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1+1》2011年4月29日播出《数千招牌，说拆就拆？！》，以下是节目实录：

　　主持人 董倩：

　　欢迎收看《新闻1+1》。

　　首先介绍一下来到我们演播室的是北大的张颐武教授。

　　张教授，刚才您从大屏幕看到的这一系列的画面的对比，是来自这本书叫做《深圳市福田区广告招牌及楼宇标志规范化设置图解》，换句话说，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图片，也就是由这个小册子规定，哪些广告招牌是合乎规定的，哪些广告招牌是不符合规范的。我就想问您，看完了刚才那些盖出了合格的和不合乎规范的之后，您感觉规范和不规范之间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张颐武 北京大学：

　　我想它也不是非常的明确，但是总的有一条，就是要搞得统一化、一致化，彻底的一致化，完全是衡平竖直，完全是平均地按照规范，做成一个套子，这个是它基本的一个想法。我看到这个基本的想法是完全平行的，然后横平竖直，做成方方正正。

　　主持人：

　　就是军营里边的一种审美标准，横平竖直。

　　张颐武：

　　这样的话，在大街上一看，两边都是平平的，看着很顺眼，这个想法可能是最主要的。希望让城市更美观，是不是能做得到，这样的方法有什么样的效果，这个恰恰是引发的探讨的问题。

　　主持人：

　　深圳市福田区要规范的户外广告招牌，涉及到的是几千家商户，我们都知道一句话是“千人一面”，千人是不能一面的，但问题是为什么福田区要把千家商户的招牌都弄成整齐划一呢？

　　(播放短片)

　　解说：

　　物质生活书吧，一家被评为“两岸华语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人文书店”，这块挂了近十年的招牌，由著名设计师设计，还曾获得亚洲最具有影响力设计金奖，但就在今年的4月17日，却突然遭到深圳市福田区园岭街道办执法队的拆除。

　　晓昱 物质生活书吧主人：

　　第二天拆的时候，我说我的底板不能够拆，因为拆了下面就要漏水。那就把我强行地为了拆而拆，把上面的字就给铲掉了。

　　解说：

　　根据福田区的部署，为进一步提升市容环境，改变辖区商店门楣店招设置不规范的现状，决定对辖区内主要路段重点区域周边商户设置不够规范的门楣店招进行规范重置，拆除范围涉及该区十个街道办的数千家店铺。

　　福田区商户：

　　反正那天来得风风火火，一大堆人马，就直接三两下就拆掉了。我们招牌搞上去也才一年，花了很多钱，差不多六七千块钱这个样子。

　　朱队长 福田区园岭街道办执法队：

　　设置不够规范，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大，有的小。另外就是各条街不太一致，风格反差比较大。

　　刘楠 中央电视台记者：

　　见过各种招牌争奇斗艳的店面，你可能对这里全是光秃秃的无名店感到奇怪，曾经熟悉的店面都变得难以确认，但是这其中也有意外。

　　福田区商户：

　　他不是说要统一吗？我看所有银行也没有统一，是吧？你看农行那么大，招行那么小。

　　朱队长：

　　考虑到各个银行有自身的全国统一招牌，全国统一的模式。

　　解说：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也并不是所有的连锁单位都这么幸运，这家位于区委门前的邮政局过去被人们熟知的标志性绿色底板招牌，现在也被换成了白色。

　　记者：

　　你们邮政系统里面，这个牌子也不规范吗？

　　福田区邮政局工作人员：

　　它本身就是规范的，但是它不行，这个招牌比一定统一做，我们要求有跟他说，我们是蓝底的，我们底色是蓝色的，但是这个颜色字体就是这个字体。

　　解说：

　　让人不解的是我们在《福田区广告招牌及楼宇标识规范化设置图解》中，却看到规范案例里所谓的标准邮局是另一种模样。事实上在这次拆除过程中，也并不是所有的招牌都被拆掉，城管局的刘科长表示，他们不是一刀切，也会特事特办保留一些门牌。在采访中，他拿出了当地一家连锁酒楼的申请给我们看。

