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是中国自主品牌这个提法有毛病。品牌是企业的，不是国家的。

　　记者/张襦心

　　发改委为什么管不住猪肉价格？

　　有经济学家认为，这是因为“猪在飞”完全是高盛一手炮制的。买下雨润和双汇后，高盛又一口气在湖南、福建收购了几十个养猪场(这两个地区为广东生猪和猪肉制品输入源，福建也是浙江、上海的屯猪重地)占据中国生猪市场22%的市场份额，并掌控了整个上中下游产业链。中国猪肉价格的话语权，拱手让给了华尔街。

　　这不又让人想起了已经几乎被外资一统江山的大豆，以及那些被外资控股的耳熟能详的本土品牌：中华牙膏、白加黑、小护士、大宝、金龙鱼、娃哈哈、汇源、苏泊尔、南孚……

　　中国民族品牌危矣！中国经济安全危矣！

　　作为一位中国人，往往会对此忧心忡忡。

　　然而经济学家王志乐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外企并购没有一个真正影响国家安全。” “如果我们抵制排斥外资并购中国品牌，那么我们中国企业走出去并购外国公司品牌的时候，会碰到什么问题？”

　　反对者怒斥其为胳膊肘朝外拐的“汉奸卖国言论”。赞同者如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前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则言： “在全球化的大趋势下，狭隘了就会走向封闭，狭隘了就会走向落后。”  

　　新民周刊：在《中国品牌大事记》上，7月份有十大入选事件，标题分别为《雀巢公司欲洽购徐福记  民族品牌面临蚕食风险》、《餐饮品牌再遭外资收购  安佰深捕获中国金钱豹》。你如何看待这两桩收购？

　　王志乐：我认为这类的说法比较狭窄，还是在用传统观点来看外资并购。

　　当前是全球化的时代，全球化时代重要特点，不但品牌可以买卖，连整个企业都可以买卖，都可以跨国界流动。这样情况下，外国品牌可以买中国企业品牌。反过来中国本土企业也可以到国外买外国企业自主品牌。这种所有权流动变化并不是国籍的变化，而是企业的变化。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把企业品牌和国家品牌混在一起。我根本不认同所谓的中国品牌、中国自主品牌的说法。

　　你说沃尔沃算不算中国自主品牌？没有任何一个人架得住我问。很多人说不是，因为它来自瑞典，确实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但如果说不算，吉利的确对沃尔沃这个品牌拥有控制权、处分权，它怎么不是自主的呢？

　　所以归根结底，是中国自主品牌这个提法有毛病。品牌是企业的，不是国家的。国家根本不允许拿中国二字来注册。

　　工信部等七部委7月22日发布《关于加快我国品牌建设的指导意见》，这可以看作是国家品牌发展战略的指导文件。这个文件的用语就很明确，我国工业企业品牌，没有说是我国品牌。而且这个文件又提出坚持以企业为主体，发挥企业在品牌建设中的主体作用。

　　既然要遵照按照企业的发展规律，就可以辛辛苦苦自己打拼一个，也可以跨越式地去买一个。将来说不定诺基亚就是中国的。或者通用汽车混不下去了，咱们给买回来。沃尔沃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按照我们原来的宣传，对外资并购都是骂的，都是否定的，中国人就把自己的路给封死了。将来中国到外国去收购怎么办呢？人家也抵制你？

　　新民周刊：人们已经非常熟悉“我国品牌”、“民族品牌”这样的说法了。为什么你要坚持将国家品牌和企业品牌这两个概念厘清？

　　王志乐：将企业品牌混同于国家品牌非常容易导致政治化、意识形态化，偏离经济发展规律，这是最让人担心的。甚至会导致弄虚作假，比如前几年一些企业就通过打商标侵权官司，让法院认定自己的商标是“中国驰名商标”，这是下三滥的做法，都行得通。

　　新民周刊：你谈到抵制外资收购，会阻碍自己的全球化之路。但我们看到的实际情况是，随着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升级，中国公司在海外并购也是频频受阻。

　　王志乐：这里面要具体分析。咱们是用民族情绪来抵制，但国外并不是我们想象的这样也是出于民族情绪。我调查了很多海外并购。人家抵制我们某些企业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些企业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毫不含糊地对外宣称：我们有政治责任。那人家能不怀疑：你们国有企业来是不是有政治责任？我们的国企不应该这么高调来如此宣称。实际上我们民营企业海外收购基本上都通过了，只有华为在美国受阻。而且美国政府最近专门搞了个调研报告，专门研究中国企业在美国并购投资为什么受阻，结果它的结论是：美国应该欢迎中国收购。

　　我认为，国外也有一批人，用传统观点看中国，把经济问题政治化。就像中国也有一批人，用传统观点看美国。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是偏颇的。

　　比如美国一些坚持传统思维的人认为华为后方公司治理不清晰，怀疑它有军方背景。政客拼命鼓噪，政府决策上就受了影响，宁可左一点，也不右。实际上我跟美国人说过：“包括中海油收购美国能源，中国那么多钱砸在你美国，就像中国1万亿美元的外债在你那里放着，对你们能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这个高度，包括我们讲利益共同体，美国人是承认的。

