。听船长说，海盗开出了300万美元的赎金。但台湾公司的老板迟迟不给答复，于是，海盗希望通过船员的家属施加压力。

　　被劫持两个多月后，在海盗的监视下，陈国忠第一次给家人打卫星电话。陈国忠简短地告诉妻子陈松妃，“现在挺安全的，不要担心”。在海盗不耐烦的催促中，陈国忠挂了电话。“家里人是肯定拿不出300万美元，放不放我们，就看海盗的良心了。”陈国忠想过，那或许是与家人最后一次通话了。

　　船上处处都有持枪巡逻的海盗身影，一拨又一拨，分工明确。就连船员上厕所，海盗都看着，只允许在甲板上解决。有一天，因为语言不通引起了误会，海盗把陈国忠绑了起来，要把他扔到海里去。陈国忠吓得赶紧跪下求饶，旁边一个菲律宾船员也在替他翻译、解释，这才逃过一劫。

　　被劫持前，“泰源227”上还剩下冻萝卜、冻苦瓜等蔬菜。被劫持后，东西很快吃完了，只能吃海盗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食物。那些捕捞上来的金枪鱼都被海盗掠走了，剩下的鱼饵留给陈国忠他们当食物。“不吃就得饿死，再难吃都要吃。”陈国忠对记者说，为了活命，他们闭着眼睛把那些所谓的食物咽了下去。

　　原本睡觉的船舱也被海盗占了。陈国忠和大部分船员被赶到船最上面一层的小仓库里，只有一扇窗户，闷热难耐。他们常常半夜两三点还能听到枪声，吓醒了就再也不敢睡了。263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炮弹从耳边擦过

　　吃饭，睡觉，干活，等待。陈国忠和船员们一天一天就这么熬着。几个月下来，他们越来越绝望，感觉自己很可能就要葬身茫茫印度洋。

　　等不到赎金，海盗们开始用“泰源227”进行运输，给其他被劫持的大船送油送水。为了不让陈国忠他们与其他船只联系，海盗把“泰源227”上的通讯设备都关了，甚至还强迫“泰源227”成为海盗船，去抓别的小船。

　　“不过两次都没有抓到，还遇到了军舰袭击。”陈国忠回忆起那段经历，依然充满恐惧。那天，一艘法国军舰开到了离“泰源227”不到100米的地方，这艘军舰可能知道“泰源227”已经被劫持了，就开炮示威。陈国忠和其他船员被当作人质赶到甲板上，面对法国军舰，“腿都软了”。最终，法国军舰离开了。

　　“炮弹就从我们耳边擦过，能不害怕吗？”陈国忠说。后来，一位肯尼亚船员疯了，脱光衣服想要往海里跳，“肯定是那会儿被炮弹震到，脑子被吓坏了。”有船员提出要和海盗斗争，但大多数人反对。“没有武器，拿什么和海盗打呢？”关键时刻，还是船长能沉得住气，他叮嘱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争吵，哀求海盗，才可能被释放。船长慢慢地与海盗谈判，目标只有一个——回家。

　　靠偷藏的柴油逃生

　　2011年1月24日，索马里当地时间9时许，“泰源227”已经没什么柴油了，海盗们觉得也等不到赎金，决定放船员们离开，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消息来得太快，船员们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泰源227”开始小心翼翼地漂流着，晚上，他们把船上的灯都关掉，担心海盗再追回来。但仅剩的那点柴油，根本不足以支撑到最近的港口。“泰源227”最终能开动，全赖轮机长徐剑行冒着生命危险藏下来的50多吨柴油。

　　“一下子不可能藏那么多。早前，‘泰源227’去给别的船送油的时候，轮机长就一点一点开始藏油。”陈国忠说，“泰源227”上一共有8个油桶，海盗只知道其中的6个。轮机长就在另外两个油桶中，一个藏了20多吨柴油，一个藏了30多吨。在印度洋上漂流，全靠这50多吨柴油。

　　在顺利航行两天后，“泰源227”突然又被跟踪了。第三天夜里，恰好陈国忠当班。远远地，他看见有一艘船跟在后面。“我们往北边，那船也往北边；我们往南边，它也往南边；我们转弯，它也转弯。我以为海盗又杀回来了。”陈国忠吓得浑身冒汗，赶紧叫来船长。但是半夜过去了，那艘船依然没有追上。“后来，那艘船用英文喊‘泰源227’的名字，船长说，它或许是来救我们的。”于是，陈国忠叫来一名菲律宾船员，用红漆在船板上写下“SOS”的求救信号。第二天天亮，船员们一看，尾随的原来是一艘美国军舰。美国军舰派了两艘小船，共十几个美国兵，登上“泰源227”，拍了照片，送了矿泉水、大米、面包和药，并护送了他们一程。

　　2月2日，“泰源227”终于顺利抵达斯里兰卡科伦坡港。船员们在斯里兰卡休整了近一个月后，踏上了回家的路。而船长和轮机长仍然留在斯里兰卡，等待与新的船长和轮机长交接后，才启程回国。

　　经历了这次生死劫难，“泰源227”的船员们都表示，再也不会去远洋捕鱼了。采访结束，陈国忠对记者说，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回这次被拖欠的工资：“我每个月工资750美元，台湾老板欠了我8个月的。以后，在家门口捕捕鱼，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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