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周焕 发自武汉
6月9-24日,半个月之内,武汉连降三场暴雨,积水路段遍布三镇,全城拥堵。
武汉大学两次被淹,校园成了水上乐园。毕业生身着学士服,在几乎与东湖连成一片的校门前,拍摄“水上漂”毕业照。“武大看海”,一时成为风头无两的网络热词。
7月1日,湖北省省委常委、武汉市市委书记阮成发,在市委市政府工作会议上连声追问,“一场暴雨就成一片泽国,究竟是谁的责?该负什么责?将如何追责?”阮成发表示,武汉市纪委已就积水追责之事展开调查。
次日上午,在广播里听到这一新闻时,的士司机万波痛心疾首地说,1998年武汉被淹,那是江水湖水倒灌,情有可原,但这次就是工作不到位了,这么大个城市被淹成这样,是丑事,理当追责。
江城“内急”
6月18日,中午12时20分,大雨如注。
在武昌付家坡五月花大酒店门前,黄定文载上一名北京来的女乘客。乘客目的地是汉口火车站,她要赶下午2点08分汉口开往北京的动车。
在武汉开了18年的士的黄定文,透过雨刷极速摆动的挡风玻璃,瞟了几眼马路两侧的窨井盖。那里,秽浊的积水正翻涌而出,黄定文不禁心生忧虑。
若是平日,在交通一向拥堵的武汉,这14公里路程,约需40分钟时间。但这次,能否及时将乘客顺利送至目的地,黄定文心中并无把握。
当日下午,武汉三镇有四到五成的士未曾出车。在夏季逢雨必瘫的江城,若遇上暴雨天,的士司机大多不愿出车。
脆弱的地下排水设施,5000多个同时施工的工地,让这个城市如同结石患者一般,排泄功能几近丧失。6月9日夜间,一场暴雨过后武汉三镇全城拥堵的骇人场景,黄定文仍历历在目,他没有理由不担心。
20分钟后,行至江汉一桥引桥与京汉大道交会处时,黄定文远远望见前方有车辆滞留,而对面已无车辆迎面驶来,遂果断从车龙中撤离,掉头往回走。他打算再次绕回汉阳,从月湖桥到汉口。
一路走走停停,在解放大道新世界酒店门前,前方再次拥堵,的士无可避免地汇聚到寸步难行的车流中。若从此右拐至青年路,前方4.9公里处就是汉口火车站。但看不到尽头的车龙,让黄定文望而生畏。
此时已是下午1点10分,黄定文留意到,路边积水漫过行人脚踝。离动车发车时间不足1小时,乘客心急如焚。黄定文决定借道航空路,经由建设大道绕过车龙进入可直通汉口火车站的青年路。
进入建设大道后,马路两侧水势已明显上涨,积水没过行人小腿。当黄定文终于重新回到青年路时,路旁积水已漫至行人膝盖处。路边不少门店尽管已用门板和沙包筑起“防洪堤”,但浑浊的积水依然涌入店内,一些地势较低的单位大院已然成为浊水翻涌的池塘。
下午3点20分,乘客捏着下午2点08分的动车车票,心存侥幸地对黄定文说,希望能赶上4点的动车。但20分钟后,在金盾酒店门前,寸步难行的车龙,再次让希望成为奢望。
半小时后,的士依旧原地踏步。而此处距离汉口火车站,还有1公里路程。乘客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决定下车涉水步行至汉口火车站。此时,的士计程表上显示的车资为89元;若在平日,这段路程只需30元。
被暴雨带来的积水拉长了行程的,不仅仅是黄定文和他的同行。13年来的最强降雨,相当于一天泼下15个东湖的水量,这天下午在“内急”的江城制造了88处积水点。穿行在武汉三镇的几乎所有机动车辆,都被迫改变行程与路线,8天前全城拥堵的“盛况”再次重现。
风雨夜归人
当饥饿、疲惫的北京女乘客拖着沉重行李箱蹒跚前行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后,黄定文与搭档交接班的时间快到了。
此时,他最为迫切的问题是,如何绕过滞留的车龙,到三公里外的建设大道长江日报路路口,与搭档交接班。
与黄定文同样忧愁的是,那些在公交车候车厅下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市民。
因公交车运营线路被打乱,的士大多被拥堵在马路上,一些居民区被渍水隔绝成孤岛,众多市民被迫踏上徒步蹚水回家的漫长征途。风雨夜中的三镇大街小巷,出现罕见的徒步大军。
历经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的人们,终于回到家中。洗净一身的污浊后,一些人开始以或调侃或激愤或无奈的语气,通过论坛、微博和电话向亲友、向素不相识的网友,述说风雨夜归途中的遭遇与见闻,并追问因由。
