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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之痛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6月28日17:31  央视《新闻调查》

  央视《新闻调查》2011年6月25日播出“鄱阳湖之痛”,以下是节目实录:

  同期:今年以来长江中下游地区降水量为五十年来同期最少。

  同期:鄱阳湖处于历史同期最低水位。

  同期:面积减少了差不多一千平方公里。

  同期:已发布干旱黄色预警。

  同期:昨天开始江西赣北地区,普降大到暴雨,鄱阳湖水位开始回升,摆脱历史同期最低水位,旱涝急转的局面。

  同期:今天直接启动防汛应急响应至三级水平。

  同期:今天上午的罕见大暴雨导致一个水电站发生了漫坝,现在这个大坝的水位已经超过了警戒水位。

  解说:等等,让我们再看一下江西修水河一条支流,今年六月初暴雨降临时,三个小时降雨量超过180毫米,而就在此前十五天,鄱阳湖区还仿佛一片干涸的草原,十几天内,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个古老的湖泊经历了什么变化?

  6月3日,鄱阳湖上空阴云密布,隐隐雷声中,我们驶入鄱阳湖的腹地。

  新建县南矶乡鄱阳湖南部湖心中的一座孤岛,我们的车轮驶过鄱阳湖的湖底,这是一条只有在冬季枯水期才能浮出水面的水泥路,路旁的电线杆上还能看到清晰的水印,在往年的6月,这里的水位两到三米将没过我们的车顶。

  记者:尽管我们穷尽了想象,但是眼前这荒草丛生,没有一滴水的鄱阳湖,还是让我们感到震惊,原来只能坐小船才能来到这里,而现在呢?我们从很远的地方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安全抵达这里,看看这条倒扣的小舢板,显然已经搁置在这里很长时间了;而左边这条大船更让人感到吃惊,在这个本来是捕鱼捞虾的一个最繁忙的季节,现在却被闲置在这里。我们上去看一下:里面结满了蛛网,甲板上布满了鸟粪,所有的这种捕鱼捞虾的设备都已经拿走,显然已经是搁置在这很长时间了。

  我们将从这里出发,一路来到它的入江口,看看干旱的鄱阳湖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说:我们启程的这一天正是干涸的鄱阳湖迎来降雨的第一天,在之后的七天里,暴雨突降鄱阳湖,降雨是否会让干涸的鄱阳湖得到恢复?连续的暴雨是否又会导致新的灾害?从抗旱到防汛,鄱阳湖将如何承受这种极端逆转?

  南矶乡是位于鄱阳湖南部湖心中的一座孤岛,往常人们需要从对岸的新建县乘船才能来到这里。

  记者:这船我看这大大小小的,停在这有好多条。

  万国民(南昌市新建县南矶乡红卫村 村民):好多条,不是好多条,全部。它们都没出去可以这样讲,一个都没出去,没用啊,逮不到鱼啊,逮不到虾子啊什么的。按照往年的话,这个水位的话涨到哪呢?一般都到那边,可能都淹了咱们,淹了,对对,淹了咱们了。

  解说:这位村民告诉我们:从今年三月开始,湖水就逐渐下退,水文记录里江西省以1638毫米的全年平均降雨量排名全国第四,每年一到五月,全省的平均降雨量818毫米。今年,这个数字降为412毫米,不到往年的一半。

  5月2日,鄱阳湖水位降到有记录以来的同期最低水平,水量只有历史同期均值的13%,鄱阳湖湿地九个子湖几乎全部干涸。

  滨湖的渔业首当其冲成为重灾行业,我们驱车赶往位于鄱阳湖东岸上饶市的鄱阳县,这里是全国第二大水产县围绕着渔业的捕捞、养殖、水产加工、运输、渔具的生产,这里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刘庚生(上饶市鄱阳县管驿前村 村民):它是一个水神(庙),每天都有人来祭拜。

  记者:今年这样,鄱阳湖干成这样了,来求雨的人可能也不少求过,管用吗?

