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在接手经营航母时，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就是冲着这块土地来的。作为国企的中信集团想借此越过正常的招拍挂程序低价拿地，并且也跟政府谈过几次，但是没能达成共识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王智亮、记者刘伊曼 | 深圳报道

　　在深圳市盐田区沙头角海滨，与香港北区亚公湾正对隔海相望的地方，有一艘历经沧桑、命运多舛的航空母舰静静停泊。

　　2011年6月24日上午，当深圳市盐田区组织相关执法部门，对明思克航母世界临时用地东侧的、已到期的违法临时建筑“轮滑俱乐部”进行拆除，并对相关国有土地进行清理、移交时，有被官方称做“不明身份人员”的一些剃光头的男子及部分明思克航母世界员工在现场阻碍执法，造成群体性事件。

　　“把领头的那几个抓了起来，一审问都是临时聘来的，都是光头，刚刚被刑满释放的，或者拘留过的。”盐田区某政府官员告诉本刊记者。

　　这艘建成于1978年的前苏联的“明斯克”中型航母，早在冷战结束时，就已经退役失去了军事功能。但即便已沦落为观光旅游的一个设施，它也毕竟不是一个模型，而是真正意义上中国拥有产权的第一艘航空母舰。

　　1995年，财政紧张的俄罗斯太平洋舰队按废铁的价格以1300万美元将“明斯克”卖给了韩国。但是没过几年，就爆发了亚洲金融危机。原本富裕充盈，想要通过修复“明斯克”提前实现航母梦的韩国也再无力承担巨大的开销。1998年6月，焦头烂额的韩国听闻有中国买家有意向购入，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以530万美元的“跳楼价”甩卖脱手。

　　2000年5月，在被拆掉动力系统和进行了大规模修正和改造后，明斯克正式改名为“明思克”，并被拖往深圳沙头角海滨落位。同年9月27日，深圳明思克航母世界景区在全国媒体的高度关注下隆重开业，开了世界航母军事主题公园的先河。

　　中信接手航母是冲着地来的吗

　　主题公园的占地是深圳市政府位于盐田区黄金口岸的一块储备用地，在按照规划出卖以前，都是以出租临时用地的方式提供给主题公园使用。

　　“明思克”在最初落户深圳的时候曾引来全国无数怀抱“航母梦”的粉丝追捧，更是吸引了大量游客纷至沓来一窥真容。然而好景不长，2004年，航母的新主人新疆德隆(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因为涉及违法的资本运营被查而宣告破产，明思克航母连同主题公园一起作为银行抵押资产被拍卖。

　　2006年3月，明思克航母主题公园第一次拍卖流产，债权方中信深圳投资集团牵头成立“深圳市(中信)明思克投资有限公司”运营明思克航母主题公园。同年5月31日在第二次拍卖中，中信以起拍价1.283亿将航母世界全资收购。

　　深圳市盐田区的一位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中信在接手经营航母时，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就是冲着这块土地来的。作为央企的中信集团想借此越过正常的招拍挂程序低价拿地，并且也跟政府谈过几次，但是没能达成共识。

　　“深圳的土地出让是必须经过招拍挂的。”该官员说。

　　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开始显得迷雾重重。

　　明思克航母的新主人

　　2008年12月31日合同约定的明思克航母租用期限届满时，由于这块土地已经纳入了2009年的卖地计划，深圳市政府拒绝了中信明思克方面提出的临时用地续约申请，并明确告知土地即将挂牌出让。自此往后的一年半时间内，明思克航母世界都是在没有租地合同的情况下维持经营。而其地面建筑理论上已经成为“违章建筑”。

　　2010年6月10日，中信集团向媒体发出官方声明：根据中信集团的产业调整需要，以及受明思克航母配套用地问题一直无法解决的影响，中信深圳投资集团决定整体转让中信明思克投资有限公司股权。

　　当年7月1日，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确认了深圳市南宇投资有限公司为中信明思克航母股权转让挂牌交易的竞买人，并最终以1.4亿的价格成交。