“姐要哭了。五点半下班,715(公交车)挤不上去,坐608(公交车)到江汉一桥,一路比较顺利。转585(公交车)从利济北路到青年路花了两个小时,在高架前就一步动不了了。十点了,姐咬牙走路回家,沿途是(被)丢(弃)的小车和袜子以及跟我一样狼狈赶路的人。眼看到家了,前面汪洋大海,姐蹚着过膝盖的水回家,11点过6分。”
“俺们全小区的人除了(要)历尽城区的河、沟、渠回到小区门前,还要再从污黑的粪水中游回家,那叫一个恶心呀……。可恶的中南财大建教师小区堵死了我们的排污口,逢雨必淹,几天都出不了门,菜都没法买呀,只好吃面喽。幸亏是双休,不然每天都得在臭水中游两次。庆幸呀……”
“从武昌回汉口民航新村,下午6点坐车,车走到大桥就堵得不动了。等了1个小时车也没动,有人问前面的车,再次堵了2个小时没动。只得徒步回民航新村。沿途汪洋一片。最深地方有1米左右。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了。沿途公交司机有的在一起聊天,有的干脆睡觉。少见的徒步大军。”
“从武昌到汉口青年路,17点30分出发,23点30分到家,游遍了大半个武汉……”
“40分钟的路程花了6个小时才到家。真是苦不堪言。这辈子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遭遇,还城市呢,呸……在深圳,什么台风暴雨没见过,也没变成这副模样阿(啊)。整个交通瘫痪,大半夜的,路上还热闹得到处都是回不了家的人和车。想笑又想哭。哈哈……”
“满城挖”渍水
一般情况下,雨天对于的士司机来说是难得的黄金时段;但武汉的情况不一般,雨天里遍布三镇的积水路段,常常阻断的士司机的财路。
武汉大通汽车出租车有限公司一吴姓的士司机抱怨,最让人头疼的是,走投无路中试图冒险涉水突围时会误入积水深处,污水灌入车内并淹没引擎盖,“那就掉得大了。”
每当积水遍布三镇街头时,吴都会想起30年前看过的一部名为《虎口脱险》的法国电影,“那里面的下水道,真叫吓人,都可以开卡车了,武汉的下水道才多粗?”
来自武汉市水务局的消息称,该局对6月18日暴雨后形成的每个渍水点成因进行了分析。结论是,一方面部分管网老化,另一方面遍布全市的5000多个工地,也影响排水。
事实上,武汉市大多数排水管网系清朝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所建。目前,武汉市的排水系统标准是“一年一遇”。
在专家的剖析中,江城“内急”成因较多,除排水设施脆弱、填湖造地削弱湖泊调蓄能力、路面硬化率过高外,饱受诟病的是野蛮施工。
6月23日,武汉市水务局公布的一项渍水报告显示,18日全市88处渍水点中,有46处系施工造成。
从2009年起,武汉共有5500多个工地同时施工,空中高架桥,地面快速路,地下是地铁和隧道,基础设施大建设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立体化推进。曾经风光无限的大武汉,如今开始在落寞中义无反顾地走向复兴之路。
这一年,武汉城建全年投资500亿元,平均一天1.4亿元。2010年城建投资超过600亿;2011年,适逢辛亥革命100周年,武汉市城建总投资将超过700亿,平均每天投资2亿元。
市民和网友将主导这轮大建设热潮的阮成发,称为“满城挖”。对此,阮成发曾立场坚定地回应:“我不怕别人叫我‘满城挖’,不建设对不起这座城市。”
“满城挖”背后的真实需要是,金融危机后,中央拿出4万亿振兴经济,这些钱主要投向基础建设,各级地方政府为争得更多蛋糕,到处开工,以便要求中央财政转移支付。
但让市民颇多微词的是,武汉市近两年用于水务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投资,竟不及城市建设的10%。
为解江城“内急”之忧,武汉市已在“十二五”规划中明确提出,要提高应对大雨、暴雨的排涝排渍能力,5年内,将新增排水管道1022-1255公里,新增抽排能力269立方米/秒。在城市渍水中被公众所拷问的,不独武汉一个城市。当北京、长沙、南昌、成都、扬州,相继在雨水中沦陷之时,内涝成为横亘在中国的城市规划者、建设者心头一道一时无法破解的难题。
八集环保调查纪录片《水问》,若拍摄于2011年,想必会在八问之外再加一问:雨水如何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