  刘庚生:一般都是初一十五,就是老天还是不下雨。我们这个村渔民,现在有1/3的人是养鱼,有1/3的渔民是打鱼,还有1/3的渔民是从事放鱼,到鄱阳湖去收鱼、放鱼,到我们村里来卖。

  记者:完全完全是以湖以水为生。

  刘庚生:以水为生,就是这样,打鱼。

  解说:今年60多岁的刘庚生是管驿前村的老村委会主任,也是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渔民,进入6月的这几场大雨,在他看来,来得太晚了。

  刘庚生:像这个元气大伤了以后,你想恢复这个过渡时期,应该是很长的,这么长时间干旱无雨,可以说整个水产资源,要想恢复以前那样也很难很困难。

  记者:但是在我们,可能不生活在湖边的人想象中的话。是不是连下几场大雨,这个河水,湖水就都补充起来了,会不会这样?

  刘庚生:那个资源它有生长过程的,本来4月份5月份都是鱼的产卵期,现在这个季节都过了。但是没有水草的地方再产卵的话,有些它存活率是很低很低,可以这么讲,它没有那个环境。

  记者:不仅影响今年这一年,来年都还受到影响。

  解说:6月3日,渔民们等待了几个月的降雨来临了,但在此时,湖里幸存的鱼类已经过了产卵期,即使在这个时候重新放下鱼苗,如果水位正常,仍需要经历三到四个月的正常生长周期,到将近10月才能开始捕捞。

  每年的6月20日中午12点是开湖捕鱼的时间,以往每到这个时候,渔民们都会准备渔具,鸣放鞭炮,而在今年的6月20日之前,鄱阳县渔政局副局长张少军,望着外面的暴雨,担忧不已。

  张少军(上饶市鄱阳县渔政局副局长):就算现在开始水位再涨高了,鱼类也无法繁殖,也错过了它的繁殖期。

  记者:如果过一段时间,这个禁渔期结束了,开始捕鱼了,今年这个旱情,对你们马上要开始的捕鱼季有什么影响?

  张少军:影响很大,今年从禁渔前两个月,元月份、二月份、三月初,在这两个半月之间,渔民的捕捞产量,我估计比去年减少了大概80% 90%。

  记者:这么大的一个数字。

  张少军:这么大个数字。

  解说:今年禁渔期之前的捕捞锐减,让张少军预感到了更大的威胁,每天往来于江上的渔民对水里发生的变化了然于心,我们踏上了一条这个季节少有的捕鱼船,在禁渔期里,只有河流里可以捕鱼,船老大李国华带我们一起划向饶江。

  记者:今年这一季打鱼收成怎么样?

  李国华(上饶市鄱阳县管驿前村 村民):不行,不行。

  记者:怎么讲?

  李国华:我们这里收成比往年起码产量要减少一半。

  记者:差这么多,那这些鱼鹰还养得起吗?每天饭量也不小啊。

  李国华:这个鱼鹰每天起码要吃一斤半到两斤,要是买鱼啊,买鱼一天起码要吃60块钱。

  记者:那这一出一进的话,赔了好多钱。

  李国华:赔了很多钱,我们是从小搞到大的,要是现在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不搞了,现在我们生存都困难了。

  记者:养不起了。

  李国华:对。

  记者:那这些鱼鹰怎么办呢?你要不干了,多可惜。

  李国华:我们就是想办法把它给卖掉了,只有这样了。

  解说:鸬鹚捕鱼,作为这个古县城的渔俗文化标志曾经被反复拍摄,出现在广告、报纸封面、旅行手册上。如今,管驿前村最后二十几只鸬鹚捕鱼船在今年四散离开,只剩下了七只还往来于江面,如果仍然捕不到鱼,李国华和他的一船鸬鹚也会选择离开这段陪伴了多年的水域。

  记者:鄱阳湖的这场大旱影响的不是某一户、某一家,而是整个的一个链条,从养鱼的、到捕鱼的、到收购的,像是这样的一个水上人家,他们今天忙活了整整一下午,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这么多的鱼鹰,总共才捕到了这么些鱼,可以说连它们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辛苦了。