　　刘维东 福田区城管局综合科科长：

　　它(酒楼)这个牌子像这样的是传统的特色，但这个就是(书吧)，就是现代风格，还是不足以值得单独保留。

　　解说：

　　从银行到邮局，从特事特办再到一般商铺，怎么才算招牌统一？我们了解到此次负责设计的公6司，由福田区政府统一招投标，辖区十个街道办在30家竞标公司中各选定一家设计公司。也就是说十个街道办就有十家设计公司，十家公司是否就意味着十种不同的招牌风格。

　　记者：

　　如果招标公司之间的图案也有差异的话，不是也不统一了吗？

　　刘维东：

　　就是允许有不同风格，不是说前期一个样本，一个面孔，每条道路都要跟它的业态、环境相适应。

　　记者：

　　那谁来做这个评判呢？

　　刘维东：

　　谁来做评判，是专家，我们是刚才说的初审跟终审全部是专家，七个专家。

　　记者：

　　那像这个招牌的设计，居民们他们有参与权吗？

　　刘维东：

　　他们没有直接参与进来，但是它这个风格我们是保留的。

　　主持人：

　　张教授，我们看这回要规范招牌，要整齐划一，但是我们看完记者采访之后，发现它不是整齐划一，它是整齐划N，既然是这样的话，统一中有不统一，为什么还要当时的统一呢？

　　张颐武：

　　主观上我觉得还是善意的，希望城市搞得很漂亮，他说的统一是我这条街和那条街不统一，但是这条街内部相对统一，同时我也是出钱帮你去做这个招牌，所以你不能说我什么。本来这个是好意识，但是这个事情办起来难度太大，而且它是不现实的，关键的问题在于其实每个招牌标志着每个地方、每个店铺本身的文化底蕴，每个地方、每个店铺本身的风格，他的价值观，他和客户之间的这种关系，情感上和文化上的各种各样的关系，这些东西都在招牌里面，所以你会发现一旦整齐划一以后，所有的东西失掉了，你就会看到这个招牌变得好像很干巴、很乏味、很没有趣味。这样的话，本来想达到美观的目标，但是最后你发现欲速则不达，反而达不到这个目的。所以我觉得城市管理者可能是好意、善意，但是做得过于热心、或者过于急切以后，反而使得这个事情办得好像就不靠谱了。

　　主持人：

　　其实商家的招牌就好像是人的气质和灵魂似的，你可以规范我的行为，但是你没法规范我的气质。

　　我们看福田区广告招牌图解里面有这么一句话，“招牌要上下一线条线，前后一个面，统一不绝对，规范不呆板”，后面还有话。假如您是商铺的老板的话，您看完了您知道怎么去规范自己的招牌吗？

　　张颐武：

　　我觉得干脆就让他来规范，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规范，但是总的来说就一条整齐划一，一定就是这条街看起来很漂亮，平行的，都是平行线，一条街规范的整齐划一。

　　主持人：

　　城市的美和审美应该由谁来定？

　　张颐武：

　　一方面当然是市民，另一方面当然城市的管理者也有参与的权利，大家都在这里边共同来创造一个美好的城市，管理者确实也有统一的这种愿望，但是统一不一定就是美的，这一点我觉得大家都会了解，反而是一个城市、一条街有参差、有错落，有不同的风格，有各种高低不同，这个时候反而会吸引人去看，一条小街里边有不同的文化内涵、不同的店面、不同的风格，这个其实对一个街道来说，或者对一个市容来说都是有帮助的，其实是让你的城市更有魅力的一个部分。

