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干旱
5月21日至23日早晨,长江中下游地区落下了久违的雨水。尽管这一轮降雨对改善土壤墒情有一定作用,但水库、湖泊的蓄水量仍没有明显增加。
根据国家气象局的监测,今年1月1日至5月23日,长江中下游大部降水量较常年同期偏少三至八成,安徽、江苏、湖北、湖南、江西、浙江、上海平均降水量为1954年以来同期最少。
长江中下游区域的干旱仍在继续。这场干旱从今年初开始,已经持续了半年,旱情波及贵州、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浙江、江苏、上海等八省市。从今年1月开始,长江中下游降水明显减少,干旱等级中到重度。这是自1954年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较为严重的旱情。
降水持续偏少导致江河、湖泊水位异常偏低,水体面积减少明显。据气象卫星遥感监测显示,长江干流各控制流量比常年同期偏少25%至70%。农业与渔业的损失首当其冲。据国家气候中心气候与气候变化评估室的资料:截至5月18日,在受灾严重的湖北,除神农架林区外,其他16个市州、83个县市区均有旱情,受旱农田面积1703.6万亩。江西省农作物受旱面积73.6万亩,主要分布在鄱阳湖滨湖地区。
长江沿线起调蓄功能的湖泊面积也在急剧萎缩。
洞庭湖水体面积较去年同期减少约73%。位于江苏与浙江交界处的第三大淡水湖太湖西区和太湖南部地区河道水位也较常年大幅度降低,部分大中型水库已接近死水位。截至5月25日8时,位于江苏省西部淮河下游的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平均水位为12.14米,再创新低,已接近死水位。
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的面积也大幅瘦身。鄱阳湖是一个季节性涨水湖泊。每年汛期、五河洪水入湖,湖水漫滩,汪洋一片;冬春季节,湖水落槽,滩地显露,水面缩小。“高水是湖,低水是河”,洪、枯水位面积相差10倍多。
目前鄱阳湖水域面积1326平方公里,创下有卫星监测记录以来最小水面。而去年4月底,鄱阳湖的面积为3076平方公里。据鄱阳湖水文局的数据,今年4月上旬至5月上旬鄱阳湖平均水位仅9.33米,比正常年份同期平均水位低4.33米,创60年来(1952~2011年)有水文记录历史的新低,比历史上同期最枯的1963年还低1.69米。
5月25日,三峡水库开始加大放水流量。在此前,位于安徽铜陵大通镇的大通水文站的径流量仅每秒1.6万立方米,而去年同期为每秒3.8万立方米。大通水文站距离长江口还有约620公里,大通下游大量的引水和抢水,使长江入海的径流量远小于大通的径流量。上海长江口出现了咸潮入侵,这一现象往往出现在冬季枯水期。
气候事件与人为因素
去年的这个时候,长江中下游雨水丰沛,5月5日至7月中旬一共下了15次暴雨,水利专家们忙着应对接踵而至的暴雨。现在他们更加头痛的是抗旱。
一般在汛期后期出现的干旱叫做伏旱,但今年长江中下游在梅雨季节来临前就出现了极其严重的旱情,在历史上比较少见。在气象专家们看来,此次干旱也被视为一次极端气候事件。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降水存在显著的年际变化,经常出现旱年和涝年。旱涝的形成,与南海季风涌的活动有密切关系。季风涌活跃时,一般对应着长江中下游的多雨年,季风涌不活跃,则对应着干旱年。季风涌的活跃状况与当年的大气环流背景关联紧密。在季风较早爆发的环流条件下,有利于南方的暖湿气流向北推进,这一年的雨水相对较多,容易造成洪涝;反之则产生干旱。
按照国家气象局的分析,此次干旱的气候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往年江南一带在春季由于副热带环流系统的影响,会形成持续时间较长的春季连阴雨。受拉尼娜气候现象的影响,自去年底以来大气环流出现异常。导致目前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位置较气候平均偏北、偏强,西脊点偏西。在对流层中低层有反气旋性距平环流,因此,有利于无降水天气出现,长时间降水偏少,从而形成旱情。
其次,水汽输送条件不足,水汽通道未能有效建立。我国是个季风显著的国家,在春夏季节转换期间,随着热带对流系统的发展和南海夏季风的爆发,影响我国的水汽通常有三个通道,即索马里越赤道西南气流、孟加拉湾以南越赤道西南气流和来自南海及其以东附近的副热带高压南侧转向的西南气流,但目前三个通道的水汽输送总体偏弱。据国家气候中心气候监测室对长江中下游干旱区对流层整层水汽收支的分析诊断,该地区在5月份有很大的水汽流失,因此缺乏降水的物质条件。