　　新民周刊：你认为在外资并购上产生争议的根源是什么？

　　王志乐：我认为根源和最关键的是时代变了。原来的时代可以概括为战争、革命、对抗。现在这个时代可以概括为和平、发展、合作。无论中央十二五规划，还是胡锦涛的讲话，全都在强调，当今时代仍然是和平、发展、合作的潮流。

　　要是仍然停留在原来那个时代，把世界看做两个集团的对抗，就会认为跨国公司是帝国主义的工具，并购就是为了实现经济侵略。

　　如果认识到整个时代潮流变了，那么这些跨国的投资是促进和平发展的主要的力量。而且我还有一个概念，跨国公司正在变成全球公司，也就说，这些公司的利益，已经大于在本国经营的利益，海外成长的重要性提高了，如果海外不能成长，它的企业可能就完了。

　　比如通用汽车，去年申请破产保护的时候很困难，但为什么上海那部分它不丢？因为中国是它唯一成长的市场。所以金融危机之后，它申请完破产保护，就把海外发展中心转移到上海。这么一来，它和中国就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中国请它来，有利于我们的经济发展。它到中国来，也有利于它的发展。对中国来讲，通用不仅不是经济安全的破坏因素，反而成了中国经济安全的积极因素。希望中国稳定，希望中美不要有矛盾。

　　新民周刊：中国辛苦成长起来的本土品牌，被外资大举收购。如果企业家抵制住套现诱惑，也许有机会能做成世界闻名的百年品牌，而不是半路夭折？你是否会担心，像高盛这样的外资投行通过并购，掌控中国农畜产品的定价权，侵害国家的经济命脉？

　　王志乐：经过30年，中国应该上一个新的高度了，更成熟地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上去看世界，不要再把中国国内的品牌看做神圣不可侵犯的。你这个品牌只在中国这个区域市场有知名度，在全球不行。而且市场已经全球化了，你干嘛要把市场只局限在中国？去政治化了，也方便我们自己去收购。

　　具体到猪肉价格，我认为根源在于政府放了太多的流动性出去，这些钱不在这里涨，就在那里涨。这事要自我批评，不要骂别人。2009年前，中国房价也没涨那么多，为什么2009年以来翻了一番？这不都是咱们自己闹的？

　　新民周刊：我们很多本土品牌被外资收购后就雪藏了。这是不是外资通过并购来消除竞争对手的一个手段？

　　王志乐：咱们动不动就说外资把中国品牌雪藏了。我就反问，如果你收购了一个外国品牌，那个品牌不如你，你会不会继续？为什么吉利收购了沃尔沃，还想用它的牌子？因为它比你值钱。这是经济规律，不要说成是外国人对中国品牌如何，老是把企业问题上升到国家高度。

　　我曾经跟一位企业老总说：你总这么鼓吹是民族品牌，将来一旦想开放，和外国人合作的时候，你不就被动了吗？他倒苦水说：“有段时间想和意大利一家企业合作，已经有人骂我卖国了。我说句实话，怎么有利我怎么干。以前打民族旗号，是因为国家会给我钱。”看，这就是企业家。

　　新民周刊：长年以来你都“顽固”地坚持这样的观点，是不是受到过很多抨击？我看到网友经常点名谴责你是“卖国”。

　　王志乐： 有的，2006年我写过一篇比较重要的文章《外资并购与国家安全》，主要观点就是认为外资并购对中国经济安全不存在威胁，这是对中国有利的事。结果就被骂了。中国人喜欢动不动拿卖国来骂，现在我可以反骂他：爱国贼。表面上是爱国，实际上不符合中国长远利益。

　　企业家们是支持我的。2006年中央党校《学习时报》登了我一篇旗帜鲜明的文章谈徐工的案子，有10家央企领导打电话请我去。当时我还以为他们要批评我的观点，结果10位老总全是支持我的。

　　2006年以来，我明显感觉舆论不对了。虽然商务部实际上是支持我的观点，但是他们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但是从去年以来，国务院在这个问题上彻底改变了。国务院去年4月6日发布的9号文《关于进一步做好外资并购的若干意见》里面，明确提出鼓励外资并购。并且在去年以来，停止了4个文件的执行。一个是科技部牵头的关于自主创新企业认定。认定标准认为外资企业的产品不算自主创新。这一条违反了中国加入WTO给外资不低于中国企业待遇的承诺，所以国务院就要求科技部修正。今年7月1日还有财政部的3个文件停止执行，是关于政府采购自主创新产品的。联想收购美国公司后，马上面临了一个挑战，它不能享受国内企业待遇了。当时他们非常恼火：“我响应国家的号召走出去，结果把我看作了外国公司。”虽然这事后来解决了，但也说明我们现在的观念、制度，是不利于企业全球化了。作为外资企业，联想前几年不能进入政府采购，今年把这政策停止执行，说不定会给它带来一个新的机会。

　　对中国而言，时代观、公司观、产业观都要转变，转变以后，拥抱全球化，融入全球化。只有这么做，才能把全球的资源往中国引。为什么国外也骂全球化，因为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被边缘化了。而中国在全球化中获利最大，我们不要自我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