　　主持人：

　　没错，不仅是深圳，我们国家的很多城市都在搞创意，叫创意之城，其实一个一个的招牌不就是创意吗？整齐划一，创意在哪儿？

　　张颐武：

　　其实每个商家在做招牌的时候，商家的招牌就像他的脸面，一个人总是要把自己的脸打扮得适合自己的个性，而让自己的面目比较不可憎，出来的时候看起来顺眼，起码能够吸引他的客户认可他的招牌，他一定下了很大工夫，他还是用心做的一件事。但是我们管理部门来做这个事，不可能考虑到每个商家的特点，只能说做就做，做的时候整齐划一，张三店卖混沌，李四的店卖炸鸡，都设计成等高等宽，一做，最后发现变成我们经常诟病的千人一面。

　　主持人：

　　其实我们看相关部门的做法也是有据可依的，这个据是什么据？就是招牌不能随便挂。问题是招牌挂在那儿不是一年两年，不是短时间，问题是长时间以前、几年以前，为什么没有人去管呢？

　　(播放短片)

　　商户：

　　很多客人找不到地方，有个别的找不到地方就走了。

　　顾客：

　　想吃肠粉王，走过来怎么没有啊，这个店搬了吗？结果走了两趟才找着。

　　顾客：

　　哪个店都搞不清楚。

　　解说：

　　招牌拆除后，店主们担心生意不佳，而顾客又摸不着门道。对此，深圳市福田区园岭街道办解释说，商户招牌要经过审批，符合规范才能悬挂，因为按照《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的规定，未经主管部门的批准不得设置户外广告，而经批准的户外广告应当按照审定的位置、规格和时间设置。

　　朱队长：

　　现有的招牌之前都没有经过统一的审批。

　　记者：

　　你要说这个招牌不符合规范，为什么以前不统一？为什么现在要统一呢？

　　刘维东：

　　那不纯粹是这样，因为以前我们对一些门店进行装修的都要审批的，但后面因为市里面审批事项简化，装修就不由区里进行审批把关，所以很多人装修顺便把招牌做上去了。做上去没有人申报，所以造成了很多没有审批的招牌。

　　解说：

　　那么审批手续齐全的招牌，此次就能避免拆除吗？

　　李师傅脆肚店主：

　　我们主要的门口牌匾和商标都是经过注册登记的，但是我们街道办的人过来之后跟我们说，政府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要给我们拆除，我们听到这个消息，觉得不对劲，就向上反映，最后结果是给我们保留，说是可以，我们是有合法手续的。

　　解说：

　　区城管局刘科长解释说，统一门牌行动，他们提前给每家商户发通知，根据各条街的业态风格，重新设计风格统一的招牌。选定统一招牌框架后，免费为商户提供，商户只需自己按《福田区广告招牌及楼宇标识规范化设置图解》为制作新的招牌提供内容即可。

　　刘维东：

　　根据我们的了解，这些工料加工钱、加材料，我们大概就在四百块左右一平米。

　　记者：

　　那这个下来要多少钱？

　　刘维东：

　　(整体)估计在四千万左右。

　　记者：

　　那这四千万从哪笔资金里调呢？

　　刘维东：

　　区政府财政，为了把环境提升改好，政府要全面改造环境。

　　解说：

　　虽说政府出钱，制作规范明晰，但是商户们对于这个通知还是有一些困惑。

　　商户：

　　他只做一个框框，我们还是要最起码花两千块钱，最少的。

　　商户：

　　没有说同不同意，反正就是给你一张通知，然后就直接来拆了。

　　商户：

　　对于这些店铺来说，自己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的了，怎么回事啊。

　　解说：

　　据店主们介绍，在致福田区广大商户公开信中，就对招牌设置的形式、外观、制作和申请程序，都做了详细规定，根本不容商量。如今已过去半个月，拆除的招牌何时安装新的，新招牌又是什么样，商户们一概不知。

