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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中牟县芹菜价格暴跌始末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5月20日11:18  南风窗

  文|本刊记者 | 石  破  发自郑州

  当河南中牟县的菜农为一斤芹菜六七分钱仍卖不出去而焦虑时,郑州市区的超市、农贸市场仍挂着芹菜0.8元/斤的牌子。是什么导致了地头菜价如土而城市菜价金贵?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现象何日休?

  政府“献爱心”,滞销芹菜一卷空

  中牟芹菜丰收滞销的消息,是4月18日《大河报》首先报道出来的。这家报社的热线电话接到菜农报料:中牟县贾鲁河畔的明山庙芹菜批发市场,一车芹菜卖不了100元,年轻的菜农一气之下,将全车芹菜倒进河里。报社记者赶赴现场,采访后发了消息:《中牟县近2万亩芹菜丰收滞销,20斤芹菜只值一个烧饼钱》。有趣的是,2008年底,该报曾报过中牟县万亩胡萝卜价跌滞销,题为《100斤胡萝卜不值一碗烩面》。记者们的比喻,洋溢着河南小吃的气息。

  《大河报》消息发出后,其他媒体纷纷跟进,网上舆论大哗,一起经济事件迅速变为一起政治事件。郑州市委书记连维良亲去中牟地头调研,中牟县委、县政府连续召开营销促销会议,成立了“芹菜销售办公室”。政府表现出强大的动员能力。一批商贸企业、批发市场、郑州市和中牟县的机关企事业单位被拉来购买“爱心蔬菜”。明山庙市场附近再现车水马龙,甚至比前几年收购时节更红火热闹。短短12天时间,堆积如山的中牟芹菜以每斤一毛钱的“保护价”被席卷一空,虽然农民们说今年肯定要赔钱,但他们甩掉了包袱,腾出了地块和精力。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事实上这是同一条消息。没有人认为政府出手干预有什么问题。芹菜甭管用什么方式贱卖掉了,腾出了地块,农民得抓紧时间种玉米。

  在郑州另一个蔬菜基地,离市区更近的惠济区,菜农的包菜、莴笋等产品也大量滞销,包菜的地头收购价跌至3分钱一斤。但由于其种植面积、产量规模小,媒体关注度不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5月9日,陈砦蔬菜批发市场,惠济区双桥村菜农王顺堂拉着一车包菜,凌晨一点钟就来了,现在眼看天黑了,他的菜还有100多斤没卖出去。

  “去年包菜能卖五六毛一斤,今年只卖一毛多,不够本。”王顺堂说,“我开车来卖菜,市场收5块钱‘进门费’。电视上说菜农来卖包菜,不用收钱了,市场说他们没接到通知。”

  当政府组织购销的“爱心包菜”已经在市区超市里堆得高高的,以几分钱一斤的价格倾销时,不知行情的菜农依然苦苦地在批发市场坚持自己的开价。

  离王顺堂家两里地远的师家河村,由村委会组织,有人上门收购包菜,3分钱一斤很快卖完了。王顺堂苦笑道:“有人去我村收购,3分钱一斤我也卖。我这一车菜三四百斤,现在只能卖个三四十块钱,加上吃饭、进门费和油钱,赔了个精光。”

  芹菜价格是怎么跌落的

  2009年11月,华北地区下了60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暴雪压垮了农民的蔬菜大棚,大风卷起了保护露地蔬菜的薄膜,严寒摧灭了刚刚播下的种子的生命力。2009年11月中旬,全国大中城市18种蔬菜批发价格同比上涨两成以上;2009年12月,全国“菜篮子”产品批发价格指数比上月涨6.3%,比2008年12月涨8.3%。

  中牟有3个乡镇种芹菜历史较长,面积较大,分别是官渡镇、大孟镇和青年路办事处。郑州惠济区的菜农选择包菜、中牟县的菜农选择芹菜作为大面积的种植品种,都是因为它们“省事,浇浇水,上上肥就齐了”。芹菜是喜冷凉作物,中牟菜农每年10月播种,春季收割,清明节前上市,售期20多天。五一节后,芹菜开花,就不能再卖了。

  2009年那一场糟糕的天气,虽然压塌了许多大棚,冻死了不少露地芹菜,却也让幸存下来的芹菜卖出了几年来最好的价格。一斤芹菜能卖六七毛钱,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菜农并不认为这是菜价即将跌落的转折,而期盼它是走上新高度的起点,他们纷纷扩大了芹菜种植面积。除了3个传统的芹菜种植乡镇,中牟其他乡镇的菜农也迅速缩减了其他蔬菜品种的种植面积,把地块腾出来种芹菜,全县新增芹菜种植面积4000多亩。本省的洛阳、许昌、焦作等地也在扩大芹菜种植面积。四川、陕西、河北等往年要来中牟采购芹菜的省份,也纷纷把芹菜的种子播撒在他们的土地上。