  解说:傍晚的时候,几条收获甚微的渔船相继靠岸,在这个村庄的码头仍然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这位村民准备了几个大筐子等在码头。

  同期:没有鱼了,没有了。

  解说:几分钟之内,今天这七条小渔船带回来的鱼,很快被约定的买主抢购一空,他的希望落空了。

  解说:戴国来收走了所有的鱼,他是奔波在附近几个村庄之间的收购者,在他们看来,鄱阳县的这个远近闻名的鱼虾大市场在逐渐缩小。

  记者:花了多少钱啊?花了多少钱?

  戴国来(上饶市鄱阳县管驿前村 村民):二十七块钱。

  记者:二十七块钱。

  戴国来:这么多的鱼才三十块钱。

  记者:你现在每天收多少斤啊?

  戴国来:每天收六七百斤吧。

  记者:六七百斤,那跟以往比呢?要是去年呢?去年收多少?

  戴国来:去年收得多的时候,现在这个时候就一天一千多斤,两千斤。

  记者:价钱有差别吗?今年多少钱一斤?

  戴国来:比去年贵得多,不知道贵到哪里去了。

  记者:今年一斤多少钱?

  戴国来:今年一斤现在,去年就是一块到一块一毛一斤。

  记者:今年多少钱?

  戴国来:今年一块八毛一斤。

  解说:眼前看得到的损失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干旱给鄱阳湖渔业的产业链造成的将是一系列的影响,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这条临湖的街都是收购鱼虾的店铺,我们来到时只有一家店面还在营业。

  记者:今年这个收成怎么样?

  李军明(上饶市鄱阳县管驿前村 村民):今天收成很不好。

  记者:产量比往年差了多少?

  李军明:如果按往年算的话,顶多是(往年的)20%吧。

  记者:怎么差这么多?

  李军明:外湖没虾,外湖干,就靠内湖一点虾。

  记者:如果按照往年的话,我想这个地方应该非常热闹。

  李军明:肯定很热闹了。往年的话,这全部是船啊,全部是虾。

  记者:现在是能够保证,每天都有这些量呢,还是说每天都保证不了?

  李军明:保证不了,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有的时候收个几百斤,有的时候收千百斤。

  记者:去年还有印象吗?最多的一天能收到多少斤?

  李军明:去年一般的话一天两三万斤吧。

  记者:哟,那差太多了。

  李军明:现在不得了。

  记者:前面还有吗?像你们这样做这样生意的。

  李军明:前面没有了,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记者:别人都关掉了?

  李军明:都关掉了,基本上关掉了,没货了,今年没东西。

  记者:那生意怎么办?

  李军明:生意难做,今年生意是相当难做。

  解说:往年从鄱阳湖各个湖区运过来的小龙虾在这里冷冻、装箱,再运往杭州、上海等地,鄱阳县是全国第二大水产县,每年输出水产品14万吨左右,总产值15亿元。但今年,灾害几乎完全摧毁了,这个培育多年的鱼虾产业链,双港镇青山屿县的养殖大户王启生,也是这个产业链条中的受损者,他要面对的难题是,今年出口韩国的鳜鱼订单,无论如何也难以完成,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联系多年的韩国客户解释。

  王启生(上饶市鄱阳县):这个湖原来就是养网箱的,那不是有网箱排吗?现在没水了,那么这么一点点水,只有抽到育种塘来了。

  解说:6月初的这几天,连续的几场暴雨落入干涸的鱼塘,让王启生下半年的养殖业又有了希望,眼前的问题似乎被突然间解决了,但是他长远的担忧却越来越重,在鄱阳湖做了20多年,渔业生意的他越来越感到鱼塘养殖的风险。

  记者:从1985年一直干到现在感觉上鄱阳湖整个水面、水量,包括整个地区的气候有哪些变化吗?

