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湖南湘乡“危桥上学路”事件曝光,全国60多起上学“行路难”事件浮出水面,“并校”时代提出的农村教育基础设施难题遭遇财政天花板困境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苏晓洲
4月15日,湖南省湘乡市泉塘镇镇政府“特事特办”批准的一座新桥开始了修建。
之前的半个月内,一段当地小学生结队“奔命般”经过一座扭曲成“W”状危桥上学的视频,经优酷网传播开来,数十家媒体跟踪报道,随后全国60多处乡村上学“行路难”事件浮出水面。
湘乡迅速修建新桥的举动引起媒体新一轮的关注:没有预算、未纳入任何项目计划,事件发生后仅一周湘乡市政府在现场就拆桥、建桥和过渡时期临时处置办法等作出安排。这与之前搁置五年之久的危桥修建申请形成鲜明对比,舆论再度无法平静。
“早就该修啦!”当地村民对危桥能得到几十万元“财政紧急调拨款”修缮没有太多“感动”。2006年到2010年村里就危桥改造的两次申请都没有回应,学生们经危桥的“奔命式“上学之路已有五年之久。
危桥待修长达五年
据当地村民介绍,“W”状危桥本名叫塅江桥,位于湖南省湘乡市泉塘镇新东村,是一座有30多年桥龄、连接泉塘镇新东村和同胜村机耕道的简易人行桥。
本刊记者来到现场看到,桥头矗立着红底白字“封桥”警示标志,中间桥板已经拆除,彻底失去了通行功能。但从残存扭曲变形成“W”状的桥体、歪斜在湍急水流中的桥墩依然能感受到危桥被废弃前的凶险。那么,为什么孩子们冒险走危桥?
在新东村,学生们向本刊记者道出原委:去河对岸新阳完小上学,如果沿着水泥村道走新桥,要用时40到50分钟。如果抄近道,穿过此危桥过河,20分钟左右就能到校。“走烂桥我们很害怕,但又省力、又节约时间。”新东村村民赵菊秀说,塅江桥虽然连接的是田埂和机耕道,但对于部分村民特别是新东村十来个小学生来说,是一条过河捷径。
多数村民表示,危桥之危由来五年之久。负责管理危桥的同胜村支书钱松柏等人对记者说,2006年和2010年两场洪水,加上河道采砂等因素影响,危桥变形严重。为此,村里和“新阳完小”曾两次打报告请求拆旧建新,但乡镇和交通部门勘查后,未见行动。
与五年来的缓慢动作不同的是,此次修建新桥显得十分“神速”。
4月13日,湘乡市交通局局长钟国强、总工程师彭泽辉等人在新东村漫天大雨中安排建桥施工。钟国强说,湘潭市、湘乡市紧急决定,由财政临时安排资金,交通部门和乡镇组织实施,首先封锁、拆除危桥,同时立即搭建一座便桥,派专人守护,安排学生和村民从便桥通行。同时,湘乡市交通、水利部门和市政府、乡镇共同筹资,力争在今年秋季开学前,在危桥原址修建钢筋水泥新桥。
“我们抓紧时间完成了勘测、设计,湘乡市政府也已经紧急调度了20万元资金,只要招投标工作一完成就开工造新桥。”彭泽辉向记者展示了刚刚完成的新桥设计图纸。
危桥的重生,似乎形成了某种示范效应。很快,有湘乡人将本地另一座同样年久变形的桥梁也“晒”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周,湖南以外多达60多起乡村学生上学“行路难”事件纷纷曝光于网络:江西新余学生通过10米高无护栏引渠桥上学、四川山区孩子翻山一个多小时上学、陕西安康孩子打火把上学和武汉郊区小学生高速公路扒车上学,等等。
“并校”上学路的漫长危险
面对各地农村学生的“惊险上学路”,舆论纷纷指向基层的交通部门动作迟缓以及对民生问题的解决不力。
“社会各界如今把‘板子’打在基层,其实问题并不如此简单。”很多当地干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这些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实际问题。”
连日来,本刊记者多方走访,危桥上学路背后,“并校”时代的农村教育基础设施难题走到台前。
在事件发生的新东村多数学生家门口,就有一所新东小学,记者看到这所小学院墙斑驳,锈蚀严重的大门紧闭,两侧杂草丛生。有乡村教师说,随着越来越多农村家庭举家外出务工和独生子女增多,近10年来农村少年儿童越来越少。由于生源萎缩,湘乡市每隔数年都被迫关闭几个“村小”,新东小学便是其中的一个。
“并校”过程中,部分学生上学路途遥远,甚至个别学生上学需要走十来里路。学校虽然经常提醒学生路途注意安全,但也仅止于提示而已。汛期、冰冻等极端气候条件下,有些学校也安排一些护送,但临时性、随机性比较强。