此外,今年以来冷空气活动显著,且势力强大,在长江中下游地区无法形成冷暖交汇的局面。国家气候中心的冷空气监测结果表明,今年1~4月份影响我国东部的冷空气均为全国型,其势力强大,不利于热带系统的向北推进,所以没能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形成有效降水。
在这种极端气候影响下,不仅每年春天长江常有的“桃花汛”没有来,而且产生了严重的干旱。
另一方面,长江水资源的使用压力也在增大。
长江多年地表水资源量为9857亿立方米,安徽大通水文站多年径流量2.87万立方米/秒。2006年长江流域总用水量为1868亿立方米,相当于取水流量5923立方米/秒。一般年份,长江流域发展用水并没有问题。
但是近年以来经济发展加快,用水需求不断增长。长江流域废污水也不断增加,仅生活与工业污水每年排放超过300亿吨。此外,每年有600亿~700亿立方米农业退水引发的水质污染,尤其太湖、巢湖、东湖等水域出现大面积污染。为了恢复环境,满足农业灌溉,就需要引入大量长江水来维持河段功能。一旦气候异常,在人为因素的影响下,长江水资源的供需矛盾立刻尖锐起来。
按照长江科学研究院副院长陈进的说法,长江与黄河一样“缺水”。不同的是,黄河是“资源性缺水”,长江是“水质性缺水”。
干旱周期临近
尽管目前气候极端,但如果在较长的时间周期内观察,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干旱并非偶然现象。
以此次旱灾影响最大鄱阳湖地区为例,鄱阳湖水文局水沙室主任、工程师闵骞曾经统计过1000年来的旱灾周期与频次。
1000~1999年,鄱阳湖共出现重旱年113个,特旱年50个。十六七世纪严重干旱最为频繁,其次是19世纪和15世纪。与人们普遍印象不同的是,在最近6个世纪中,20世纪是严重干旱相对较少的百年。虽然20世纪的后50年严重干旱有明显增多趋势,但总趋势仍处于减少时期。
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鄱阳湖地区出现过多年连续发生严重干旱。例如1180~1182年、1440~1442年、1532~1534年、1544~1546年、1834~1836年均为连续3年出现严重干旱的情况,尤其是1180~1182年3年均为特大干旱。连续4年出现严重干旱的情况也发生过3次,分别为1168~1171年、1587~1590年和1676~1679年。鄱阳湖的历史上曾出现过4段严重干旱频发期,尤其是在明末清初的61年间(1633~1693年),出现了25个严重干旱年,平均达5年两遇。
周期性的干旱也是一种自然现象。
如果将观察周期缩短到最近的半个世纪,1953~2007年共出现了11个严重干旱年。其中,20世纪60年代严重干旱最为频繁,其中1963~1967年5年中有4个严重干旱年,1964和1966年为大旱,1963和1967年为特旱,只有1965年为轻旱。进入21世纪后出现了两次严重干旱,分别为2003和2007年。而在近55年中只出现过连续两年严重干旱的情况,并没有出现3年连旱的情况。
闵骞的研究发现,严重干旱和中等以上干旱均具有以25年左右为半周期的群发性特征,近55年来鄱阳湖区气候经历了一个干旱频发期(20世纪60年代)和一个干旱间歇期(20世纪90年代),目前正处于第二个频发期的初期。总的来说干旱严重程度呈下降趋势,但进入21世纪后,气候干旱进入了近55年来的第二个增强期,且正处于上升阶段。
虽然2003和2007年的干旱等级未达到最高级别,但湖区旱灾极为严重。主要原因在于人口增长与经济发展造成的用水量大幅增加、农业单产的快速提高、引提水工程老化失修等多种人为因素。
虽然近半个世纪的气候干旱频繁程度远不及历史上干旱频发时期,但由于人口、经济水平的极大提高,用水量成千万倍的增加,现今的抗旱困难远远大于历史上的同等干旱状况。即使与上世纪60年代相比,虽然干旱频率并不密集,但近10年来湖水位下降速度明显大于60年代。人类活动扩大了水位对气候的响应,加剧了湖水位的下降,加大了湖区防旱抗旱的困难。
在逐渐临近的干旱周期中,如果再度出现明末清初(1633~1693年)5年两大旱的情况,造成的损失与危害则会成倍放大。
长江水资源分配
按照气候水文资料,据500年统计,长江流域一般干旱或较轻的干旱2~3年一次,严重干旱大约78年一次。从季节看,上游地区春旱频繁,中下游地区秋旱居多。上游区域的干旱频率要高于中下游。
如果长江流域性干旱不可避免,那么如何进行水资源分配则是一个迫切的问题。尤其是在三峡水库建成发电后,其抗旱功能将如何发挥?