  王启生:有变化,我们感觉到现在的天气就是近几年来很少出现风调雨顺,都是极端天气,要么就是集中下一个地方,要么就是集中干旱一个地方,要么就特冷,要么就冬季又不冷,所以这样对生产都是不利的。

  记者:去年江西就是大涝,今年大旱。

  王启生: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现在问题就是这个自然本身它就不自然,问题在这个地方,它极端天气太多,农村里面有些习俗就是说哪一天晴,什么时间有雨,哪一天雨,我总觉得就是该下的时候就下了,该不下的时候就不下。

  记者:有一定的规律。

  王启生:有一定的规律,现在全没了。

  解说:四季轮回,阴晴圆缺,鄱阳县的渔民们正是因为掌握了多少年来的气候和湖水变化规律,世代形成并传承了一套养鱼、捕鱼的渔业传统,并以此领先于其他的捕鱼者,按照一条传统的谚语开湖之后正是“七堑金 八堑银”,开始大量捕鱼的时机。但现在,气候的突变让这些,沿袭传统的渔民们措手不及。

  为了应对干旱,刘庚生叫来山区的打井队,在鱼塘边打了一口井,给鱼塘灌水,打完井后的十几天,他就接到了村里的通知,鄱阳县要进入紧急防汛,汇入鄱阳湖的饶河流域要拉响防汛预警。前五个月县里的降雨量还不到往年一半,但这十几天却可能超过往年的两倍,饶河的洛安河段有可能出现汛情,从干旱到防汛,十几天之内,六十多岁的渔民刘庚生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场突变,一时无法适应。

  刘庚生:像我们这个时候的洪水,哗,一下子下雨,一下子来就来了,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以前的地域面积特别广、特别大,它有藏水的地方,它也有水消化的地方,现在不行了。有时候我记得像1998年涨水,一下来就一下来,所以说整个生态环境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解说:在刘庚生的记忆中,以前鄱阳湖干旱的时候能存住天上落下的雨,发洪水的时候能够分摊开过量的洪水;而现在,鄱阳湖似乎正在慢慢地失去这样的调节能力。如今,刘庚生仍然记得十几岁时听到的一句,开发鄱阳湖的响亮口号:围湖造田,水口夺粮。

  刘庚生:六十年代可是碧水蓝天,水汪汪一片,到了七十年代初,当时是向湖区要粮,当时那是政府号召向湖区要粮,大量的围垦,大量围垦,像我们对面这是六几年围起来的,1964年围起来的,叫霞峰屿,我们这边屿是青山屿,那是1971年围起来的,双港镇,它也是七十年代围起来的,都是把鄱阳湖的面积一块一块把它切掉。

  记者:越围就越小。

  刘庚生:越围越小,余干县、康山屿,那多大,余干县半壁江山水面围起来,多大,原来都我们渔民捕捞的场所,而且是水产鱼类繁衍生息的地方,没有了。

  解说:围绕鄱阳湖的围垦持续了三十多年,到1997年,鄱阳湖的天然水域面积缩小了2000多平方公里,库容损失45亿多立方米,1998年突如其来的大洪水,暴露出鄱阳湖日渐降低的调蓄能力问题,第一大淡水湖围堤决口,洪水四溢。洪水退后,一直以来“向水要田”的鄱阳湖,开始了漫长的“退田还湖”工程,“给水让路”,如今水域面积已经扩展到5100平方公里,虽然鄱阳湖开始恢复原有的生机,但已经不再是刘庚生记忆里的鄱阳湖了。

  6月3日开始,江西气候中心取消了干旱黄色预警,同一天,中央气象台发布长江流域的暴雨蓝色预警,在鄱阳湖周边像鄱阳县一样从极度干旱又转为防汛抢险的县越来越多,我们驱车赶往鄱阳湖西北岸的农业大县永修县,旱涝交困会给这个滨湖的平原地区带来怎样的影响?调蓄能力减弱的鄱阳湖又该如何应对有可能到来的汛情呢?

