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伊曼、傅天明/广东茂名报道

　　在罗荫国被刑拘之前不久的2011年1月26日，茂名市政府还与地产巨头广州越秀地产集团(港股代码：00123)签订的“战略合作协议”，要在茂名建总面积超5000亩的“越秀新城”，政府承诺提供各类服务包括用地的保障。然而，这一“协议”旋即引来“关系运作”和“圈地”的质疑。

　　自茂名市前市委书记罗荫国被刑拘以后，高州市前任常务副市长、广东生命一号药业有限公司的实际老板吴福培就再也没有回单位上班。

　　在口头答应从广州回茂名接受组织“约谈”后没多久，吴福培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就此“神秘消失”。而与此同时，检查机关抄了他在高州的家，他的妻子——曾于2006年因“生命一号”巨额偷漏税案辞去全国人大代表职务的罗泽勤——被采取强制措施。

　　吴福培现任职务为茂名市政协副秘书长。2011年2月底，关于他已经于2月21日“抄家当天被省检察院抓走”的消息在网络上流传。然而，茂名市政协主席冯立梅、市政协秘书长黄辉均告知《瞭望东方周刊》，并未接到有关部门对于吴福培采取任何行动的通知。黄辉说：“如果已经采取强制措施，对我们肯定会有正式通报的。”

　　这个曾经叱诧政界、商界的风云人物，疑似外逃。

　　“企业救星”老婆当上公司董事长

　　吴福培曾经是高州市医药管理局下属药品公司的经理，1995年4月，他被当时的高州市委市政府破格提拔为医药管理局局长。

　　上任局长后不久，他就主持研发了“生命一号”口服液，因为高州盛产桂圆，“生命一号”主要就是以桂圆为原料制作。为了搞保健品企业，吴福培发动领导班子集资，并用自家的房契做抵押贷款50万，共筹集了150万作为启动资金，创办了十八宝医药有限公司。

　　十八宝公司和“生命一号”很快获得了异常的成功，创下不菲的销售业绩。1997年，“生命一号”被评为卫生部首批功能保健品，十八宝公司被卫生部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健品”通用规范单位。

　　吴福培上任医药管理局局长以前，医药管理局旗下32个子公司，28个连年亏损，亏损总额达2000多万；他上任以后，很快扭亏为盈。三年内国有资产增值1000多万，上缴税金1000多万。吴福培作为广东省医药系统的“一面旗帜”，1998年的“广东省医药系统先进工作者”，被当时的媒体赞誉为“企业的救星”。

　　根据2000年一份全国性纪检机关刊物对他的描述，吴福培“不仅勤政务实，而且廉洁奉公。他手中有权，但从不滥用，更不以权谋私。他严于律己，不贪不占，不收受客户送的礼品，回扣交公。”

　　该刊物还举例证明吴福培是如何“一心为公”：

　　1998年的一天，吴到某电视台联系“生命一号”口服液的广告业务，需交付广告费用350万元，该电视台提出按规定给联系人提成广告费的10%。然而，他却主动把提成费冲减应交的广告费，为企业节约了35万元……

　　但是，该刊物却并未报道，1999年，吴福培的妻子罗泽勤就已经当上了广东十八宝医药保健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法人代表。通过几轮股权收购、腾笼换鸟，到了2004年，在全国颇具知名度的“生命一号”就已经成为了吴福培的家族企业。整个股东会一共三个人，分别是罗泽勤，及她的两个儿子吴嘉霖、吴峭峰。这个时候，工商资料里查不到他任何名字的吴福培已经做了高州市的常务副市长。

　　“公家变自家”的资产挪腾术

　　“腾笼换鸟”的第一步，是收购广东省火星农场旗下，已经有20多年历史的茂名火星制药厂。

　　2003年1月11日，广东省火星制药厂(甲方)的法人李林洲与广东十八宝医药保健品有限公司(乙方)的法人罗泽勤在高州签署全资收购合同。根据这份合同，甲方的全部财产(含所有软件、证照、厂牌、各项批文、围墙内的厂方、设备、生产场所的50亩土地，围墙外的水塔)以260万人民币的卖价，一次性转让给乙方。

