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村庄
站在大阳气村的街道上,就能看到不远处鞍山市区的高楼。河东的哈大铁路已经接近完工,据说今年就能通车,不远处新建的鞍山西站,就是周宇新家以前的位置。跟周家一样,2008年就动迁的有几十户人家,剩下的房子距离铁路不过十几米远,现在被一片瓦砾包围着,站在院子里,将来的高速列车就像从头顶上飞过。
在铁路的西侧,也是一片片废墟,原来,铁路动迁后,镇上又掀起了一轮拆迁高潮,为了利用将来铁路运输的便利,这里已经被规划成一片商业区,计划打造鞍山第二个站前商圈。几座孤零零的房子是还没有拆掉的“钉子户”,其中一家的主人告诉我们,因为镇上动迁给的补偿才只有75元/平方米,远低于铁路动迁的120元,本来过完年就要强拆了,但后来“两会”召开,风声趋紧,上面要求放慢拆迁步伐,他们才坚持到了现在。
大阳气村被一片拆迁带来的动荡气氛笼罩着。村委会的破旧小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动迁办”和“村民调解室”的牌子只是个摆设,我们接连去了两天都没有人上班,发放计划生育用品成了唯一的功能。村委会看门的大爷告诉我们,村里的中心任务就是等待拆迁。
一场小雨过后,三三两两的老百姓来到田间地头,望着已经翻起来的黑土地,开始了满腔愤怒的控诉。原来,为了配合征地,这两年镇上下了指示,不允许大家再耕种,眼瞅着大片的土地撂荒,征地补偿价格又忽高忽低,这让他们很不理解。大阳气村有2000多口人,5000多亩土地,肥沃丰腴,每人能分到两亩多,世代以耕为生。这两年村里也不平静,因为上访被抓进看守所的人,前后有十几个。一个大嗓门的妇女说起她家玻璃晚上被人砸碎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齿:“第二天我去镇政府大骂,指名道姓谁指示的,他们都没话说。”
在大阳气村两天里,我们前后4次去村委会,想找村主任核实情况,得到的答复永远是“主任不在”。后来,在村民的暗中指点下,我们才知道,原来多次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村主任,可当我们再次找到他时,得到的答案让人哭笑不得,他很不耐烦地说:“我不在。”
那些没拆迁的农家小院看上去很温馨,梨花恣意绽放着,拥挤的偏房都是新盖的,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动迁中多得一些补偿。几乎每家的大门上都写着“有房出租”,后来才知道,这些租客都是前些年从二台子过来的。更靠近市区的二台子村,以前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本村人口7000多人,外来人口却高达1万,四面八方聚集来做小生意的人都租住在密集低矮的小平房里。1997年,现任村主任张崇伦上任,开始进行村庄改造,当时提出来的口号是“拆小房建楼房,腾出土地建市场”。在过去的10年间,二台子分3期建设了35栋居民楼,安置了本村人口,外人来口只好到邻近的村庄租房。
现在,二台子已经完全被城市化,看不出农村的影子了。可以想象,10年后的大阳气村,与今天的二台子应该差不多模样。当初,在二台子打拼了两年的周宇新铩羽而归,但城市化的车轮没让他清静多久,他很快又燃起了进军城市、干一番大事业的欲望。
只是,这车轮前进得太快,就连刚刚站稳脚跟的二台子,也不得不面临新的动荡。周宇新租下的几个店铺是原来的五金机电城,那是2006年一个上海老板来投资兴建的,本来包括一座主体建筑和两排商铺,但随着城市规划的修改,市里要求沿街要开发高层商住楼,工程建到一半就撂下了。已经卖出去的两排商铺现在也马上面临拆迁,虽然有人猜测周宇新租下这么多商铺,还是为了赚一把补偿款,但由于房主不是自己,这个招数并不实际。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旁边的小商品城上,张崇伦告诉我们,过去10年,二台子先后兴建了6个大市场,但城市的生长速度太快,现在只剩下两个。