  6月6日端午节的一场雨过后,在永修县九合乡,每户屋子里几乎都看不到人影,清闲了一个月的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了。

  这些村民在端午节的那一天一夜没睡,连夜把因为干旱而荒弃了的早稻田重新翻了一遍,趁着这两天刚刚落下的雨水,赶紧种植晚稻。

  九合乡的早稻田早已经是荒草一片,被寄予唯一期望的晚稻田秧苗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场降雨。从5月等到6月,如果还不下雨,再过十几天秧苗就会变老,6月9日中午12点,四含村的郭坂小组把十几户村民召集在一起,他们必须在几天之内把所有的秧苗插下水田,尽管雨水连降数日,但对插秧来说还是不够。

  村民(九江市永修县九合乡四含村):他帮我我帮他,互相帮助,如果不帮忙的话,这里都干了就插不到了,再晚就不行了,再晚不行了。村民:(秧苗)最晚不能超过四十天。

  记者:从几点开始干活?

  村民:早上四点钟以上,四点就到了,四点钟以上,晚上七点、八点,七点钟能行咯,八点,晚上八点,我们没有办法了,要赶这个天,要抢时间了。

  解说:刚刚上任两个月的乡长袁扬勇,也在前一天刚参加完永修县的防汛动员大会。他接到的消息是,刚刚开始的这场雨,不仅仅是可以插秧的讯号,还有可能带来持续的降雨,他马上要通知几个村委会,赶去村里的堤坝和提灌站,开始为即将面临的防汛做准备。

  袁扬勇(九江市永修县九合乡 乡长):今年特殊,今年这几个月基本没下雨就造成了早稻全体受害,紧接着就是马上9号到11号,又一个强降雨的过程,可能会在围堤里面会出现比较大的涝情。

  解说:九合乡是由九段围堤连接而得名,往常它四面环水,堤坝把乡村和绕城而过的修水河,同鄱阳湖相隔。当鄱阳湖和修水干涸的时候,九合乡就失去了农业灌溉的水源,而如果水位上涨,围堤之内的九合乡就随时面临着洪水的危险,它将瞬间成为永修县围堤线最长,防汛压力最大的乡镇。6月9日乡长袁扬勇走上堤坝,勘察着即将到来的汛情,而村民们则在堤坝内的浅水田里忙于抗旱自救,抗旱和防汛在今夏一同降临九合乡。

  在赶时间插秧的这几天里,村民只有午饭时才能稍事歇息。

  村民:我们要赶时间了,那个秧35天了。

  记者:今年只有一季稻了,怎么办?

  村民:早稻干死了,我的老公出去打工了,不打工,没法生活。

  解说:几个月的大旱让大多数村民都对今年的收成不再抱有希望,很多人在这个夏天,第一次离开这个鱼米之乡,到城市另谋出路。

  同期:不要哭了。

  记者:孩子多大?

  周继宝(九江市永修县九合乡 村民):孩子两岁。

  记者:两岁。家里没人看吗?

  周继宝:打工,在外面打工,爷爷奶奶带,是我带他。

  记者:要不是因为干旱他父母带他,他父母在家里带他。

  周继宝:但现在没有办法了,现在没法生活了。

  记者:现在光种田没法生活了?

  周继宝:对。

  解说:6月9日,袁乡长紧盯着提灌站开闸试机。

  袁扬勇:这个站肩负着五六千亩的排涝任务,今年水田里的微薄收成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损失。

  解说:这是乡里的提灌站在今年的第一次使用,这些建于堤坝内外的提灌站,本来有两个作用:在干旱的时候把堤坝外的水抽入到里面灌溉农田;在汛期的时候,把农田的水排到堤外的修水河里。但今年,由于堤坝外的水位太低,大多数提灌站都没有发挥抗旱的作用。

  九合乡在今天所面临的抗旱和排涝的困境,正是鄱阳湖周边的滨湖地区普遍面临的问题。史小平,江西省防汛抗旱办公室的总工程师,在这段旱涝急转的日子里,他曾经多次前往永修县周边的水田考察。

  记者:前一段时间的干旱我们容易把它归结为天气变化、气候变化,但是从你这个角色上来看的话,除了天气的因素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原因?这样的干旱是不是可以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避免减少一点?

