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龙婧 实习生 路琳娜 发自浙江

　　今年4月12日，国家海洋局公布了中国开发利用无居民海岛名录，176座海岛向包括外资企业和人士在内的单位、个人公开招租。4月20日，国家海洋局印发了《无居民海岛使用申请审批试行办法》，从审批权限、申请审批程序、审批内容等方面对海岛开发作了具体规定。

　　这是我国第一次正式公布开发利用无人岛。但实际上，私人对于无人岛的开发探索，从上个世纪90年代就已经开始。

　　1996年，著名建筑大师、画家朱仁民以10万元租下了浙江省舟山市普陀区塘头乡一座无人岛的40年经营权，取名莲花岛，成为我国第一位无人岛岛主。

　　现年62岁的朱仁民接受时代周报记者访谈时说，买岛容易建岛难，全世界都一样，没有上亿的钱你不要去买岛，没有后备经济你会很苦很累；完全想赚钱的人也不要去买岛，因为，你只会破坏这个岛屿。

　　10万元租下40年

　　时代周报：你为什么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想到去租一个岛，当岛主？

　　朱仁民：1978年，我在作画时摔伤了腰椎。当时医生断定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受伤后，母亲让我在普陀山一座叫隐修庵的破庙中静养。透过窗户我能看到一座孤岛，我天天看它，发现其形似一尊仰卧的观音。4年后的一天，我又能站起来了。我觉得，冥冥之中跟这座岛有缘。病愈后，我去了国外，赚了一些钱，发现国外的人早就开始买岛了。从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买下它的打算。从1992年开始，我就开始上岛勘测。后来这岛因为要开发地产，要被炸，我就赶紧跟当地主管部门商量，能否把这个岛买下来。我给了他们一个计划书，表示想要把这座岛打造成一个艺术之岛。他们也很感兴趣，就同意把这个岛给我。

　　时代周报：当时你们签订的合同跟现在的租岛合同有区别么？

　　朱仁民：当时舟山有1793个岛，没人会买岛，也没有专门的政策。大家没有那种买岛的概念。当时主管部门要送给我，不要我付钱。我说一定要付钱，县里说那你就付一块钱吧了，我说不要一块钱。最后对方说一亩一万块吧，其实我这岛也不止10亩……就这样随口约定的，没有规范的(合同)。最后我就给了他们10万块，租了40年。然后就给这小岛取名“莲花岛”。

　　时代周报：在你的计划中，打算把莲花岛开发成什么样子？

　　朱仁民：岛上的一切，是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来做的，不是作为一个老板来做的。

　　目前，我为莲花岛雕刻了五百罗汉，都是按照渔民的形态用花岗岩打造的。我还建了一个艺术广场、一个纪念馆，这些都是结合当地的传统民居。我曾经做规划，打算建一个船舶博物馆、一个海洋艺术馆。不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又停了下来。

　　岛建好后，我就立了个牌子：“此岛参观永久免费”。

　　时代周报：完全没有商业目的？

　　朱仁民：对！我租下它，就是为了保护它，为了保护原生态。岛上原来很多树，都是海桐，以前的人们都是当神仙拜的。因为它直接长在石头上，没有任何营养泥土，不怕海水，郁郁葱葱的。结果都被人砍光了。还有很多名贵的兰花，都被人偷光了。

　　稍微优秀一点的知识分子都知道，你应该去保护它。

　　时代周报：如果这样，你是完全没有回报。

　　朱仁民：没错。基本上开发岛的没有不想要回报的，我是另类。我做这个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应该要沉淀下来，至少几百年过后，我不在了，我的罗汉还在，花岗石不烂的。

　　时代周报：据我目前所看到的资料，开发海岛是一个无底洞，如果没有回报，你如何来维持一个岛的运转？

　　朱仁民：我开了好几家公司，做各种景观设计，每年我能接10个亿以上的工程量，但说真的，这些年，我赚的钱，几乎都交给这个海岛了。所以到目前为止，在国内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干。

　　开发海岛就是烧钱

　　时代周报：冒昧问一下，你在这个岛上投入多少钱了？

　　朱仁民：我没具体计算过，但三五千万是肯定有的。其实岛上的建筑不多的，但基础建设就很花钱。当时也没高速公路，也没跨海大桥，我们运材料啊、运东西啊都很难，光是基础建设，我都跑了几百趟。在岛上建设其实很难，比如搅拌水泥这些，你不能用海水，因为一用海水进去，日后阳光一晒，盐一下就白花花出来了，永远都发不干净。你必须用淡水，淡水要用船运过来。你想，光是运水我就用了不少钱。岛上面能做一个建筑，在大陆相同体量能做十个。