　　除了廉价的优惠之外，根据合同，原来火星制药厂的所有债权债务、股权纠纷均与乙方无关，转让前茂名火星制药厂在社会上的一切政治经济行为及全部往来业务，都由甲方火星农场负责。

　　收购完成以后，在原火星制药厂厂址上，广东省十八宝医药保健品有限公司的子公司，茂名十八宝药业有限公司成立，注册资本为人民币300万。

　　5月16日，广东省十八宝公司又为旗下的这个子公司出具了一个授权声明。同意将原属火星制药厂的这50亩地交给茂名十八宝药业有限公司“永久无偿使用”。

　　“腾笼换鸟”的第二步，是收购股权。2004年10月18日，罗泽勤以自然人身份，以货币出资1940万元，占出资总额的50%控股。她的两个儿子，时年19岁的吴嘉霖和21岁的吴峭峰分别出资776万元成为股东。罗泽勤控制的另一家企业：高州市富丽实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以货币资金388万入股。茂名十八宝的注册资本由300万改为3880万。同时，广东省十八宝医药保健品有限公司退出，被撤销股东资格。

　　整个股东会由母子三人召开，股东会决议上，“原有股东”签字为罗泽勤；“新增股东”签字为吴嘉霖、吴峭峰。

　　一年多以后，2005年2月18日，罗泽勤向高州、茂名两级工商管理部门提交企业更名申请，要求将“茂名十八宝药业有限公司”冠“广东”省名，变更为“广东生命壹号药业有限公司”。

　　在“企业概况及申请冠省名的理由与条件”一栏，记录着：“……‘十八宝生命一号’保健品的年产值超4亿元，上缴税收4000多万元，畅销全国29个省市……多年来，十八宝公司先后获得了‘省、市优秀民营企业’、‘茂名市十大工业品牌’、‘茂名市农业龙头企业’、‘广东省首批科技民营企业’和‘广东省百强民营企业’等荣誉和称号……”

　　申请在2005年2月24日和2月25日分别获得两级工商局长的签字批准，3月10日，茂名十八宝药业有限公司正式更名为广东生命一号药业有限公司，地址也从原火星制药厂旧址，茂名市公馆镇车田坡迁到高州市河西路25号。根据国土登记资料，这片新的厂址，原属高州市医药管理局，转让给富丽公司以后，再转给了广东生命一号公司。

　　自此，吴福培实际控制的“生命一号”公司到茂名溜了一个弯，由公家的变成自家的之后，衣锦还乡。

　　数额惊人的行贿账本被查获

　　广东生命一号药业有限公司迁回高州之后，原公馆镇车田坡的土地依然归其所有。吴福培将它租给了一位姓梁的老板。然而，本刊记者在这片旧址看到，厂内荒无人烟，门口堵着两大堆石头。

　　梁姓老板雇来的看门人告诉本刊记者：“自十八宝迁走之后，附近的农民开始来闹事，说这片土地是他们的，要收回去，还用石堆堵住大门，不让生产。所以，这片地就一直荒着，没能投产。”

　　厂区旁边的棚户区，还住着一些火星农场退休的职工，他们告诉本刊记者，2003年十八宝花两百多万把厂买走了以后，原来在厂里上班的工人陆续下岗了，也没有获得什么补偿，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就赋闲。原火星制药厂彻底沦为一片荒地。只有最后一任厂长黄少甫还混得不错，在茂名经营医药公司，还涉足房地产企业。

　　“腾笼换鸟”之后的十八宝公司，也并非一帆风顺。被丢掉的“笼子”迅速出了问题：2005年6月，媒体爆出罗泽勤依然任董事长的广东省十八宝医药保健品有限公司因为偷漏税正受到当地税务部门的调查，所欠应缴税款、罚款及滞纳金总达1.1亿元人民币。

　　税案被公诸于众之时，罗泽勤正在“国外考察”，而在一个月之前的5月10日，广东生命一号药业有限公司股东会的全体成员，罗泽勤母子三人又召开了一次股东会，罗泽勤将自己名下占公司50%股权的1940万元平均转让给了两个儿子，其自然人身份退出了股东会，年仅20岁的吴嘉霖火线上任，在会上被“选举”为公司新的法人代表。

　　高州市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本刊记者，十八宝税案在当时闹得轰轰烈烈，该处罚、该补缴的都已经缴清。罗泽勤等人平稳度过危机，并没有受到司法层面的制裁。

