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迈永副市长的土地生意

　　5月12日，原杭州市副市长许迈永一审被判死刑。以“钱多、房多、女人多”而获“许三多”称号的他，受贿1.45亿元，贪污5300万元，滥用职权，违规退还有关公司土地出让金7100万元，涉案金额高达2.69亿元，刷新了原中石化董事长陈同海受贿1.9亿元的纪录。可悲的是，这些钱几乎全部来自地产商，权钱交易，简单粗暴，许副市长在他最擅长的城市开发中做起了赤裸裸的土地生意。

　　记者◎魏一平   插图◎张曦

　　“拆迁区长”

　　5月的西溪湿地，游人如织。这个位于杭州城西占地十余平方公里的湿地公园，借着电影《非诚勿扰》的宣传，现在的风头甚至盖过了西湖。52岁的周兴刚(化名)几乎每天都会来公园入口处转悠，他的工作是为1公里外的几家廉价旅馆带客。因为公园附近基本都是四星级以上的高档酒店，尤其在暑假期间，总有些背包的学生族会成为周兴刚的客户。“带一个人10块钱，我最多的时候一天带了13个呢！”他脸上的兴奋劲儿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大多数时候都不好干，这块地方变味儿了，成了富人们的后花园”。

　　周兴刚世居西湖区蒋村乡周家村，以前的家就位于现在的湿地公园里，他对这个地方的记忆，混杂着“小桥流水人家”和“泥泞猪圈臭气熏天”的矛盾印象。据他介绍，早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西溪就成为杭州本地人度周末的热门地方，周围村子里陆续开起了农家乐，人气渐旺。最初的改变是从一张“生猪禁养令”开始的，2002年，西溪湿地保护开始提上杭州的议事日程。

　　2003年底，西溪湿地公园一期工程启动，周家村村民很快接到了拆迁通知，按照规划，一期工程要征用蒋村乡周家村、深潭口村等4个村共5605亩农田、鱼塘。一时间，村里炸开了锅，因为人均只有1亩多地，补偿不过几万块钱，房子置换成楼房后面积反而没有以前大，征地拆迁的矛盾一度激化，村里上访村民有的被拘留了一个月。也就是在这时候，周兴刚他们第一次听说了许迈永这个名字：“新来的区长，听乡里干部说，对付拆迁有一套。”

　　当时，许迈永上任西湖区区长刚刚一年时间，但他的“开发魄力”却已经流传开来。据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回忆，在许迈永刚到西湖区任职时，明确提出有意分管城建工作，经历了半年的代理区长任期转正后，虽然在副区长分工中有人分管城建，但这一领域实际上已经完全由许迈永直接把控。“他对倒腾土地很在行，干起工作来说一不二，尤其是在拆迁问题上胆子大、不含糊。”上述官员告诉本刊记者。

　　西溪湿地的土地运作，并非是许迈永的第一次。早在1995年担任萧山市副市长时，许迈永就迈出了“土地生意”的第一步。司法材料显示，当时，许迈永的远房表弟许飞跃看中了萧山市一块土地，后来在许迈永的帮助下拿到开发权，结果许飞跃转手卖出去，一次就赚了300万元，许迈永分得150万元。这是许迈永贪腐之路的起点，也让他尝到了城市开发这块肥肉的甜头。

　　1997年，许迈永调任杭州(香港)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作为杭州市在香港设立的窗口公司，该公司主要担负着招商引资的任务。有熟悉这段历史的人士向本刊介绍，当时公司的职能还不清晰，运作也不正规，大多数时候就是许迈永自己一个人在折腾。“听说他在香港参与了几个地产项目，我们都觉得很新鲜，这人头脑好使，敢闯敢干，那时候就属于先知先觉的一批人了，他对地产开发与城市建设领域的兴趣和知识就是那段时间积累起来的。”

　　香港实业公司总经理一职，许迈永前后担任了5年之久，直到2002年调任西湖区代区长。在杭州市8个市辖区中，除了拥有独立土地审批权的萧山区和余杭区之外，西湖区面积最大。它不仅坐拥西湖，涵盖杭州市和浙江省两级政府驻地，还与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相呼应，区长许迈永同时兼任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主任。在这个位置上，许迈永的“开发”魄力再次显现出来，1992年国务院批准设立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时，规划面积是9.88平方公里，可到了2002年就扩大到25.43平方公里，到2004年又扩容到50.68平方公里，而不断扩容的旅游度假区就是建立在撤村建居基础之上。

　　从1998年开始试点的杭州撤村建居工程，就是将市区内的行政村和城郊人均耕地0.1亩以下或全村耕地总面积20亩以下的行政村建制撤销，建立居住集中的成建制居民区，居住分散的划入就近居民区。许迈永上任区长后，西湖区的撤村建居也加快了步伐，截至2005年8月，全市155个撤村建居试点村中，仅西湖区就占了64个，这导致西湖区一半以上的社区都属于撤村建居性质，以此释放的大量土地成为许迈永最热心的舞台。