  史小平(江西省防汛抗旱办公室 总工程师):我们的工程太少了,说白了就是水利工程太少了,水库,就是水库太少,有调节能力的水库太少,如果有调节能力的水库多一点的话,调节性能好一点的话,起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种旱灾。

  解说:滨湖地区远离山区水库在极端天气条件下,怎么解决灌溉问题,一个探讨多年的老话题,在这一时刻又重新提了出来。

  记者:那怎么来解决呢?

  史小平:滨湖地区就针对今年这种旱的话,常规办法你就是打井,要不你再从鄱阳湖里面挖很深很深的沟去引水,通过几级提水,再有一个办法就是鄱阳湖建闸,把去年汛期的水留下来,留到今年用。

  解说:作为一个通江湖泊,有人提出在它与长江之间建一道闸,实现水位的自我控制,而作为中国迄今为止水生植物物种最为丰沛的湖泊,如此去人为设置障碍将对生态产生何种影响?

  6月8日,我们在鄱阳湖干旱持续的时期来到位于星子县的水文监测站,这里所监测的水位数据是代表鄱阳湖整体情况的标准水文数据。

  包纯红(鄱阳湖水文监测局星子水文站 站长):这个柱子就是观测水位,像去年的水位我们就到了这个装置,达到了P3,去年的水位是到了这个地方。

  记者:这个高度应该算是鄱阳湖的正常的高度。

  包纯红:相对比较正常了。

  记者:现在的水位正常的话应该到多高?

  包纯红:应该到17米多了,水位17米,应该是到那个上面去了。

  记者:哦,那么数下来第三根柱子。

  解说:正是在今年的汛期,鄱阳湖的水位下降让人们又想到了,那个为鄱阳湖建闸,在汛期过后留住湖水的设想。

  记者:我们在湖区采访的时候会听到这样说,原来在鄱阳湖下大雨的话能够把这个水存住,现在的问题在于它存不住,哪怕是连下大雨,但是水也存不住,几天就流走了,这个蓄水能力在鄱阳湖这么多年有什么变化?

  史小平:鄱阳湖实际上也是一个过境性的,它这个控制因素很多,有一个通江的河道跟长江连通的,因为鄱阳湖本身是没有水利工程,人工的工程控制它的,它都是天然状态,如果长江的水位一降低以后,它就没办法,水留不住了,全部流走了。

  记者:流到长江里去了。

  史小平:全部流长江里面去了,它是相互制约的,不是靠你本身一个鄱阳湖能解决问题的。

  解说:作为一个与长江相连的浅水性湖泊,很多人都在猜测长江水位对鄱阳湖水位的影响,而江西省水利厅的,总工程师张文捷认为它真正的影响在9月份以后的枯水期才能体现。

  张文捷(江西省水利厅 总工程师):我们定性地来谈这个问题,三峡水库运行它是7月份开始涨水进入汛期,它汛末就要拦洪水尾巴,就是洪水利用,可能9月份就要下闸,这是正常年份都是这样,它一下闸减低了长江的天然径流量,减低了径流量就等于是降低了长江水位,我们的湖是这样下去的,它这水位低我们的出水速率,出水量肯定就快。

  解说:根据鄱阳湖研究中心的一组数据,2003年以来,鄱阳湖连续出现历史罕见的低水位,而且水位持续下降。枯水期比正常年份提前约40天,往年在12月份到3月份之间的枯水期,往往在10月份就开始进入,枯水期时间延长。近年来,长江水位的变化让建闸之声再度响起。

  张文捷:我们建一个闸以后也可以在我们的汛期尾,我们可以拦蓄一部分洪水,拦蓄一部分洪水改变或者讲恢复到原来鄱阳湖的一种天然的水资源的一种条件,因为我们讲建闸是调枯不调洪,就是整个洪水区一年有半年以上的时间,闸门是全开的。

