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列车大劫案”揭秘
◎四大团伙轮番抢劫 ◎黑道大哥帮忙破案 ◎日记还原惊险引渡 ◎嫌犯潜逃18年落网
劫案时间表
◆1993年5月26日-5月31日
四伙劫匪轮番登上K3次列车实施抢劫、强奸。此前劫案也多有发生。
◆1993年6月-1994年4月
警方成立专案组,在北京、莫斯科等地抓捕嫌疑人。
◆1994年4月
四大团伙及其他零散抢劫罪犯共60多人受审并被判刑。
◆2006年
北京警方在一家商场门口抓捕了从俄罗斯潜回北京的牛顿团伙成员曹宏(化名)。
◆2007年
在逃嫌犯张闻敏在上海黄桦路一民宅落网。
◆2011年6月
桂林公安局刑警支队抓获苗炳林团伙成员贾小明。
本报记者 王鹏昊
今年6月下旬,在桂林警方的“清网行动”中,“潜伏”18年的嫌犯贾小明落网,目前已被检方批捕。
52岁的贾小明的归案,将“中俄列车大劫案”再次带入公众视野。
记者走访多名当事人,还原这起曾轰动一时的“中俄列车大劫案”。
这起发生在1993年的系列列车劫案,曾引起中央关注和批示,被列为当年的全国四大要案之一。
90年代初,中俄贸易全面恢复,北京往返俄罗斯的K3/4次国际列车上,拥挤着大批中国倒爷,他们将各式各样的货物,贩卖到俄罗斯,赚取巨额差价,打通了自己的财富之路。一些人渐渐迷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厌倦了辛苦的生意。他们一如往常登上列车,目的却变成了抢劫。
1993年5月,在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国际列车上,先后有4个犯罪团伙血洗列车,行抢、强奸、伤人。恶劣的案情被我驻俄使馆以密函形式上报中央,公安部成立专案小组,侦察近一年后,主要嫌犯落网,经法院审判,60多人获刑,31人被判处无期以上刑罚(含死刑)。
部分在逃嫌犯,被公安部网上通缉,贾小明便是其中之一。
案发
四拨劫匪轮番抢劫强奸
1993年5月26日,开往俄罗斯的K3次国际列车,缓缓驶出北京站。
车上人很多,操着一口京片子、拎着大包小包皮衣的倒爷们、到俄罗斯的留学生、出差的政府官员、蛇头和偷渡客挤满了车厢。各个包厢里,经常一起走货,早就熟悉的“倒爷”们互相打着招呼。
当晚,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行驶后,列车驶出我国边境二连站,平稳进入蒙古境内。
突然,一伙劫匪从几间包房里窜出,团伙的头子便是蓄着大胡子的“小军”。在小军的指挥下,劫匪迅速分成两拨儿,手持瓦斯枪、匕首、手铐等凶器开始抢劫。
他们闯进列车包厢,向乘客索要护照、钱财,并将受害人捆绑起来毒打搜身,从扎门乌德一直抢到乌兰巴托,历时十多个小时,劫匪们抢得美金2600余元,人民币2000多元,金戒指4枚。一名浙江中年妇女,先后两次被人持刀抢劫、强奸,她藏在蛋糕中和糖中的300美元、1500元人民币、2个金戒指和护照也被劫匪抢走。
当年,K3次国际列车驶出中国边境后,中国乘警便按照规定下车,而国外并没安排警力上车值守,不法分子的抢劫,如入无人之境。
5月27日中午,列车到达乌兰巴托,该伙劫匪满载而归下了车。
傍晚,车到伊兰站。惊恐不安的旅客刚刚缓过神来,又面临着第二次厄运。以朱兴金(绰号“朱三”)和“二姐”赵金华为首的抢劫团伙,又窜上列车,聚集在3号车厢内实施抢劫。
5月31日,列车到达俄境内。此时,预谋要大干一场的牛顿等劫匪又上了车,血洗国际列车的悲剧发展到了极点。
就在牛顿团伙抢劫时,列车行驶到莎利亚站,车速渐渐放缓,包厢内的几名旅客准备借机逃走,他们砸碎了车窗,跳窗狂奔。发现有人跳车,几名劫匪随即拉下了列车紧急制动阀,下车追赶四名旅客,并将几人扎伤。
直到得知当地警方赶到,多名劫匪才逃离现场。