　　朱队长：

　　按照区里的要求是5月25日之前做完(新招牌)。

　　记者：

　　5月25日，还有一个多月。

　　朱队长：

　　一个多月的时间。

　　记者：

　　为什么现在拆这么早？

　　朱队长：

　　这是区里对提升办统一要求。

　　记者：

　　要求什么时候拆？

　　朱队长：

　　4月15日之前要基本拆完。

　　刘维东：

　　为什么4月份要拆呢？因为我们了解一下园岭执法队的任务比较重，需要拆除的太多，等开工的时候再拆，可能时间等不及，为了能在5月底前基本上完成这个工作。

　　解说：

　　为了打造设计之都，深圳市目前正在全市范围内征集各行业协会和设计师的意见、建议，一些设计行业协会今年内将陆续主办……

　　主持人：

　　张教授，当我们细看规范不规范的小册子的时候，你会发现它的公布时间是今年的3月9日，而怎么挂广告牌子的大规矩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有了，为什么这个之前，大规矩之后，这么长的时间内没有人管，现在突然有人管了？

　　张颐武：

　　这个倒是涉及行政执法上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实际上我们会定的规则，比如行政法规都是相当严格的，其实这个如果真正实行起来，也会避免后来发生很多问题。但是我们定了很严格的法规都有章可循，但是实际上我们在做的时候，往往有相当大的弹性，它有时候比较随意，这个时候往往做了这样严格的规定，但是并不去执行，这个情况会经常出现。这样的话到了后来会发现这个事情已经积重难返了，已经几千个招牌都在那儿摆着了。这个时候你发现没有审批，这个时候再去规范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和商铺之间就会有很大的矛盾，然后你和公众之间也会发生很复杂的关系，这个情况是经常出现。

　　怎么避免这样的情况，还是需要我们既然制定了一个法规，就要执行它。如果法规不可行，我们实事求是按照现实情况制定合理的法规。这样的话，我们有法可依、有法可寻，这样我们运作起来比较方便。

　　现在的情况，做了一个，但是没有执行，但是没有执行以后，造成木已成舟，已经做出来了，这个时候又搞一个细则，又来执行，这个时候操作起来，虽然政府很善意，花四千多万也不容易，这是财政里边很大一笔钱，来做这个东西，他很善意，希望把街道搞得更美观。

　　第一个方面，美观的目的不一定能达得到，你会发现规范了以后，这个街道变得千人一面，非常单调，缺乏审美情趣和文化底蕴；另一方面，你会发现商铺也觉得并不高兴、并不满意。

　　主持人：

　　还有一个问题，刚才我们看短片的时候，早早的就给人拆了，现在是秃的，很多人去找这个店铺根本找不着，这个问题应该谁来负责任？

　　张颐武：

　　这个问题是政府统筹规划还是不够充分，没有充分地考虑到，商铺现在也要营业、也要开门，连招牌都没有了，招牌就是一个人的脸面，脸面都没有了，怎么开门营业，这个确实是很大的一个问题。所以我们从古到今，过去古代有这个幌子，其实就是招牌，所以你会发现酒再好，也要有一个招牌，有一个幌子才能够让人来。

　　主持人：

　　名不正言不顺。

　　张颐武：

　　现在把这个去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正好是春天来了，非常活跃的一个时候，商铺的营业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个如果真正以人为本，可以多考虑得细致一点，可能会更好。

　　(播放短片)

　　记者：

　　招牌对你来说重要吗？

　　市民：

　　当然很重要了，品格的表现。

　　市民：

　　招牌也是店的本身，喜欢一个店铺不只是喜欢店里的东西，是整个店。

　　市民：

　　个性化的表达肯定没有了。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可以做得更漂亮一些。

　　市民：

　　招牌没有烂，没有破什么的，还要重修，就觉得很浪费。

　　市民：

　　整体性比较好一点，对深圳市容还是有好处的。

　　市民：

　　挺赞成政府搞这个工程的，但是你拆的时候，也要通知我们，临时拆。

　　市民：

　　本来就干干净净的，还非要补层粉。素颜，素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