　　明思克航母世界临时用地合同早在2008年12月31日已经正式到期。而航母世界的地面配套设施都建在该临时租用的地块上，土地到期后，这些设施随时都面临被合法拆除的可能，航母本身也将面临着重新选择停泊港湾的问题。

　　中信集团已宣告受用地问题影响而决定撤出，南宇公司却在这个时候以高出中信当年买入价一个多亿的价格接手，成为明思克航母的新主人。

　　比起中信集团，深圳南宇是一家规模小得多的企业。工商资料显示，深圳市南宇投资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人民币3500万元，一直以来的股东均是自然人。在2010年6月11日，即中信集团转让明思克公司股权的官方声明公开见报当天，南宇公司发生了一次工商变更：现任董事长吴君颖和另外一个自然人吴育君将南宇公司100%的股权从原股东蔡丹冰、刘江平手中购得，南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吴君颖。

　　吴君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中信乃至德隆经营航母的时期，政府曾经做过承诺，一是要航母留在深圳达到一定的年限，二是要在盐田区接下来的整个规划中会首先考虑到明思克，“包括这个土地出让，我们作为使用方，从情理当中都会优先考虑我们”。

　　虽然吴君颖也承认这些承诺都是针对德隆和中信作出的，但她强调，“这都是延续的一个东西，明思克不管在谁的手上，都是明思克，都是一个旅游项目。”正是基于上述承诺及对其延续性的考虑，成为南宇接手航母的原因之一。她也承认，在接手的时候也考虑到土地收回的可能，“我们可以预测到这样一种市场风险吧”。

　　盐田区政府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官员说：“说支持这个东西都是没问题的，但是支持肯定是有前提的，我们跟他签订租地的协议，都是有前提的，如果政府要开发的话，你要无条件地拆除。”

　　而且，对于中信将航母股权100%转让给南宇，该官员也表示，到底中信怎么考虑的，他卖给南宇是有没有其他一些策划想法，也不知道。

　　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由于盐田不能再为航母提供临时用地，因此航母所有方已经在考虑将航母迁移到其他城市，而在此过程中，中信与南宇曾一起到海口、上海等地考察。“是不是说中信换个身份？我们只是猜测也不知道，好像中信又没有完全脱身一样，它名字也没改，挂的还是中信明思克，‘中信’那两个字还在那里。”

　　2011年7月，本刊记者来到中信集团位于广州市中信广场75楼的办公地点要求采访，相关工作人员答应联系主管人员后给予回复，但截至本刊发稿，仍未收到中信方面的回应。

　　深圳市政府是迫于万科的压力吗

　　盐田区政府一位官员告诉本刊记者，南宇之所以会在明知临时用地合同到期无法续约的前提下仍然愿意接手航母，是因为：“它跟中信的关系比较好的话，如果是中信来开发，矛盾就没这么尖锐了。”然而，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一地块被万科拿下了。

　　根据万科公司总部提供给《瞭望东方周刊》的书面回复，该公司是在2010年12月看到政府挂牌公告后，才开始关注明思克地块。针对项目的出让条件和土地属性，万科将其初步定位为一个盐田中心区的有海滨特色的大型综合体项目，总投资60亿左右。计划先期开发商业、公寓及市政公园，后期开发超高层的办公及酒店。

　　在随后的拍卖中，万科以29.63亿人民币的价格获得了此地块。中信、华润等企业都前来参加，但是最后都没有出手，万科以底价成交。

　　南宇公司董事长吴君颖告诉本刊记者，虽然南宇一开始不排除有拿地的想法，但是后来政府的出让条件将南宇限制在了门槛外。而政府的卖地既然是合理合法的，他们也接受这一现实。

　　盐田区政府接受采访的官员对本刊记者声明，招拍挂的条件并非单为万科设置，“好几家企业都符合条件，中信也符合条件，其实中信也不是说买不起，可能觉得我们盐田的市场比较小⋯⋯也可能是他们现在的资金有点紧张，国家调控对房地产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这一轮土地出让之后，万科已经成为明思克地块新的主人。包括航母世界地上配套设施、办公楼及公园的土地都应该在6月底之前移交到万科手里。但是，南宇公司依然还在经营中，并且看起来尚未有停业的意思。新一轮的矛盾就此开始酝酿。