　　有了这些经历，西溪湿地的拆迁对许迈永来说就不陌生了。周家村村民们的抗争没有什么实质效果，2004年1月15日，他们被一次性转为城市户口，650户农民的房屋很快被拆除，蒋村乡10个村子完成撤村建居。这之前，市里还专门成立了“西溪湿地综合保护工程建设指挥部”。“由于总指挥是副市长，西湖区配备的副指挥也对应着副市长，但实际上，许迈永一直在亲自抓这件事。”前述当地政府官员回忆说，“许迈永在拆迁上的力度和效率，一度得到市里大加赏识。”

　　现在当地百姓提起许迈永，津津乐道的仍是当年拆迁时的各种招数，据说大多都是他的发明，比如乡镇领导下指标，按拆迁效率发年终奖金；群策群力搞拆迁，完不成任务株连九族等等。“拆迁区长”的名号由此而来。2005年2月，许迈永又多了一个新头衔——西溪湿地公园管委会第一副主任。一年后，2006年4月，升任西湖区委书记的他，成为西溪湿地公园管委会主任，开始着手西溪湿地的二期工程。在一次视察中，许迈永曾对当地媒体自豪地宣称：“自西溪湿地综合保护二期征迁工作启动以来，在半年内完成1599户拆迁户评估签约，征地3500多亩，在西湖区建设史上创下了奇迹。”

　　“留用地”空隙

　　随着西溪湿地的吸附力日益增强，城西地区开始成为杭州市房地产开发的活跃区域。许迈永上任西湖区长后，就亲自兼任了西湖区集镇建设指挥部总指挥，负责西湖区旧镇或集镇改造建设，其中尤以三墩、留下、转塘三个集镇为核心。从地图上看一目了然，三镇围绕西溪湿地，由北向南依次排开。“许迈永爱钻研土地问题，对辖区内几乎每一块地皮的面积、价格、优劣，他都烂熟于心，有时候他到下面检查工作，如果不好好准备资料，常常被他骂一顿。”

　　位于杭州城西北角的三墩镇，距离市中心13公里，以前是农村郊区，现在则变成了高楼林立的新居住区。早在2003年初，三墩就全面启动了10亿元级的“2117”道路大会战，开工建设20条道路，另外地铁2号线的规划结点也在这里。根据三墩新城最新的规划：三墩人口近期会达到9.8万，中期20万，远期将达到40万人。

　　在这些由农村变城市的地方，土地性质的变更成为关键一步。2005年，几乎与西溪湿地公园的开园期同步，旁边的“西溪锋尚”楼盘开盘，价格为8500元/平方米。与当时西溪板块的其他楼盘多为别墅或高档住宅不同，西溪锋尚是5层公寓和临街商铺，不过很快，围绕着西溪锋尚的维权就轰动了杭州地产界，因为该项目所占的西湖区五常乡地块属于综合用地，只有50年使用期，产权证无法分割，只能签订长期租赁合同。可是，到了2007年，“西溪锋尚”楼盘改头换面，重新以“西溪阳光城”的名号上市，而且宣称已经解决了产权问题。

　　这场杭州市第一个留用地住宅项目所引起的波澜，直到数年后才算解开了谜团。许迈永的涉案材料显示，“西溪锋尚”项目的开发商天元世纪置业公司，其背后正是来自萧山的开氏集团。来自萧山的企业家告诉本刊，位于衙前镇的开氏集团算得上是萧山的明星企业，董事长项兴良是萧山最早涉足纺织行业的老板之一，早在1990年左右就开始办厂，跟从萧山走出来的许迈永相交多年。司法材料显示，为了感谢许迈永在变更土地性质、办理相关手续等方面提供的便利，项兴良分22次共送给他2500万元。许、项交往密切，在萧山并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是从未涉足房地产领域的私营老板都会说：“开氏的地产项目，都是许迈永亲自带项兴良去考察的。”另一层值得注意的关系则是，许迈永的妻子戚继秋，甚至还在开氏集团旗下的浙江景源贸易有限公司担任董事、总经理等职，两家关系可见一斑。

　　“西溪锋尚”所暴露出来的土地性质问题，涉及的是留用地制度。1999年，随着撤村建居的展开，杭州出台规定，政府在征用一个村庄的集体所有土地时，会按照征用农用地面积的10%核定用地指标，留给村集体，以便将来补偿失地农民的损失，给他们提供长期的土地收益来源。留用地不得转让和出租，不允许用于经营性房地产开发，一般村集体会拿来建仓储或厂房，但在如火如荼的房地产开发热潮下，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开发商瞄准这块处女地。因为不是国有建设用地，留用地通常无需严格的招拍挂程序，而大多采用协议出让方式，价格自然低廉得多。

　　据不完全统计，杭州规划留用地规模约1.1万亩，如果按容积率2.5计算，总建筑面积可达到1665万平方米。几乎与商品房、经济适用房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而在这些留用地之中，单西湖区就高达5592亩，占到杭州全市的一半。