在6天6夜的行程里,这趟“财富列车”先后被四伙匪徒洗劫,变成“厄运列车”,20多名中国旅客惨遭劫持,3名妇女被强奸、轮奸,多人被打伤、刺伤。据警方后来的核实,被抢劫的金额达7000多美元。
国际列车成“倒爷”专列
发生劫案的K3次国际列车,1960年开始运行,是新中国成立后开行的第一趟涉外列车,也被称为“中华第一车”。列车途经中、蒙、俄三国。
90年代初,随着中俄两国经济贸易的全面恢复,这趟列车逐渐变成行李车,大批倒爷开始将国内的货物运往莫斯科销售。由于列车从北京站始发,北京倒爷成为主要力量,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在北京西单、东单等地练摊的商户。
如今已年过半百的老王,曾是混迹在这趟列车的一名倒爷,如今经营着一家餐馆,提起往事,他很庆幸自己“金盆洗手”较早,没有经历那场洗劫之旅。
“当时管理没那么严格,找蛇头在俄罗斯发个邀请函,或入学通知材料,很容易就能找人帮忙办个护照,只要一两千美元。”老王说,当时他与朋友一起批发皮夹克、旅游鞋,或者去白沟进圆珠笔等小商品,再运到俄罗斯兜售。70元一件的皮衣,运到俄罗斯一件能净赚三四百元。
老王说,那时列车开入俄罗斯境内后,每到一站,倒爷们就扒着车窗,向在站台附近等候的当地商人兜售货物,三分之一的货物,在旅途中就卖了。
走一趟货,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之前大家都不认识,通过在包厢内的相处,逐渐都成了朋友,时常一起买往返的车票,在莫斯科也住在一起相互照应。
迅速的财富积累,让少部分倒爷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光顾莫斯科等地的各大赌场,很快将积蓄挥霍一空。由于不愿再靠辛苦背货重新开始,他们打起了在列车上偷东西的歪主意。
据曾参与案件侦破的北京铁路公安局艾安军介绍,最早这些人只在列车上干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但很难维持他们大量的花销,渐渐发展成抢劫。在“5·26”劫案发生前,K3/4次列车上已发生过多起劫案。
侦破
团伙多为北京人且有前科
“5·26”劫案发生后,多名受害旅客向我驻俄罗斯大使馆报案。使馆在6月3日,通过密函的形式,将此情况报告给中央。这起恶迹斑斑的列车劫案,进入中国官方视野,被列为当年的四大要案之一。
6月6日,公安部组织铁道部公安局、北京铁路公安局等部门开会,成立专案组,分成多组警力对该案进行侦破。
艾安军即参与了案件调查,如今其已是北京铁路公安局的一名处长,保留着大量中俄列车劫案的材料,当年的案件判决书,已微微泛黄。依据这些材料,艾安军回忆起当年侦破的细节。
据艾安军介绍,经过专案组的初步侦查,参与列车劫案的犯罪团伙中,以苗炳林、牛顿、朱兴金、赵金华(“二姐”)为首的四大抢劫团伙势力最强,这些人多数在国内有犯罪前科,大多是北京人。
起初这些劫匪上车抢劫时,都规定北京的倒爷、留学生,出国的官员及外国人不抢,他们把目标都锁定在蛇头及准备偷渡出国的浙江人身上。“当时偷渡的人身上都带着几万美金,而留学生基本没什么钱,不抢劫官员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北京的倒爷很多都认识,会留些情面”,艾安军说。
但随着抢劫团伙的逐渐增加,仅仅抢劫偷渡客已经不能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倒爷、官员也逐渐被列入抢劫对象。一般的情况,劫匪都会给被抢的倒爷们留下一些钱财用于购买返程车票,以及在当地住店。但列车开始被轮番抢劫后,倒爷们到达莫斯科时,基本已是身无分文。
“由于几个团伙都互相认识,他们从不会因抢劫目标在车上内斗。”艾安军说,比如其中一个团伙头子“二姐”(赵金华),各路劫匪都很认她,只要她在车厢里摆上一包经常抽的翡翠烟,别人就不会再来这节车厢抢劫了。