  2010年冬,北方气候温和。看着长势良好的芹菜,中牟菜农们盼望着又一个腰包鼓涨的年景到来,而外地的菜农也在做着同样的梦。但幻想很快就消失了,差不多跟它们来的时候一样快。

  “今年芹菜卖不上价,没人捆,没人拉。”中牟菜农魏保林沮丧地说,“我家今年收了2.8万斤芹菜,七八分钱一斤卖完了。”

  除了身为菜农之外,魏保林还在明山庙市场盖了座大棚,兼做芹菜经纪人的角色,手里有不少外地客户。每年芹菜上市前,客户提前跟他打电话问价,然后就来看菜,与菜农谈价,谈妥后,付给他每斤一分钱的中介费。“去年我做这个赚了3万多元,今年只赚了1万多。菜越贵,来拉菜的家儿越多。去年来拉芹菜的车,在马路上都站满了。乌鲁木齐一天来两辆车,一车装二十四五吨菜,为了保鲜再装8吨冰,3天3夜到家,今年乌市一共只来了3辆车。洛阳客商年年来拉芹菜,今年一回也没拉。河北的邯郸,一直来这里拉菜的,今年人家也种了。听说邯郸的客户在刘庄大市场发名片,让客户去他们那里收芹菜,管装车,管饭,4分钱一斤。”

  5月9日,中牟芹菜被政府组织的一场“爱心收购大行动”购销一空后,郑州陈砦批发市场的芹菜价格又回升到了四五毛一斤,当然,这是上市时间晚的外地芹菜。只要时间错开一点点,就会有不错的销路,但技术和视野限制了中牟菜农的选择。

  “我们希望菜农能排开播种时间,减少春季上市压力。”中牟县农委园艺科副科长王素梅说,“芹菜是一年四季都可以种,不过它是喜冷凉作物,夏季要遮荫栽培,不然就长不好,易有病虫害。以前我们也引导过,但这几年芹菜价格一高,群众一哄而上了。”

  “气温的事咱农民也不懂,掌握不住,天气一热就生虫,所以大家都在10月份种……政府从来没有给过我们技术指导。买肥料我们也不知道哪一种好,只能听卖化肥的。卖化肥的说贵的好,我们只好买贵的。”魏保林说。

  城市化的迅猛发展,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市民需要购买产自远近乡村的蔬菜,但蔬菜的种植者更感兴趣的是让他们的产品能更好地养活自己,这看似轻易能够做到的事,却充满了艰难和风险。中牟县种植芹菜的农民,在收成、菜价等方面都不错的年景,一亩地也只能赚上六七千块钱,这对于人均只有一亩左右耕地的菜农,尚不能使他们仅靠种菜便能过上宽裕的日子,还不得不从别处找钱来弥补生活支出的不足,这限制了他们的选择,使他们无力在疲惫的农田里实验新品种和新技术,而只能采取最保守、最省力的种植方式,何况他们的土地随时可能被城市发展的推土机给碾平,变成宽阔的马路和高楼大厦。

  地头菜价如土,对城市居民并非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他们除了能短暂地以低价拎回几大捆“爱心芹菜”外,还要面对以下这个事实:个别蔬菜品种的价跌滞销,将带来蔬菜整体价格的进一步上扬,因为当初像芹菜这类“热门蔬菜”的大面积种植,挤占了菜农在有限的地块上播种其他品种,亦挤占了菜农和中间商的资金流通、人力成本等要素,使得他们只能以提高其他蔬菜的售价来弥补这项损失。

  城市菜价贵在“最后一公里”?

  部分蔬菜品种的价跌卖难只是“菜价金贵”现象的一个侧面,国内蔬菜总体价格还是越来越高。就这部分品种而言,农民地头菜价便宜,到了市民手中却还是贵,这清楚地显示出菜价贵就贵在流通环节。2010年中国物流总费用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约18%,比发达国家高出一倍。不光是蔬菜,几乎所有的商品在进入城市最后一公里时,都不容易。而蔬菜除了进城难外,还有环节大、损耗大等问题,它们都在不断地推高菜价。

  “南阳的客户,11吨的车,运费1300元,去年每斤芹菜能赚一两毛钱,一车挣千把块。今年他几分钱收一斤菜,回去卖一毛多,光装车费和油钱都不够。”魏保林说。

  5月9日。陈砦蔬菜批发市场,这里是郑州最早的大型批发零售市场,菜场的东南角,有一个10来平方米的摊位。一家三口正忙着从小货车上卸菜。据他们说,这里的商贩都是从刘庄大市场批菜来卖的,只有少部分菜农,直接把菜拉到这里销售。

