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啥对家人下狠手？

　　——辽宁鞍山特大杀人案追踪

　　(本刊记者)张国强 霍仕明/文

　　2011年4月14日，辽宁省鞍山市发生一起致10人死亡的恶性凶杀案。

　　辽宁警方经过20多个小时的紧张工作，于15日15时50分将连杀10人的特大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周宇新在辽宁省营口市鲅鱼圈区抓获。经警方查明，13日晚至14日凌晨，周宇新将自己的妻子、儿子、父亲、浴池1名女服务员、浴池所在房屋房东一家3口，以及洗车店里的3名洗车工共计10人全部杀死。

　　这是一起举国震惊的特大杀人案。嫌犯连杀10人，竟然包括自己的妻子、儿子和父亲。

　　据周宇新归案后交代，“嫌岳父小气疑妻子出轨”成了周宇新杀人的直接动因。

　　但是对于关注此案的许多人来说，仍有一些疑问尚待解开：一个原本很有抱负的社会青年缘何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为避免类似案件发生，社会管理方面应该如何完善？

　　本刊记者带着上述疑问对这起案件深入采访后发现，虽然就案件本身而言，没有那么多的假设与如果，但有很多问题值得反思。

　　嫌犯案发后20多小时落网

　　4月14日中午，鞍山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报案称：千山区宁远镇二台子村一浴池内发现了三具尸体。

　　接警后，宁远镇派出所，千山公安分局，鞍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技侦支队等警种的警察迅速赶往现场。

　　警方在这家名为百客多家大众浴池和与它隔壁的“电脑洗车”店内，共计发现10名遇害者尸体。

　　案件发生后，辽宁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薛恒率辽宁省的刑侦专家从沈阳赶赴鞍山，现场指挥案件侦破工作。鞍山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也亲临现场。

　　14日晚，公安部派来的10余名刑侦专家也赶到现场深入勘查。

　　随着现场勘查和外围了解的深入，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为这家浴池和洗车店的经营者——周宇新。

　　警方经进一步工作发现，周宇新平时驾驶的灰色“哈飞”牌面包车，在案发后不见踪影。

　　随后，辽宁省公安厅根据初步掌握的案情，向全省公安系统发布了缉查令，要求公安民警立即查找灰色“哈飞”牌面包车，前后风挡字迹为“宇新电器修理”，车牌号：辽CQ3450。

　　缉查令发出后，辽宁全省公安民警迅速行动，在一些主要路段设卡，民警荷枪实弹展开巡查。与此同时，对周宇新的相关亲属展开调查和保护。

　　15日下午3时50分，在距离鞍山100多公里的营口市鲅鱼圈开发区的红海市场附近，周宇新被当地警方抓获。

　　经初步审讯，周宇新交代了杀害10人的犯罪事实。

　　经警方核实，被杀10人中，有周宇新的妻子闫冰、他10岁的儿子、他60岁左右的父亲周奎元、负责浴池收银的17岁小姑娘、3名洗车店的洗车工、还有浴池所租房屋的房主和他的孩子，另外一名死者是隔壁店铺经营者的老父亲。

　　据法医初步鉴定显示，这些遇害者都是因钝器打击致死的，并不是枪伤或刀伤。警方据此判断，作案工具为铁榔头，但在犯罪现场并没有找到。

　　警方在现场还发现了周宇新留给妻子的一封短信，大致内容为：妻子，我很爱你，但都是网络害了我们，你爹也把我坑苦了……信中表达了对网络和社会的怨恨。

　　“嫌岳父小气 疑妻子出轨”成作案动机

　　连杀10人的犯罪嫌疑人周宇新落网后，鞍山市警方立即对其进行突审。周宇新对作案事实供认不讳。

　　据鞍山市警方介绍，周宇新在接受审讯过程中，情绪始终十分镇定，并没有任何激动或愤怒表现，也没有任何后悔之意，因此整个审讯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据周宇新交代，他之所以疯狂杀人，其动因是日积月累的一系列事件导致其十分痛恨岳父和妻子。周宇新恨岳父的起因是，他在岳父家门前建的鞍山宇新机电修造厂二期工程还没完工，就因岳父反对而停工。另外，因建厂他还向岳父及岳父家族借款十几万元。去年末，他听说岳父跟一些亲戚讲，不要再借给周宇新钱了，他是个无能的人，什么也干不了。于是他不得不另谋出路，到大阳气村的邻村二台子村租房开了洗车房和浴池。案发前不久，周宇新再次向岳父借钱，仍然遭到拒绝，这进一步加深了周宇新对岳父的仇恨，于是萌发了要杀害岳父的念头。

