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瞰汉旺新城

2010年4月26日，在绵竹汉旺施工的工人

　　3年过去了，经过原址异地迁建的汉旺新城，以宜居小镇的清新模样，迎来了赞叹不已的参观者。连同两公里外那片充满着回忆的静止的老城，汉旺双城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记者◎丘濂

　　新城：宜居小镇的成长起点

　　汉旺镇规划建设办公室主任沈阳德每天早晨一项固定的工作是检查镇上的绿化状况。“8点钟就要出发，我要督促工人一定在清晨给植物浇水。过了9点，太阳一毒起来，树和草就开始打蔫了。”随沈阳德绕城一周，便可以感到这座小镇洋溢的绿色。“有桂花、皂角、银杏……”一位绿化工人向我数出他能叫得出名字的树种。许多都还是树苗，刚刚抽出一些嫩绿的枝桠。“像那些香樟，生长速度比较快，不久就能撑出块绿荫了。”

　　按照地震后对口支援的原则，无锡市对应汉旺镇。无锡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专家为新镇提出了“川流不息、生态家园”的建设主题。在老镇北边尽头，龙门山脉的两座青山之间，是沱江上游绵远河的流出地，那里建有官宋硼堰水利枢纽。原本老城中就有官堰和宋堰两条水道穿城而过。在新城中，除了官堰和宋堰之外，还有官堰分出的西堰以及绵远河共同来形成新城的四条水系。四条纵向水系和一条横向进行城镇之间电力输送的高压走廊，就构成了分割新城绿地及住宅空间的基本骨架。“在住宅区之间点缀大量绿地，常绿灌木与落叶乔木相混合，不但为了给居民增添舒适感，还有安全上的考虑。”沈阳德说。在新城的中心，有一片占地38万平方米的中央绿化区，是一处遇到地震可以用来避难的“防灾公园”。汉旺新城的占地面积是3.75平方公里，绿化率达到38%。和它相距两公里的老城占地面积也是3平方公里左右，绿化率则不到20%。

　　地震发生前，汉旺新镇的所在地是一些零散的村庄和农田，凌法村7大队、香山村8大队和群力村4大队中的几个村民小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汉旺镇是四川省第一个批准的原址(同样行政区内)异地重建的城镇。汉旺镇书记张扬武对我说：“异地重建大家都没有什么争议，因为旧城90%的建筑都已经毁坏，可以用‘一片瓦砾、满目疮痍’来形容。修复或者拆除重建存在许多工程技术制约，需要巨大的资金投入。当时讨论的焦点是，在什么地方开始建新城。有人提议就从老城的入口附近开修，毕竟那里离最近的龙门山脉前山晓坝金花段地震断裂带有两公里了。”张扬武记得，正在做规划的时候，温家宝总理来视察位于汉旺镇上、地震中损失极惨重的东方汽轮机厂。“我拿出初步的规划图给总理看。总理问：‘这个选址绝对安全么？’我说：‘四川省和国家的专家做了评估，是安全的。’总理叹道：‘能远就远一点吧。’”这坚定了张扬武的判断：“从情感上讲，谁愿意一推开窗户就看到过去家园的废墟呢？”在规划图上，可以看到汉旺老镇是龙门山脉两座青山相夹之间，放射出来的一片狭长集镇。新城在老城的南部。新、老城之间，留出了一块暂时不做开发建设的缓冲区，三块区域共同组成了一个扇形。

　　沈阳德也曾是汉旺老镇建设办公室的主任。他在老镇出生、长大，也主抓过那里的旧城改造。“改造的动力来自于当地经济发展与城镇规模发展的不协调。”沈阳德说。东方汽轮机厂在三线建设的背景上，1965年在汉旺镇上筹建，1974年建成投产。汉旺镇因东方汽轮厂而兴，镇子上有了具备较强消费能力的常住人口，才有了商机。一位汉旺镇的前镇长就笑称，汉旺镇是为东汽服务的，他是东汽的“后勤部长”。60年代，汉旺镇上南北向最主要的街道集贤路只有5米宽，两侧建的都是低矮的平房。

　　汉旺老镇的旧城改造是一段极缓慢的过程，其结果仍然是一些新旧、风格不一的建筑拥挤在一起。“原址异地”重建，意味着规划者面前摆了一张白纸，他们可以重新画出理想城市的蓝图，并可以马上付诸于实践。关键是，他们心目中的城镇是怎样的模样？