　　掌握城建大权的许迈永，也把目光投向了留用地这块肥肉。尤其是2005年实行“指标货币化收购”政策后，使那些没有能力开发建设留用地的村集体经济组织得以按一定的价格将留用地指标返还给政府，直接以货币安置被征地农民。这样一来，许迈永对留用地的操纵和利用就变得更加方便，虽然直到2008年5月杭州市政府还发文禁止留用地用于商品房开发，但在利益诱惑面前，这些都成了一纸空文。从涉案材料披露出来的内容看，许迈永的远房表弟许飞跃，后来注册了海陆房地产公司，跟随哥哥来到西湖区，所开发的“剑桥公社”、“UN公社”等项目正是留用地项目。当然，在留用地项目上获益最丰厚的许飞跃也没有忘记回馈表哥，他先后向许迈永行贿2000万元。

　　双面大贪

　　虽然只是远房表亲，但许迈永对这个弟弟照顾有加。接近许迈永的家乡人告诉本刊，许迈永父亲患有眼疾，是个算命先生，当年在萧山一带名气不小，有“许半仙”之称。许迈永兄弟三人，两个弟弟也都遗传了眼病，只有他自己的眼睛无恙。

　　16岁就考取萧山湘湖师范大专班的许迈永，天资聪慧，是许家的骄傲。毕业后，许迈永被分配到萧山县城当中学老师，1984年，在即将被提拔为副校长之际，许迈永迎来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当时，县城所在的城厢镇面向全县招聘一位分管文教的副镇长，年仅25岁的许迈永赶上了干部年轻化浪潮，顺利当选。此后，他频繁升迁和调动，先后做过宣传部副部长、卫生局党委书记、市委办公室主任、组织部长，直到1993年，成为萧山市委常委、副市长，开始迈上城市开发的路程。

　　现在，要求证许迈永在香港任职的5年对他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直接证据很难获得，但几乎所有接受本刊采访的当地官员提起这段历史，都会把它当做许迈永腾飞的起点。“许迈永是在香港正式回归的那个月赴任的，当时市里在物色人选的时候，下面的人反应并不积极，许迈永年轻、口才好，又有闯劲。”一位与许迈永同龄的当地官员向本刊记者回忆道，“他去香港待了两三年，感觉整个人的面貌就有变化了，连穿衣打扮和讲话都儒雅了不少。”发生变化的同样还有他的妻子戚继秋，一位萧山女官员向本刊回忆：“没去香港之前，还经常跟戚继秋打打牌逛逛街，但自从许迈永从香港回来后，他们搬去杭州市里，很快就疏远了。”

　　许的妻子戚继秋，也是萧山人。最早在砂轮厂做仓库保管员，后来在许迈永帮助下，借调到萧山县文化馆当会计。后来，还担任过文化馆馆长，以文化馆的名义办过装饰公司。在前述萧山女官员眼里，戚继秋属于那种“爽快、有心计”的女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毫不掩饰地去追逐”。就在许迈永在宁波受审的一周之后，戚继秋同样在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受一审，她被诉“采用提供资金账户、协助将财产转换为有价证券、资金转移等方法掩饰、隐瞒4131万余元财产的来源和性质，应当以受贿罪、洗钱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许迈永曾多次向开发商朋友暗示，自己家里还有两个残疾弟弟要照顾，经济状况并不宽裕。大家也都默契相认，纷纷送上真金白银。现在，文三路与学院路交界西南角的项目仍未完工，这块102亩的地以前是浙江科技学院的老校区，2002年由本地老牌房企坤和地产拿下，用于开发科技研发中心，取名“新芯智谷”。许迈永从中帮忙，甚至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督促开发，并且还许诺将省属高校才能享受的土地出让金返还款奖励给该公司。判决材料显示，公司董事长李宝库为了感谢许迈永的帮助并求得其继续关照，许诺送给许迈永2000万美元，先后8次将共计830万美元汇至许迈永指定的香港银行账户。这笔巨款也成为许迈永受贿款中最大的一笔。

　　自称“家境困难”的许迈永，在敛财上一点都不含糊。2006年，来自萧山的著名女装品牌汉帛中国进军房地产，其董事长高志伟与许迈永也是相交多年。在许的帮助下，高志伟拿下西湖区三墩镇的一块地，并许诺给许迈永20%干股。后来，高志伟改变主意，无心自己开发，把地转手卖给了另一家来自萧山的企业。许迈永得知后很生气，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开发项目至少获利上亿元，自己能分得2000万元。于是，2007年5月，他以炒股的名义，向高志伟“借款”2000万元。

　　今年3月12日，就在许迈永案开庭的前两天，年仅55岁的汉帛董事长高志伟在家中突发心脏病去世，不免令人唏嘘。相比这些赤裸裸的权钱交易，所谓的房多、女人多，不过是笑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