“5·26”劫案,是这些罪行的最顶端。
六人小组扮“倒爷”赴俄抓捕
专案组成立后,与俄罗斯警方进行了沟通,得知“二姐”及朱兴金团伙已被当地警方抓获。公安部便派出工作小组前往俄罗斯,一边帮忙审查引渡,一边伺机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
时任北京铁路公安处副处长的程亚力,也被派往俄罗斯。6月9日清晨,他带领5名队员登上了K3次列车。
由于不能暴露警察身份,六人小组无法携带任何警械,6个人只得准备了擀面杖、弹簧锁等用于防身。“我们伪装成倒爷,擀面杖说是用于包饺子,而弹簧锁则是锁行李。”程亚力说。
由于犯罪团伙基本都会安排人在售票窗口寻找目标,并且一路跟车,所以程亚力他们的身份很快就被识破,这趟列车也因此平安抵达俄罗斯。
恰巧抢劫主犯之一牛顿的情人珍珍也在这趟列车上,程亚力便有意与其结识。列车到了莫斯科,珍珍无意间透露牛顿让她勾引一个叫老于的商人,准备抢劫。程亚力说,当时行动小组刚到莫斯科,不熟悉情况,直接抓捕有风险,于是,他们决定利用当地黑帮帮忙。
曾干过多年刑侦的程亚力告诉记者,由于当年中俄两国的合作机制尚不完善,又受制于当地法律,俄罗斯警方虽知道中国警方的行动,但在一些情况下很难给予支援。
“当时我们认识的一个线人,他的亲戚在当地是黑帮,这个人有中国血统,特别憎恨中国人抢中国人。”于是,程亚力在线人的帮助下,与这个黑帮大哥结识。“我们花了12万卢布,请他吃了一顿饭,让他通过关系帮忙报信给莫斯科警方。”
最终,在牛顿进行一次抢劫时,莫斯科第73警察分局警察将其抓获。后来按照正常程序,将牛顿引渡。
尾声
引渡嫌犯棉衣藏刀片铁丝
在回程的路上,由于不能给苗炳林等人戴手铐,为防止出现意外,他们特意让莫斯科警方帮忙送站。在火车上,他们还为恰巧过生日的苗炳林简单地庆祝了一下,并在其喝的啤酒中放入了少量安眠药,让其在车上踏实地睡觉。
苗炳林归案后的几个月里,北京铁路警方的追捕行动一直在进行,陆续有嫌犯落网。
在俄罗斯警方的协助下,专案组开始将部分嫌犯引渡回国。
“1993年圣诞之夜,30名全副武装的干警登上93次列车的加挂包厢,悄然驶离北京北站,向着白雪覆盖的满洲里国门急驰而去……”当年参与引渡工作的艾安军,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了五天五夜的押解过程。
在押解朱兴金等8名嫌犯时,每名嫌犯均由3名民警寸步不离看押,在看押过程中还险些发生惊险的一幕。艾安军说,当年5号包房内关押着的是胸前文着一条恶龙的洪晓强,该人以自费留学名义出的国,曾多次持刀参与抢劫。在火车开往北京的第二天下午,陪同民警发现洪晓强穿的囚服棉衣有一处异常,仔细搜查后发现在其棉衣里藏着半片刮脸刀片和一根4厘米长的铁丝。
“洪晓强藏刀片是留作自杀用的,而铁丝则是用来捅手铐伺机逃跑的,要是没及时发现,可就危险了。”艾安军说。
四大团伙头目均被判死刑
1994年4月,这起轰动一时的列车劫案,被诉至北京铁路运输中级法院。
经审理,四大团伙及其他零散抢劫罪犯共60多人被判刑,其中31人被判处无期徒刑以上刑罚(含死刑),14人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四大团伙头目牛顿、苗炳林、赵金华、朱兴金均被判处死刑。
随着案件审理告罄,部分在逃嫌犯被录入公安部网上通缉名录,继续追捕。
因为自己的抓捕经历,艾安军成为电影《中俄列车大劫案》的编剧,这部由影星吕良伟主演的电影,在1995年上映,还原了劫案惊险的一幕。
此后,中俄列车大劫案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鲜有人提起。
今年6月25日,在桂林警方进行的“清网行动”中,52岁的贾小明戏剧性地进入警方视野。根据市民举报,警方发现居住在桂林市叠彩区芦笛路的一名中年男子,常年混迹于棋牌室、游戏机室,没有正常工作,形迹十分可疑。在其经常出没的一家游戏厅,警方将其当场控制。随后,通过上网比对,警方确认该男子正是被公安部网上通缉了18年的在逃嫌犯,参与了1993年中俄列车大劫案的贾小明。