　　在绿树掩映中，便是混合着江浙与川西民居建筑特色的齐整的住宅区。从安全的角度考虑，住宅区中绝大多数都是粉墙黛瓦的四层住宅，容积率保持在1.2。“小区里点缀的亭台轩榭、小桥流水等景观，借鉴的是江南的园林设计；而建筑上的线条，比如住宅楼侧面装饰感较强的窄窗，又是川西民居的特点。”沈阳德说。江浙元素的融入，体现了无锡对汉旺镇重建做出的贡献。那些川西民居的细节，又在力求传承老镇上的建筑文化。在一份阐述中，无锡市规划院的专家这样写道：在新镇区规划中如何以“物质重建”的途径，来体现“精神家园重建”的内涵，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命题……其中之一的办法是，延续汉旺居民对老镇区的生态脉络、特色空间的印象和记忆。新老镇区的水系关联、街道格局、地名路名设置、局部小空间处理，都维系着当地人对既往空间的历史印迹，提示人们这是一块新生但又熟悉的土地。

　　现在，白天走在汉旺新镇双向四车道的马路旁，看到的基本是运送家具、建材的车辆；走入小区，此起彼伏的还是装修房子的声音。晚饭过后，临近绿化带、沿河景观带的地方，只有稀少的散步遛弯的居民。这都表明，地震后的安置工作正在接近尾声。从规划者的理念看，小镇的生态环境和充满感情的细节设计都为居住者提供了舒适生活的可能，但这仍然是一座从图纸上刚搬下不久的崭新小镇。还需要一段时间，它才会同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变得更有人情味。

　　老镇：记忆之城的开发期待

　　我在武都板房安置区遇见了陈祖胜(化名)。这片位于武都村的场地，一度容纳了包括来自汉旺镇、天池乡、清平乡共5万名左右的灾民。现在，这片区域内超过一半的板房都被拆走，只能辨认出房子曾经占过地的痕迹，还有2/3的板房已经搬空了腾出来。拆迁队伍在那里叮叮咣咣地作业，因为这些板房都归灾民个人所有，他们通过中间人将板房材料转卖给一些农户，搭建养殖用的棚舍，可以获得一间约700元左右的收入。陈祖胜属于剩下的1/3板房的居民。他们这几天还在板房中生活，忙着打包收拾东西。白天他们会往来于板房区和汉旺新镇之间搬家，同时也查看安居房的装修进度。“地震后，经济条件一般的人才会一直住在板房，条件好一些的会去绵竹市区租房子住。”板房区内，每个社区都有居委会进行管理，秩序井然。可是将近3年住下来，还是要吃些苦头，“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夏天板房里会很热”。

　　陈祖胜之所以滞留到最后一批还没搬走，是因为他又是居住板房者中更为弱势的群体。在汉旺新镇修建的房屋中，分成安居房、共有权益房、公租房、廉租房和安置房几种。一般有汉旺镇户口、震前又在镇上有私房、房产证和土地证齐全的居民都会选择购买安居房。安居房的平均面积在80平方米，政府按照1066元/平方米的价格出售。国家财政拨款，又会根据每户的人口和享受低保的程度，进行2.3万～3.5万元不等的支持。这样一户就需要支付5万元左右。如果有一定的工资来源，完全可以从银行申请到这5万元的贷款。陈祖胜和爱人地震前在集贤路上经营一家小吃店，每个月大约1000元的收入。地震后，他在板房区当了一名临时的治安巡逻员，每月收入550元。“地震对镇上做小生意的人影响最大。我们的店铺损坏了，一些物品当时也无偿捐掉了。东汽厂决定搬迁去德阳，就意味着即使再筹钱开业，顾客也没多少。要知道我那家小店，原来东汽厂的职工能占到整个顾客数量的70%。”陈祖胜于是选择共有权益房。“也就是我和政府各出资50%，接着我按照每平方米2.52元的租金来每月付房租。在5年内，我需要还清政府支付的4万多元，获得完整的产权。”通过申请后，陈祖胜筹钱装修又花了一段时间，因此才开始搬家。

　　听说我想去老城转转，陈祖胜很愿意一同前往。他说他最后一次回去是在2009年7月，当时冯小刚到汉旺拍摄《唐山大地震》的镜头，其中有一段表现的是在唐山地震中失去左臂的方达，在“5·12地震”中参加唐山救援队，前来地震现场的场面。“他们需要群众演员，一天给70块钱。”于是就在政府街的位置，陈祖胜换上了破旧衣裳，脸上被化妆师涂上了些擦伤的痕迹，表演从废墟中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样子。陈祖胜想带我去看看过去他那家叫做“知青小吃”的店铺，还有他家位于集贤路上街老庙水巷子的二层小楼。“你可以看到附近的房子全部垮塌了，我家的房子是我亲自监督着盖起来的，质量特别好。”

　　老城现在还没有对外开放，进门需要经过繁琐的手续。城里安静得很，能听到微风吹过耳边的声音。有些店铺的广告就一半悬在空中，就像那块写着“专业定做喜糖”的牌子。在被晒得发白的街道上，偶尔能碰到三两个将残渣清扫到路边的工人，还有一些工人在加固倾颓危险的建筑。一些建筑的门前，立有绿色标牌，讲述“5·12”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在马上到来的汶川地震3周年的日子，这里将正式迎来第一批访客。