　　时代周报：那基础设施，比如水、电、通讯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呢？

　　朱仁民：莲花岛最初到我手上时，就是荒岛。连基本的基础设施都没有，没人、没路、没设施、没电、没水、没手机信号，甚至连定期开往岛上的轮渡都没有。要建设码头，要找部门批航线，要建海底电缆，很多现实问题都会随之产生，开发很不容易。而且，每个海岛跟另外一个海岛都是不一样的。比如离岸近的岛，可以在岸上就接淡水过来；如果离岸比较远的，大一点的岛，也许可以修水池，靠收集雨水；还有光靠收集雨水满足不了需要的，就需要从海底铺水管过来，成本就非常高了。其实就是到现在，我当初遇到的这些问题，也都没有完全解决。

　　时代周报：就是说，如果要开发海岛，最好还需要出台一系列配套政策？

　　朱仁民：对！很多媒体问我买岛时要注意什么？我说买的人你要注意买的什么岛，卖的人你不是只卖就好了，你要有政策跟上啊，码头啊，水电啊，消防啊，通讯啊，你怎么解决？否则台风一来很快就没命了。国家出台了卖岛的政策，也应出台相关辅助政策，像海港、航线、通讯、水电等基础设施必须跟上。在我的经验中，这些问题都很现实。

　　保护岛屿原生态

　　时代周报：你建这个岛时有什么信条么？

　　朱仁民：海岸线不能破坏，岛上的原生态不能破坏。说起来你不相信，我建这个岛，几乎全部凭的是人力，用手推，用肩扛的。当时那些原材料弄上岛，都是用土堆、原木这样最原始的方法弄到目的地。我现在岛上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原生态，没动过。

　　时代周报：岛上的垃圾怎么处理？

　　朱仁民：烧掉或者掩埋。我在岛上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打扫得很干净，游客的垃圾并不多，现在最大的垃圾都是潮水打进来的，泡沫啊，油布啊，铁桶啊，烂船板木头啊。

　　时代周报：这15年，当地对你租岛的政策有什么变化么？

　　朱仁民：最初很支持，现在基本是制约了。最开始给我半径120米的圆形海面，我打算把500尊罗汉放到海面去。后来开始填海了，一填填出味道来了，投入5万10万能卖出上百万，我原来这个规划就被停掉了。就瞒着我，也不通过我，半夜“哗”全倒进来了，把我的岛跟陆地连接起来了。我反映了很多次，最后答应我挖开一个20米宽的沟，以前到陆地上是有800米的。现在根本就不算岛。

　　我有时候就很想问，岛没了，共和国的版图上少了一个点，不心痛吗？岛又不是我的，只不过让我管它几年。以前为一个珍宝岛就打得死去活来，现在说填就填了。

　　时代周报：你为解决这个事情花了多少时间？

　　朱仁民：我觉得这个是版图的问题。岛牵涉到很多的问题。你不能想填掉就随意填掉。

　　无人岛不能盲目开发

　　时代周报：你对再次开放私人资本进入无人岛有什么看法么？

　　朱仁民：我并不是很乐观，也不是很赞成。如果是为了赚钱，必然会有破坏。更何况，很多关于海岛开发后如何保护的细则都没有出台。

　　时代周报：但国家觉得有岛主后更能持续发展。

　　朱仁民：很多人完全不懂岛就进入这个领域了，这其实很不好。海岛和湖岛是两个概念，完全不同。一个是要命的，一个可以旅游休闲的。有人看到千岛湖的岛很漂亮，于是去东海买一个。其实不是这样的。陆岛和海岛不一样。陆岛有淡水很便利。海岛和海岛也不一样。南海的水是很清澈的，沙滩，椰子树啊，都很好，而东海是台风区，是要命的，我岛上的地基都打到了12米深，好多东西都是反复设计才敢建的。东海的水混沌，四季分明，旅游季节很短。岛之间也不一样，每个岛不一定有普遍性，有的岛就像华北平原一样。上面有医院、学校、银行，什么都有。大岛小岛，孤岛荒礁都不一样。不要以为买岛都是同一个概念。

　　而且现在的开发很多是填海连岛，都对岛破坏得很厉害。

　　时代周报：您做了15年岛主了，在岛的保护等方面有哪些感受和观点？

　　朱仁民：买岛容易建岛难，全世界都一样，没有上亿的钱你不要去买岛。没有后备经济你会很苦很累。第二，对岛的概念要弄清楚。这是共和国版图上的一个点，是我们的领土。很多烈士为了一个小岛和敌人打得死去活来。不是把几个岛连起来，通公路啦，填掉啦，不行的。这是对祖国，对家乡，对大地的尊重，对版图的尊重。这些意识都没有的话，最好别去买岛。完全想赚钱的人，也不要去买岛。因为你只会去破坏它。至少我是这样做的。

　　时代周报：你想过如果你买的岛40年到期后怎么办吗？

　　朱仁民：你买的房子也是70年的啊，你想过70年后怎么办么？你想过我也想过了。谁知道，谁知道明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