  为什么城里蔬菜的价格降不下来?这一家三口七嘴八舌地说,我们卖一斤菜加一毛,能赚5分左右。像芹菜、青椒这样水分大的菜,风吹日晒,40斤一包的菜一天要折2斤秤。我们每拉一车菜进来,保安要收进门费20元。我们的摊位是租别人的,租之前已经倒了几次手,每月摊位费3000元。陈砦市场最早只收进门费,后来有了摊位费,开始每月三四百元,一路涨到现在。市区中小型市场的菜贩,从我们这里批发回去后,菜价还要翻倍。因为我们是整袋卖给他们的,他们回去,要一根两根地卖,要折秤,卖不完的还要扔掉。他们都是外地人,要在郑州租房住,孩子要上学,生活费用很高,菜价不高不行。

  问题的根子在哪里

  5月10日。中牟县委宣传部、农委和商务局的官员,听到记者是来采访芹菜问题的,他们的第一句话都是:“那件事不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中牟县的芹菜销售已于5月8日全部结束,由于政府的出手相助,甚至可以称作是“胜利结束”。

  政府是何时发现中牟芹菜价格大跌的?采访中问到这个问题,中牟官员不约而同回答:4月18日,《大河报》报道后知道的。

  “政府以保护价收购后,1万斤芹菜能卖1000元,这1000元钱,落到菜农手里的只有500元。”中牟县商务局党委副书记蔡长兴说。

  菜农的辛苦很容易被人忽略,在从清明节到5月初的短短20多天里,他们要完成大面积的收割、捆绑工作。凌晨两三点钟,他们就要来到地里,头上戴灯,把多达数亩的芹菜收割,捆绑,天亮后运到市场,寻觅买家。如果家里的劳力不够(这是普遍情况),他们还要雇佣来自豫东的工人,一亩地的工钱是500元左右。

  今年吃了亏,明年菜农还会不会种这么多芹菜?“还会!”中牟菜农兼经纪人魏保林说,“我接触的菜农都跟我这样说。因为现在种啥都没把握。2009年一场雪灾,把大棚压塌了,露地菜冻死了,2010年芹菜价格大涨。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情况?”

  如果说在农业税取消之前,县乡政府就没怎么管过农民种地的事,或者他们曾经因为管错了而遭受农民抱怨的话,那么,你不能指望他们现在比以前做得更好。坦白地说,农业税取消后,县乡政府与农民的距离不是更近了,而是更远了。

  一家一户单干的农民,更好地诠释了“一盘散沙”的含义。他们在自己狭小的天地里东冲西撞,自生自灭,而政府官员则在另一个空间按部就班。政府可以制订优良农作物的标准,可以规划某种农产品的种植面积,可以讨论向农民推广新兴技术的计策……不断更新的计划保证了他们的工作量,以至于无暇顾及整车芹菜卖不出去的农民,正在往河里倾倒自己一年的劳动果实。

  “政府要帮助农民组织起来。”中国农业大学教授何慧丽说,“《合作社法》已经公布30年了,全国也出现了不少农民合作的联合体。如果政府的服务体系、支持系统再建立起来,就可以给农民提供些基本准确的情报,比如今年猪价很贵,明年千万不要一窝蜂地养猪。今年菜种多了,按台湾农协的经验,就把一部分弄成榨菜、咸菜,有个分流的办法,你不能让市场充斥那么多菜。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国内农民没有组织起来,政府服务体系没有建立起来,所以不管种菜、种粮、养猪都没有计划性、没有宏观预测性,而是走到哪儿说哪儿。”

  目前兼任开封市市长助理的何慧丽,近年来致力于帮助农民组建经济合作社,发展生态农业。她认为,适合小农阶级的制度创新,必须是一定程度的合作化——既不是一盘散沙,也不是集体化。

  “假如农民没有组织起来,政府服务体系没有围绕农民组织建立起来,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现象还会不断地重演。”何慧丽说,“你不能放任农民不管,你总得有个链条与农民连起来。可是现在卖菜难问题发生了,只能你骂我,我指责你。”

  在分散的农户尚未组织起来,在政府尚未建立起对农民组织的支持体系的时候,政府的不管是“平抑菜价”还是“以保护价收购”的措施,都是对蔬菜流通的一个或多个环节的损害为前提而实现的。

  “农超对接,是解决卖菜难、菜价贵的办法之一,但问题是农民个体没有谈判地位,就避免不了‘资本吃掉小农’的现象。因此,农民也要组织起来后才能与超市对接,并且还要获得国家政策的支持,这件事才能进行下去。”何慧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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