据张崇伦介绍,现在全村农民已经基本处于失地状态,大部分人选择在钢材市场里谋生。这个占地200多亩的大市场也是二台子村的主要收入来源,每年1500多万元的租金收入,担负了给村民们发放柴米油盐的任务。可是,两年前,市里又下了新指示,将钢材市场搬出城市,腾出土地搞房地产开发。张崇伦自然不答应,不管是嫌7万元/亩的补偿款太低,他还担心如果这最后的土地都失去的话,将来村民仅仅依靠每月300多元的养老金难以为继。现在,博弈还在进行中,但张崇伦很明白,城市化的步伐已经无法阻挡,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为村子多争取点利益。
残忍的结局
周宇新的债务,恐怕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我们只零星地打听到,他欠了小舅子5万元,自家亲戚大多每户也有一两万元,从银行贷款几乎不现实,他后来在村里开始借高利贷,5分的利息高出银行存款的一倍。岳父曾在村里游说,让大家不要再借钱给他,后来两人还为此大打出手。据说,最大的两笔借款,都是周宇新用自家两套安置房的房票抵押来的,一笔10万元来自一对鞍钢退休的工人老夫妇,另一笔10万元来自他小姑所在的村子。但是,现在,那些放钱给周宇新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因为“人都杀光了,还怎么可能追回钱来?”那对老夫妻住进了医院,据说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实情,家人怕她受不了,都不敢告诉她毕生的积蓄打了水漂。
周宇新雄心勃勃重返城市,但他在二台子的新事业并不顺利。邵波的儿子给周宇新盖厂房,后来又装修浴池,前后半年的工资接近2万块钱却一直拖着没给。春节前,邵波打电话催债,腊月二十八,周宇新送来5000元,第二天,又送来2000元,还拉来几箱鞭炮,给了邵波孙女200块压岁钱。
碍于老邻居情面,邵波没有紧催。但其他债主就不一样了,据洗车店旁一个知情的小老板介绍,当初周宇新租店铺的钱并没有支付,因为要装修,他只是付了一部分房屋保证金。好在,这4个店铺的房主,其中两个是周宇新妻子的亲戚,另两个都在附近的大工厂上班,也不着急用钱。反倒是那套住宅楼的房主,是一对60岁左右的老两口,膝下只有个18岁的老生子,他们在隔壁开了一个小店卖东西,房租自然是另一大收入来源,催得急些。结果,4月14日早晨,周宇新打电话让老爷子来收租,一进门就丧了命,儿子在家迟迟等不来父亲,想过去看看,结果也惨遭杀害。
妻子、父亲、儿子、收银员,都是在4月13日夜间陆续丧命的。第二天早晨,赶来上班的3个洗车工也未能幸免,47岁的何术杰刚在这里上班40天,第一个月1000块钱的工资都没领到就丢了性命。最无辜的要数隔壁五金店老板的父亲,71岁的老丁头,早晨起来跟老伴去出摊卖小件,回来后听到隔壁洗车店里的声音不对,没想到一去就没了音讯,直到当天下午,老伴看到他的尸体被警察抬了出来。
不止一位村民告诉我们,那天早晨,很多债主都接到了周宇新的电话,让他们去取钱。万幸,并没有人马上就去。周宇新的岳父也接到了电话,他没有答应。后来,有人在村里看到周宇新开着车来到岳父家,可家里人已经下地干活了,就此躲过一劫。
最幸运的要数邵波了。4月12日,凶案发生的前一天,因为儿子要上保险,他打电话向周宇新要钱,周宇新答应给准备2000元。可到了下午,邵波去拿的时候,周宇新又变卦了,他向邵波叹气:“今天就洗了一辆车,真的没钱了。”周宇新的妻子这时正在打点滴,他说连药费都没钱付了。邵波无奈回家,第二天又接到了周宇新的电话,因为4月14日是村里发放租房补贴的日子,这笔钱,周宇新答应给邵波留着。
4月14日早晨,邵波准备开着自己那辆三轮摩托车去二台子找周宇新取钱。可是,昨天还好好的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想到反正不能拉活了,他干脆关了手机。中午,他修车回来路过二台子,也听到了跟张加伟同样的消息,“周宇新被杀了”。可到了晚上,他才知道,原来杀人的是周宇新,想到差点就没了命,后背禁不住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