　　据大阳气村的村民介绍，14日上午周宇新还曾给他岳父打电话，请他到洗浴店内谈点事，可岳父没同意去。“如果去了肯定没命，因为此时他已经杀完10个人了。”周宇新在归案后交代，14日上午杀完人后，他给岳父打完电话，见岳父不同意到浴池来，他仍不甘心，又开车去岳父家找，准备杀岳父，可岳父下地干活了，没有找到，他这才开车逃跑。还称逃命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再回来伺机杀死岳父。

　　据周宇新交代，之所以杀妻子，是怀疑妻子与洗车房一男洗车工有染，并且其妻还经常上网聊天，跟一些网友的关系也不正常。在周宇新浴池店内，警方发现在一个日记本上记载了这样的内容：“闫冰(周宇新妻子名)，我爱你，我爱你一生一世，是网络把我们毁了，所有这些事，都是你爸逼的，凯子(周宇新妻弟的小名)这回你能过上幸福生活了，你和你爸的愿望都实现了。”

　　警方判断这应该是他作案之后的留言。对于为何要杀与其有骨肉相连的生父和儿子一事？周宇新只是说另有隐情，不再做过多解释。

　　据周宇新供述，他在13日晚上先杀死妻子、儿子后将尸体放在床下。随后又于当晚和次日凌晨陆续杀死了其余8人，还将其中4人的尸体放在洗车店内的水池子里。14日上午还对现场进行了简单清理，将室内一些明显的血迹擦拭干净。清理完现场后，周宇新给岳父打电话，说有点事需要他到浴池来商量一下，但岳父不同意，之后他又开自家的“哈飞”牌微型面包车去岳父家寻找，准备杀岳父，可岳父因出门干活没有找到，他便开车逃跑。在逃跑的路上，他把车辆牌照卸下来扔掉，并买了一身新衣服，还在路边小店买了矿泉水、面包等食品。为了避开警方注意，他没走主要线路，而是经鞍山市郊区的小路，直奔鞍山市东部的岫岩县，随后又从岫岩县返回到达鞍山南部的营口市下辖的大石桥市(县级市)，继续南下到达营口市鲅鱼圈开发区。

　　15日到达鲅鱼圈开发区红海滩附近后，他先是在一个偏僻处把身上带血的衣服、鞋子脱下来烧掉，换上新衣服。周宇新因13日和14日两个晚上几乎没有睡觉，倦意十足，15日15时50分，他来到红海市场附近一家网吧门前，打算进去上网和休息一会儿，在门口就被正在巡查的警察抓获。当时周宇新的车就停在网吧旁边，车玻璃上还留有“宇新电器修理”的字迹。

　　虽有家族精神病史但很“能干”

　　“谁能想到他会干这种事呀？”这是本刊记者在周宇新所生活过的大阳气村和案发地二台子村采访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33岁的周宇新和他的妻子闫冰都是鞍山市宁远镇大阳气村人，距离案发的二台子村不过二三公里。

　　周宇新被父亲带大，从技校中专毕业后开始打工。由于他爱钻研，对电器维修技术很懂行，不久就在二台子旧货市场开了一个电器维修店。几年后又回到村里建起了一个小的机电维修工厂。

　　多位村民证实，当年正是因为周宇新“能干”，是村里有名的经自主创业成功的有志青年，同村的闫利斌才支持女儿闫冰嫁给他。闫冰长相漂亮，是村里的美女。

　　据周宇新的邻居董芝兰介绍，2008年前后，由于哈大高铁途经大阳气村东部，周宇新的住宅和工厂被动迁，一次性赔偿了不少钱。随后，他和妻儿搬往村西头的岳父、岳母家，在院里的一处偏房内居住。他来岳父家住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借用岳父家门前的几亩地，他在这土地上面又建起了规模更大的鞍山市宇新机电修造厂。