被抓时面对民警询问,贾小明始终坚称自己是桂林本地人,但却无法说出自己所持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最终,当地民警用桂林特有的发音提了一个问题,才使得一脸茫然的贾小明彻底露馅。
嫌犯潜逃18年落网不认罪
记者多方采访获得的资料,还原了这个“列车劫匪”的人生轨迹。
北京人贾小明,中学毕业后去了通县插队,1978年回城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工作。1979年,贾小明因扒窃被劳教两年。劳教结束后,一直没有正当工作。后来,他在东单地区干起了个体户,主要就是销售服装。其间,他与一名比自己大10余岁的女子结婚,并有一个儿子。
1990年,贾小明发现身边很多人开始上国际列车往俄罗斯倒服装,并且挣了很多钱,心动的他加入了远赴俄罗斯淘金的队伍。1991年,贾小明花钱托人,以留学名义申请办理了一张去匈牙利的护照,出国前,他与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
“我当时都是从木樨园进皮夹克,一趟跑下来可以净赚1万多呢!”被抓后谈到当年干倒爷的经历,贾小明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自称在1992年由于护照到期,回到了北京,由于桂林有亲戚,便决定暂时去桂林发展。“我在桂林待了一段时间后,也听父母说过有公安部门来家中找自己,当时我就想肯定是因为当年我偷俄罗斯人钱包的事情被发现了。”贾小明说。
“隐居”桂林时,贾小明不再使用自己的名字,由于不敢找工作,他用从家里带来的两万余元现金,做起小买卖,并用表弟的名字开户炒股。“我开过饭店,干过洗发屋,都是有声有色的,挣了不少钱。”贾小明说。几年前,他在棋牌室打牌时,与一名比自己小13岁的女子结识,并很快同居。
被抓获后,贾小明坚称自己从未参与过列车劫案,“当时列车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事情,我也没听说过,真的”。
据记者了解,截至目前,发生在1993年的“中俄列车大劫案”,仍有4名嫌疑人在逃,但通缉没有时限,警方的追捕还在继续。
花盆当暗号擒获团伙头目
到当年8月,多数犯罪分子已被警方抓获,其中一个抢劫团伙的头目苗炳林仍逍遥法外。
其间,程亚力的六人小组,始终往来于北京、莫斯科两地,搜寻苗炳林等人的线索。
“他是公安部的一号通缉犯,也是最早一个抢劫团伙的头子,当时就听说他躲到了基辅。”程亚力说。
8月31日深夜,正在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内工作的程亚力,突然听到有人拍打自己房间的玻璃。打开窗子,原来是一名外号“老长江”的线人来报信,说苗炳林刚回到莫斯科,住在一间出租房内,并且可能只是拿莫斯科当一个暂时的落脚点,还要逃到别的国家。
见此情形,程亚力立即部署了抓捕方案。“我让他赶紧回去,安排苗炳林等三人喝点酒,拖到5点多再睡,我们7点展开抓捕。另外,我还让他在按计划行事后,在厨房窗台上放一盆花当暗号。”
凌晨6点,程亚力等人来到苗炳林的暂住地附近。“为了不让在小区里巡逻的俄罗斯警察起疑,误认为我们是小偷,我们全部躲在了距小区几百米外的树林中。”
7点整,通过暗号确认一切正常后,抓捕行动展开,睡得正香的苗炳林等三人被成功抓获。“当时他们三人枕头下面放的全是匕首、鲨鱼枪,要不是计划周密,我们赤手空拳肯定很难抓捕。”程亚力说。
几天后,程亚力等人将苗炳林安全地引渡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