　　然而，税案也并非完全没有对吴福培夫妇造成影响，罗泽勤于次年申请辞去全国人大代表职务并获批准，吴福培也从常务副市长的职务上调离，到茂名市政协担任了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专职副主任一职。

　　茂名市政协秘书长黄辉告诉本刊记者说：“吴福培到茂名市政协虽然从级别上说属于平调，依然是正处级，但跟常务副市长的职务比较起来，肯定还是不一样的。”他说，这种工作调动，“反正不太正常”，吴福培也不怎么到办公室上班。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命的官员告诉本刊记者，吴福培一家能够从税案中全身而退，将后果减至最小，也是因为“后台”够硬。“生命一号”在小圈子里搞30万的小额捐款，都能请到副省级的官员捧场。而2月份被抄家的时候，罗泽勤“有一本将众多官员牵涉其中、数额惊人的行贿账本被查获”。

　　猛药厘清政商关系

　　自罗荫国被刑拘之后，茂名开始呈现新的气氛。一系列涉案官员和企业主在短时间内被严肃查处，震荡持续的同时，裙带关系、政商关系、干群关系正在一步步厘清。

　　茂名市人民政府新闻发言人郭亿万对《瞭望东方周刊》总结了三点罗荫国案之后的官方态度和举措：

　　“第一、茂名市出了这么大的贪腐案件，我们深感遗憾、深感痛心，教训非常深刻；

　　第二、人有病，就要治，不治拖得越久，就有后患，治疗需要猛药，病治好了，自己再给力，就是一个强壮的身体。所以，既然我们的党员干部里，有蛀虫，就揪出来，严肃处理，虽然目前会有一些负面影响，但在长远来说是好事。我们是坚决支持省委这个决定的，也坚决的配合省委做好相关的工作；

　　第三、病治好了，自己给力，就会有个强壮的身体，我们除了配合省里的工作以外，我们还要以此为契机，变坏事为好事，从严整治我们党员干部在廉政上、作风上做的不足，要通过整治，重新建立起一个健康的、强有力的，凝聚力战斗力强的党员干部队伍。”

　　他告诉本刊记者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实际上，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从目前我们党员干部的状态来看，应该说，更健康了，更有战斗力了。干事创业的氛围非常好，大家通过这事，受到了一次真正的用心用脑的教育。我们现在的干部队伍有着朝气蓬勃、真抓实干这么一个势头。总之，有病就要治，治就要吃猛药，吃了猛药身体就会好。”

　　2011年3月24日，茂名市人大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全程直播的新闻发布会，市人大、市委宣传部的多位官员告诉本刊记者，这在茂名的历史上是第一次。来自国土、规划、公安等13个政府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集体面对公众，述职并答记者问。

　　来自中央和地方的媒体记者面对各单位一把手的提问不乏尖锐敏感话题，但是，不仅官员正面作答，茂名电视台两个频道也将发布会全程毫无删减地滚动播出数次。

　　从柯国庆一案及早前落马的前国土局长可以看出，政商关系的“事故多发带”，就在土地问题上。而在罗荫国被刑拘之前不久的2011年1月26日，茂名市政府还与地产巨头广州越秀地产集团(港股代码：00123)签订的“战略合作协议”，要在茂名建总面积超5000亩的“越秀新城”，政府承诺提供各类服务包括用地的保障。然而，这一“协议”旋即引来“关系运作”和“圈地”的质疑。

　　在3月2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本刊记者将“越秀新城”问题当场向国土局长陈海亭提出：茂名市政府今年能够拿到的用地指标最多也就5000亩。越秀集团的茂名项目这么大片土地要从哪儿出？如何才能保证一切依法依规，保证土地出让的合法。

　　陈海亭回答本刊记者说，他与规划局长一起，在谈判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一期给不了5000亩，已经要求企业将计划压缩到2000到2500亩。并且，他告诉本刊记者及其他所有媒体，所有的国土出让都必须要经过公开的、多方监督之下进行的招拍挂程序，欢迎媒体继续对茂名的用地进行监督。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数位茂名市官员都表达了这样一种信心：清理整顿之后，茂名市委市政府能够重塑形象，所有关系都可以在阳光下获得厘清，茂名市很快会有新气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