  解说:作为全国面积最大,湿地物种最丰富的湖泊,鄱阳湖有着全国保存最好的水生植物系统,拥有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越冬候鸟的重要栖息地,在生态学意义上,它还有两个不可替代的特征,它是珍稀越冬候鸟白鹤的重要栖息地,也被称为珍稀水生动物江豚在长江流域最后的避难所。

  戴年华是江西省科学院鄱阳湖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在今年5月他参与组织了一次关于鄱阳湖周边生态环境变化的环湖考察,对鄱阳湖周边生态环境的改变做了一次最新的统计。

  戴年华(江西省科学院鄱阳湖研究中心 副主任):2004年我们参与了世界自然基金会,给国家林业局搞的五省一市,对长江中下游的水鸟调查,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跟上海,当时可能大部分珍稀物种都集中在鄱阳湖,跟洞庭湖比来讲,珍稀物种的数量基本都在鄱阳湖。

  记者:你的意思说都会在这里越冬、迁徙?

  戴年华:大部分都是到这里来越冬,像白鹤,从西伯利亚到我们江西的99%基本上大部分的越冬的白鹤是到鄱阳湖来越冬,所以国际候鸟基金会对鄱阳湖是特别关注。

  记者:我们关注它已经不是关注鄱阳湖本身,也不是江西,甚至不是全国是一个全世界的眼光来关注它?

  戴年华:鄱阳湖是个名片,是一个走向世界的名片,也就是国际上关注鄱阳湖,其实是关注它的生物多样性,通过关注鄱阳湖来关注江西,实际上它是江西,也是走向世界的一个窗口,我个人理解是。

  解说:而一旦在鄱阳湖设立水闸,水位在冬季的几个月内保持稳定。鄱阳湖原本四季分明的天然水位落差就会消失,湿地植被发生破坏,进而导致食物链断裂,候鸟难以觅食,另外水中的石柱等工程性设施,也会影响江豚洄游至鄱阳湖内。

  6月9日,戴年华带我们前往位于吴城镇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有9个碟形湖,我们将要去的大湖池,是其中核心的保护湖。

  我们驱车驶入地图上标注的,这个湖泊自然保护区时,眼前看到了一片茫茫草原,在湖底开车行驶将近10公里,才遇到一段泥泞的路面,我们徒步半个小时找到了最近一处的水源。

  戴年华:你看这么大的鱼都逃不出去了,它都已经死掉了,说不定水已经干枯了,你看它的背都弓不起来了,水比较浅,湖里面的鱼大部分都已经死亡了,就看水位能不能涨,如果涨起来了把对面那个堤坝没掉,让赣江的水过来,通过江河里面的鱼交流到这里来,如果水上不来,交流不过来,这里的水生生物包括鱼类,包括贝类,可能得不到种群交换的话,可能生物多样性比较贫乏。

  解说:站在干涸的湖底,戴年华担忧着今年这里将会迎来怎样的冬季。对戴年华这样的生态领域的学者来说,他们的忧虑在于很多对于生物链的影响是短期之内看不到的,对越冬候鸟的影响很难在短期内评估,但是一旦失去就难以再得到恢复。

  距离大湖池保护区以北30公里的水域,还畅游着另一种珍稀物种:江豚。长江里面的白鳍豚发生功能性灭绝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后,江豚作为只有1800多只的珍稀动物得到人们的特别关注。每年长江流域将近三分之一的江豚会洄游到鄱阳湖产仔,没有任何人工水利工程的鄱阳湖,据此被称为“江豚在长江流域最后的避难所”,我们从星子县出发,踏上小船,和戴年华一起来到江豚的栖息地。

  戴年华:怎么说呢,江豚我个人的观点,不知道对不对,江豚我估计保不住了,这不光是江西的事,还涉及到长江。等一下我们到前面可以看到长江里面的,因为它这个影响主要是交通,船,船的螺旋桨容易把江豚打伤了,报纸上不是登过了“哭泣的江豚”,江豚不是都受伤了嘛。

  记者:怎么这么悲观,怎么说它就保不住了?