　　同村的闫政元说，别看周宇新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心气很高，他经常看书和上网，对成功人士的传记如李嘉诚的发家史等很感兴趣，可能他对发家致富有着很高的追求和梦想。

　　记者在大阳气村看到周宇新没建好的工厂大门前还标有“宇新修造，飞跃无限”的大幅立志标语，一旁写有“西门子战略合作伙伴”。这也不难看出，周宇新还是想通过自力更生，大干一番事业的。

　　就连他后来因建厂不成功，跟岳父争吵后从岳父家搬了出来，前往二台子村开浴池和洗车店也做得有板有眼。他一口气租下3个门脸，装修时将浴池和洗车店的内墙打通，两家店统一打出招牌，对外营业。当地几乎都是人工洗车，他却搞电脑洗车，还依托洗车店搞了个车友会，以此招揽顾客，这些做法表明，他打算长远发展下去。

　　据大阳气村一修理店老板向本刊记者介绍：周宇新有家族精神病史。外婆是本村人，早年患有精神病，母亲也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并且其父母的关系属于姨表亲。

　　村民闫政元说，周宇新的父母属于典型的近亲结婚，可能对他的精神健康存在影响。但周宇新从小到大，除了性格有些内向外，并没有发现其精神异常。

　　曲折经历埋下积怨可能为案发根源

　　据村民孙秀兰(化名)介绍，周宇新岳父自家地上本来已经建好了猪圈，但他说服岳父推倒猪圈建厂，而且一期还没有建厂获利，他又建起了二期，为此去年底他和岳父发生激烈争吵。随后，周宇新搬出去到二台子村租房开起了浴池和洗车店。

　　很多村民分析，周宇新或许因此对岳父有较深的怨恨。这也可能是他给妻子的信中提到的“你爹也把我坑苦了……”的原因之一。

　　据周宇新的岳父家人讲，4月14日案发当天上午，周宇新还打电话给岳父和妻弟，让他们去他开的浴池内谈事，幸好没有去，要不然可能也出事了。

　　记者多方采访，没有人能说清楚导致他暴力杀人的直接导火索是什么，甚至连他什么时间杀的人都不清楚。直到4月14日中午，受雇于周宇新浴池的17岁小女孩(周宇新妻子闫冰的外甥女)屡次不接家里人的电话，家人有事来到店里找她，这才揭开这起特大凶杀案的一角。

　　家庭安全问题应引起社会关注

　　本刊记者在采访中最新了解到，在被杀的10人中，周宇新最先杀的是妻子闫冰，然后是儿子、其次是父亲。

　　据了解，当天晚上，周宇新在作案现场共抽了4包香烟。尤其是杀几个亲人时都间隔了一段时间，足见其内心也在挣扎。

　　杀完亲人后的周宇新似乎“放松”了，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随后陆续将店内其他几人杀掉，而71岁的邻居是听到周宇新家有异常动静查看情况时被杀的。

　　家庭本应该是每个社会成员的“停靠站”和“港湾”，没想到对周宇新一家人来说却成了丢舍性命的“沙场”。

　　辽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张思宁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去年福建‘南平惨案’暴露出的是校园安全问题；系列醉酒驾车撞死多人的案件暴露出的是公共安全问题，而近日在鞍山市发生周宇新案应该是社会管理层面的家庭安全问题。”

　　张思宁研究员还说：“从社会管理层面来讲，机关、企事业单位、校园、其他机构及社会整体层面上均有相应的机构组织来负责安全问题，但还是出现了一些恶性案件。而作为社会基本的细胞——家庭，其安全问题还是一个‘盲区’，一提到家庭安全，大家想到的只是水、电、煤气及防盗、防抢方面的生活常识性问题，却很少有人关注家庭成员内部引发的安全问题。”

　　对于如何搞好家庭安全建设，张思宁研究员建议，应该结合中央提倡的社会管理创新工作，借鉴国外一些成功经验，发挥基层社区作用，在现有社区矫正的基础上，扩大社区工作者的服务对象，对那些有精神病家族病史、家庭矛盾较大、受过重大情感挫折或事业失败等多种特殊人员，多一些关怀和帮助，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和谐社会因素。