　　矛盾至2011年6月24日上午发展到高潮，当盐田区组织相关执法部门，对中信明思克航母世界临时用地东侧的、已到期的违法临时建筑“轮滑俱乐部”进行拆除，并对相关国有土地进行清理、移交时，有被官方称做“不明身份人员”的一些剃光头的男子及部分明思克航母世界员工在现场阻碍执法，造成群体性事件。随后，警方带走并行政拘留了其中的一些人。

　　关于这次群体性事件，吴君颖告诉本刊记者，那是员工出于情感的个人行为，并非南宇公司组织。她对本刊记者说：“我觉得这个可能是一开始沟通没有很到位吧。政府当时也是迫于万科的压力，我因为当时正好在欧洲，有一些详细的情况我并不是太知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员工也是出于对航母本身的一个情感。”

　　她说：“毕竟我们很多员工，从德隆时期，就跟着航母风风雨雨，也走过八九个年头，这当中的情感，可能比我这个董事长还要深。所以当时有这样的消息不断传出，我们的员工也会在非上班期间去看一下航母，去关注一下。然后那天也是碰上政府的这样的一个行为，就可能发生了一些小误会。现在坐下来跟政府也都谈清楚了。”

　　但是，盐田区政府接受采访的官员并不认可此说法，并向本刊记者证实说：“肯定是请的，一般的员工也犯不着跟政府对抗。”

　　航空母舰会不会沦落为拆迁“钉子户”

　　政府方面，目前与南宇未能达成一致的是，南宇要求对经过法院确认的明思克办公主楼要按市场价进行赔偿，而政府方面则表示，购置航母(包括地面设施)仅用1.4亿，而对修建于10年前的办公楼要求几个亿的赔偿是不合法的，而且关键这一建筑是建在临时租用的土地上的，而根据租地协议，只要政府要开发，租地方要无偿拆除。

　　“肯定是要拆的，”盐田区政府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停车场等地面设施已经在合同到期时就已经收回所有权，之前仅仅是免费提供给社会和航母世界方面使用，而对于两层以下的违法建筑和航母世界的铁丝围网，已经都拆除了。

　　对于主楼，该官员说：“那要等法院拿到了判决书再说吧，是7号以后，但是具体时间也没那么准确的。肯定是要拆的⋯⋯现在也比较配合，因为现在还在谈，能谈得拢当然最好了。”

　　2011年7月4日，南宇公司董事长吴君颖告诉本刊，根据目前跟政府谈的情况，双方彼此都达成了一些理解和共识。在海里的航母还可以继续营业，至少一年多的时间不会搬走。地面建筑也能有一个缓冲期，不会马上就拆。“现在航母在正常营业，员工队伍也是很稳定的。”

　　她说：“明思克毕竟也是公众项目，这个影响不只是波及到南宇这一方。我们不希望它产生的是一些负面的东西。毕竟现在也是大运会期间，我们跟政府也就是阐述了我们的一些立场，我这边需要有一个前期筹备的不可逾越的阶段，主楼这边，等这个阶段走完以后我们可以配合政府，我们自己来拆除。”

　　另一方面，吴君颖也表达了“对大家都有利”的，“双赢或者多赢”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她并不拒绝与万科达成利益共享的合作，并认为，如果航母不拖走，留在这个海湾的话，对万科也是有利的。

　　但是，万科公司的相关人员向本刊记者表示，并不太相信政府能给予南宇这样的承诺，三天以后的7月7日，万科公司致函本刊称：“本项目为政府公开拍卖项目，政府负责拆迁及协调工作，目前的拆迁问题对本项目的开发计划已造成了较大的影响，万科将积极配合政府做好下一步拆迁协调工作。万科希望拆迁各方能依法、理性、快速地解决争议问题，以利于项目的如期竣工。”

　　而对于航母本身，万科表示：“对明思克航母的旅游业务不熟悉，到目前为止，还无法找到和明思克航母合作的切合点。”

　　“明思克”航母是去是留，会不会沦为拆迁“钉子户”，迄今仍是一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