　　将地震遗址原地保护起来，是很自然的想法，“因为拆掉又要花一笔钱”。汉旺老城的地震遗址于是成为一笔稀缺独特的资源。“北川县城的地震遗址位于峡谷中，极易再遭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等灾害的破坏。相比之下，这里的遗址更加完整。”汉旺镇书记张扬武介绍说。首批入选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就有老镇上的“一片四点”。其中，“一片”指东汽厂厂房的工业地震遗址，“四点”则包括镇政府、老镇入口处的钟楼广场、残存的神武汉王刘秀的雕塑，还有镇上的公墓。“这当中属钟楼的知名度最高，许多关于汶川地震的专题片开头，都是它的画面。”由于是靠电力驱动，钟楼在发生地震的那一刻断电，指针永远停留在14点28分。

　　关于与地震遗址相关的旅游开发，无论汉旺镇政府还是绵竹市旅游局，在这个安置工作临近结束的阶段，都还没有形成一个具体详细的规划。他们给我分享现阶段的一些初步设想：“比如这里将承担一个科普教育基地的功能，老镇有损毁程度各不相同的建筑。就像一位新西兰专家说的：‘地震是不会害死人的，害死人的是那些可恶的建筑物。’这将教育人们如何充分估计灾难的破坏力，做出相应的配套措施。这里肯定也是一个人们寄托哀思、进行悼念活动的场所。汉旺老镇和新镇的参观游览将是相结合的，这样，参观者便能感受到汉旺人继续积极生活的精神面貌。”

　　在“5·12”地震发生之后，一些灾区都做出了开展“黑色旅游”的规划。针对这种现象，专家从旅游伦理的角度给出了建议：政府一定要做好当地居民的心理分析，因为旅游活动多少带有的休闲娱乐性，是与地震灾区的感情基调存在矛盾的；“黑色旅游”的敏感处容易触及人们的伤心处。陈祖胜就很难言说自己在充当群众演员时的复杂心情。他对当地要将旅游业作为支柱产业的发展意向早有耳闻，他问了一串非常实际的问题：旅游业真的能搞起来么？到时候遗址公园的门票收入会不会分给我们？我还能回来在公园里免费摆个小摊么？

　　汉旺镇政府对于旅游业的未来是乐观的。东汽迁走前，汉旺镇的发展战略是“做强工业、做大规模”。东汽迁走时，有媒体将此变化称作“汉旺经历的第二场地震”。张扬武书记宁愿将东汽与汉旺的缘分理解成“一场美丽的误会”，他说：“因为这里的地质构造和地理位置并不适宜这家重工业企业继续扩大。地震前人地矛盾就十分紧张，厂区和生活区都已经侵占了山体。现在正在修建、即将完工的绵茂(绵竹－茂县)公路为旅游业的发展带来了契机。绵茂公路完工之后，德阿(德阳－阿坝)高速便全线通车。过去，到达汉旺镇之后，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未来，游客从成都到九寨沟风景区就会选择取道德阿路，而不是现在的都汶路(都江堰－汶川)。德阿路上隧道多，较安全，不像都汶路，会因泥石流或山体滑坡而被阻断。而且路程会因此而缩短，沿路风景也更加山清水秀。这样一来，三星堆遗址－汉旺地震遗址－九寨沟风景区，这三个旅游点就能串联起来。汉旺本地的旅游资源还有吉祥寺、严仙观、云悟寺等宗教场所，农家乐正在逐渐恢复，连带遗址公园，游客至少能在这里有一天的停留。”

　　汉旺镇分管民生和百姓安置工作的副书记刘长江，也许更能回答像陈祖胜这样的“三产”从业者的疑问。他告诉我，根据省政府的“25号文件”，如果个体工商户原来在老镇有自有产权商铺，并且土地使用年限还没有到期，政府会进行土地回收，并进行经济补偿。这是一项即将结束的工作，补偿的具体价格由一个评估的中介机构来测算。他列举了两项对汉旺镇个体工商户的政策倾斜：“一是由无锡援建的商业中心里，有两栋楼专门用做给原来在老镇有自主产权店铺的个体户租用。比如一楼不会超过15元/平方米，这种优惠价格将会持续2～3年。二是有158个将来用做商业发展的地块，分两批进行了拍卖。第一批仅面向在老镇有自主产权的个体户，第二批面向全体具有汉旺城镇户口的居民。这样就不会有来自外部的竞争。”在规划图纸上，实际上还分布有更多的标注为红色的金融商业规划用地。“我们不可能原来有多少商铺就恢复建设多少。毕竟东汽厂搬迁，旅游业未成规模前，我们还预计不到这里的消费群体有多大，这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刘长江副书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