与城市家长不论远近、一日数趟地接送孩子不同,在农村,“留守儿童”长年与祖辈生活在一起,农村老人因为身体、精力、安全和责任意识等原因,对孙辈关照并不到位。即使不是“留守儿童”,一些家庭也会因为经济等方面的考虑,对孩子比较“放得开”。
如此一来,农村学生的上学路,要么由孩子们“自助”、“互助”,要么一些家长们每月花费百元上下,将孩子送上“微面”、农用车甚至后三轮改装的“黑校车”。越走越远的上学路相应的安全问题如影随形。
有专家对本刊记者指出,现在乡村水泥村道四通八达,而学生上课时间非常有规律,对特定对象在特定时间安排车辆通勤,并不是一件难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国家、地方并没有财政贴补有资质的社会车辆,如果在有条件的地方责成交通部门协调组织开通上学、放学时段运行的“学生通勤车”,上学的“行路难”会得到部分缓解。
还有建议提出,对一些路途遥远,或者因为交通不便无法每天放学回家的农村学生,需要通过财政加大对学校的投入,建立并改善寄宿生活、学习条件。同时给予寄宿的特困生相应的优惠或者救助机制。
“金桥银洞”的上学路村道软肋
毗邻湘乡市城区,境内田肥水美的泉塘镇因为塅江桥的“危险”而出名,然而事实是,这个乡镇公路上桥梁设施水平,在湘乡市却是“顶呱呱”的水平。
得益于公共财政扶持,近年来,包括湘乡市在内的全国各地兴起了一股大力兴修农村公路的高潮,湖南、四川等过去传统上农村“行路难”的省份,“十一五”期间修成的水泥村道里程数以十万公里计算,乡村交通环境,发生沧桑巨变。
然而如泉塘镇此次曝光的塅江桥一样的,桥梁、隧道、涵洞等农村交通基础设施的软肋却因资金覆盖的空白而岌岌可危。
据湘乡市交通局局长钟国强等人介绍,包括塅江桥在内,泉塘镇曾有4座危桥,政府和老百姓四处筹资、捐款、出义务工,已经完成了3座桥的重修,塅江桥是最后一个。而在湘乡市特别是韶山灌区,还有70多座与塅江桥同类型的“高龄”人行便桥处于“病、危”状态,亟待修缮或者重建。
本刊记者进一步了解到,湖南省境内农村桥梁问题比湘乡市严峻得多。西部武陵山脉中一些县,每县带着“病、危”还在强撑使用的桥梁多达上百座,存在结构等先天缺陷,没有护栏等防护安全措施的“裸桥”则不胜枚举;而罗霄山脉西麓的炎陵县,境内有宋、明、清时期古桥34座,其中建于南宋年间的安济石拱桥,距今有近800年历史。
这些交通历史文化遗产,历经岁月洗礼已经风雨飘摇,炎陵县将这些交通古迹登记造册和纳入本地“遗产保护名录”,但维护和修缮资金严重不足。
泉塘镇新东村和同胜村农民回忆30多年前修塅江桥这座危桥时说:国家投资3000元,“大队”给村民记“工分”,钢筋水泥结构的塅江桥才建了起来。本刊记者了解到,如今要按照“正常程序”修复塅江桥,可能性微乎其微。
首先,“三农”自筹力所不及。按照政策,国家和各级地方财政对湖南村道给予每公里10万多元的补助,对于花费较大的桥梁、涵洞的专项投资则是空白。
本刊记者在湖南一些农村了解到,要修村道除国家投入之外,农民们还要按照每公里10万多元甚至更高的标准自筹资金。其中自筹部分,全靠干部群众捐资、投劳,村干部四处“化缘”、拉赞助、争项目资金,加上通过村级负债找工程队垫资才归集起来的。与经济实力雄厚的发达地区村、乡镇不同,塅江桥所在地同胜村、新东村,村集体没有收入,当地农民更是财力有限,修村道能捐款5000元的就算是“大老板”,连捐款100至200元的都刻上了村道边的“功德碑”。
修路资金尚且捉襟见肘,投入较大的桥梁、涵洞等工程则要么因陋就简,要么土法上马,存在大量安全隐患。再则绝大多数村管桥梁都是上个世纪50至70年代修起来的,历经30至50年风雨,加上农村交通负荷增大等因素影响,普遍到了该修缮或者重建的时候。农村危桥改造问题,由此集中地凸显出来。
其次,进不了国家投资和财政计划的“笼子”。湖南省交通“十二五”规划提出,全省普通公路建设投入中包括改造危桥559座。但湖南一些区县政府分管交通的干部说,由于公共财政投入有限,各地被纳入改造计划的危桥主要位于乡道以上公路且数量非常有限。很多区县一年只能获得几座桥的改造指标,几十年后老危桥没改完,新危桥又将出现。此外,村管桥梁特别是新修水泥村道之外的人行便桥如塅江桥等,没有被纳入财政计划,也不是林林总总“项目资金”的扶持对象。
更多的村干部建议,在充分摸底调查的基础上,国家和地方各级政府应该制定财政专项投入的村管“病、危”桥梁改造计划,争取用3至5年时间完成这项普惠民生、赢得基层民心的事业,让农村道路交通安全保障能力上个台阶,让农村学生的“惊险上学路”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