　　如果通过努力，基层社区能够承担起这一重任，对于周宇新这一特殊群体而言，自然会成为重点工作对象，那么这起惨案还会发生吗？

　　网络实名制再度重提

　　据周宇新归案后讲，他之所以产生杀机并第一个杀死妻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妻子整天上网聊天，沉迷于网络，并且还与网友有不正当关系。

　　近年来，实行网络实名制的呼声不断增强。不久前在全国范围爆发的“谣盐”事件，就是源于浙江网民陈某在网上散布谣言，说日本核电站爆炸对山东海域有影响，请转告周边的家人朋友储备些盐，并最终引发了抢盐事件。去年山西、陕西等地出现的地震谣言等等，可以说都是网络惹的祸。

　　恰恰在此案中，周宇新作案后在日记本上也留下了“是网络害了我们”的内容，而他的内容更有针对性，是指网恋惹的祸。

　　对此，张思宁研究员分析说，虚拟网络与现实世界有巨大差别，很多受法律或道德约束的现实问题在虚拟网络中却无拘无束，如由网恋引发的婚外情、一夜情等，如果能够实行网络实名制，对于一些人尤其是有家庭的男女来讲或许会多了一道约束。

　　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辽宁籍全国人大代表石英和张桂平曾提出建议，应尽快实行网络实名制。

　　统计数据显示，2010年末我国网民规模进一步扩大到4.5亿。上网已经成为很多人生活的一部分。

　　对于网络实名制也有一些人持不同看法，认为会侵犯个人隐私。支持者则认为，实行网络实名制并不是要侵犯个人隐私，而是要通过实名制让网民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来加强对网络信息的管理，同时可以减少更多的社会不稳定因素，并增加社会和谐因素。

　　实施免费心理干预迫在眉睫

　　从目前已经掌握的案情来看，周宇新在案发前面临着巨大困境：经商赔钱、翁婿反目成仇、妻子出轨等等，这些都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公安部警犬技术学校教务处副处长、犯罪心理学老师王剑峰说，周宇新经济实力不足却四处借钱大规模建厂，项目受挫后，他反而加大投入开新店，很多细节表明，周宇新在致富过程中的一些想法、做法脱离现实，个人需要不断膨胀，在得不到满足后可能导致心理畸形。家庭矛盾也导致周宇新内心压抑，而且他没有找到正常的发泄渠道。

　　心理学博士、鞍山师范大学心理学副教授周铁民说：“虽然周宇新是否患有精神病，或者他作案期间是否处于精神病发作状态，有待于专业的精神司法机构鉴定后才能作出结论，但从杀人对象来看，分析可能与家庭矛盾或者社会压力有关，否则他不会对与他有血肉相连的人下如此狠手。”

　　周铁民还分析：“从心理学角度讲，行凶者在作案前很可能长期处于‘应激状态’，而‘应激状态’的形成往往是行为人的心理受过重大事件打击或者若干件小事长期积累所致，且没有一个正常的发泄渠道。一旦某个事件成为导火索，处于‘应激状态’的行为人就会瞬间爆发并释放出巨大能量，其表现形式是在短时间内完全失去控制、丧失理智。在失控状态下，行为人除了对怨恨对象发泄外，也会伤及无辜。”

　　对此，张思宁教授也有自己的看法，她说：“随着生活节奏加快，人们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而我国目前的心理干预状况十分不乐观，多为收费高昂的心理咨询，且数量有限，国家应加大投入，多设一些免费的心理干预热线，让更多有心理问题的人有一个疏通的渠道。”

　　鞍山连杀10人案发生后，就有人提出疑问，如果周宇新遭遇的心理障碍及时得到发泄，这起案件还会发生吗？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问题已经引起了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强调：“注重促进人的心理和谐，加强人文关怀和心理疏导，引导人们正确对待自己、他人和社会，正确对待困难、挫折和荣誉。加强心理健康教育和保健，健全心理咨询网络，塑造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

　　另外，“十二五”规划纲要将“社会心态”写入报告，“弘扬科学精神，加强人文关怀，注重心理辅导，培育奋发进取、理性平和、开放包容的社会心态。”相信在未来几年，社会一定会为公众诉求提供更多满足和期待，和人们的心理发展相辅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