  戴年华:白鳍豚也已经没有了,白鳍豚是典型的,江豚也没有,华南虎也没有了,我们生态环境的变化,影响最大的是顶级动物最先灭绝的食肉性的顶端的一些高级消费者,它是比较容易受到一些影响的。

  记者:那以后就是说,我们在这边水域见到江豚的机率越来越小了?

  戴年华:我个人是这么理解的,我不是悲观,因为这种经济发展跟保护总是矛盾的。

  解说:这座湖心的小岛当地人称作鞋山,它下面的水域就是江豚经常出没的地方,从保护生态的角度考虑,戴年华对鄱阳湖内建闸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是面对日益干涸的保护区,他又担心水位的下降对生物的另一种影响。

  戴年华:水位下降的话,江豚主要是吃鱼,如果干旱的话,可能鱼的资源少了,对江豚来讲它食物来源少一点;对候鸟的话,特别是冬季的候鸟,可能对动物性食性是吃鱼的,还有植物性食性吃草根的,水生植物草根的,可能也会产生一些影响。

  张文捷:我们现在不是讲改变,我们是讲人为干预,是讲恢复,几个因素影响就造成了鄱阳湖的生态系统已经不是十年前的生态系统,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我认为如果像这种鄱阳湖这种生境状况再这样趋势性的发展下去的话,也可能水体的容量越来越小,它本身生存空间就越来越小,鄱阳湖还是不是一个它可以生存的,有利于它生存的一个湖。

  解说:八年以前,有关今天的这个话题,戴年华曾经参与过一次庞大的辩论会。当时,戴年华在反对的一方慎重地投下了自己的一票。八年后,鄱阳湖开始面临日益严重的枯水危机时。戴年华说,如果今天投票或许他会做出另外的选择。

  戴年华:其实我感觉,其实鄱阳湖的自然已经人为地改变,我觉得鄱阳湖不是自然的鄱阳湖。

  记者:而且改变很多了。

  戴年华:跟80年代比,我们做过研究,鄱阳湖的生态,如果80年代是100分的话,现在打分只能打60分,若干年后能打多少分我没办法预测。鄱阳湖不是一个自然的鄱阳湖,第一个它受到出口低水位的影响,它受到五河来水的影响,鄱阳湖要保证它的完整性,那么就是长江流域上的一些水利工程必须要撤掉它。

  解说:人们反对为自由舒展的鄱阳湖立坝建闸,从而保护这个长江流域中尚且天然的没有人为干预的湖泊生态系统。然而,今天的鄱阳湖其实正处在水利工程的包围之中,它源头的五条河流分别建有水电站在调控蓄水,在它奔腾拥抱的长江上游存在诸多水利工程,鄱阳湖作为其中的一环是否还能保持它天然的规律?它应该在这些人为调控的水域中来加强自我的控制,还是继续保持它少有的自然节律呢?

  戴年华:作为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有争议,我觉得这个,我还是这个观点,这个东西我觉得也没必要去炒作它,咱们就理解它,如果站在搞生态的角度来讲,不要简单说个不字,应该说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鄱阳湖出现了这么多问题,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它?比如说鄱阳湖水利工程,你说行不行?如果不行,你能不能拿出,比鄱阳湖水利工程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江西鄱阳湖存在的这些问题。

  解说:乘着小船一直向北,我们到达鄱阳湖的出口,湖口县的码头。在这里,鄱阳湖的湖水和长江交汇,最终汇入长江水,水面上是鄱阳湖繁忙的航运码头,采砂船在这里穿梭,水产和稻谷在这里被运往各地,而在水面下,另一个繁忙的世界在这里孕育,这个迟来的汛期里,江豚洄游,水草生长,鱼类开始在这个季节产卵,湖畔是石钟山,它的名字因为中学课本里的《石钟山记》而广为流传。未来鄱阳湖即将有一个新的发展规划,它是未来的生态经济区的载体,它也是保存最好的湖泊生态体系,它更是历史文化的集体记忆,在今年夏天史无前例的旱涝交叠中,鄱阳湖长期以来的历史问题一一裸露,在新的一轮争论中,涌向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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