5月18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讨论通过《三峡后续工作规划》和《长江中下游流域水污染防治规划》。会议提出,要妥善处理三峡工程蓄水后对长江中下游带来的不利影响。实施工程整治,稳定河势,加固堤防,改善航道和取水设施功能。实施生态修复,改善生物栖息地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加强观测研究,优化水库调度。
此前一年,国务院批准三峡水库增加抗旱功能,与防汛处于同等地位。这样三峡水库就形成了包括防洪、发电、航运和抗旱在内的四大功能。今年4月,由长江科学研究院牵头的《长江流域水量分配方案制订》任务书编制工作已完成。
长江流域内大部分地区的用水量和未来需水量小于可供水量,但是过去粗放式的管理使水域和河网污染严重,许多水域只能用做农田灌溉,水资源浪费现象严重。新制订的长江流域水量分配方案优先考虑的是国家水资源配置战略规划需要,而强化取水许可监督管理是落实最严格水资源管理制度的重要内容。
长江科学研究院副院长陈进在《三峡水库抗旱调度问题的探讨》中分析了三峡水库抗旱的可行性。三峡总库容为393亿立方米,其中防洪库容为221.5亿立方米,兴利库容165亿立方米。水库按照“蓄清排混”的方式运行:每年5月水库开始逐渐腾空库容,水位由正常的175米蓄水位降低至155米,从6月1日到6月10日进一步降低至防洪限制水位145米。6月10日至9月30日的主汛期,水库一般维持145米运行,当入库流量较大时,根据下游防洪需要,水库拦洪蓄水,洪峰过后,水位仍降至145米。汛期过后,10月份内再蓄水至175米。12月至次年4月按照电网要求放水发电。
在这个调度表中,防洪库容与兴利库容在实践上分开,汛期以防洪为控制调度,兼顾发电、航运和排沙,非汛期以发电为控制调度,兼顾航运。
所以在现有条件下,三峡水库解决中下游干旱缺水问题的潜力就在于,如何利用165亿立方米的兴利库容,在每年的6~7月如何分配。按照陈进的分析,如果均衡下泄,可以增加每秒1660~2390立方米的流量,如果在某个时段多增加泄量,可以明显改善中下游水流条件,但需要改变正常的发电计划,将影响水库发电和航运的保证率。
在这个背景下,陈进认为启动三峡水库的抗旱功能必须要慎重考虑三个前提。三峡下泄水流到达目标地需要一定的时间,不是马上就可以发挥抗旱的作用,必须相对准确地对旱情进行预警和预报,否则会消耗过多的水而只发挥有限的作用。其次,要使抗旱达到一定的目标,必须要长时间持续加大泄量,才能看出效果,如果要三峡承担上海长江口逼退咸潮的任务,则需要更长时间的连续下泄。另外,抗旱需要的水量比较大,将影响三峡的发电效益,而向下游补水抗旱的效果评估难度大。
因此,三峡抗旱调度需要设立起调条件,并不是任何干旱都需要启动。一旦启用抗旱调度,电网发电和用电计划将随着干旱的发展不断变化。尤其是枯水期,三峡的水资源非常宝贵,不可能采用弃水的方式向下游泄水。而是通过增加发电机组向下游泄水,加大泄量,就必须调整发电计划。如果频繁变更发电计划,容易影响电网的稳定和安全运行。抗旱的成本与损失可能会远高于与效益。
在这个意义上,三峡水库承担抗旱功能是必要的,但也是有条件的。尤其是当长江流域发生大面积严重干旱时,流域内各地区不仅引用水量很大,而且各水库蓄水情况通常也不好,采用节水等需求管理仍然是抗旱的首要方法。其次是充分发挥当地水利工程的抗旱作用,而不是舍近求远。
陈进认为:“三峡承担抗旱功能只是综合抗旱措施中的一种补助手段。”三峡一旦承担抗旱功能后,必然会对原有发电、航运等兴利功能产生一定影响,需要重新优化水库的调度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