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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西部西藏的跨喜马拉雅时代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9月02日14:13  三联生活周刊
三联生活周刊201136期封面 三联生活周刊201136期封面

贤柏林寺主持格桑旺布在达拉喀山顶守护着 贤柏林寺主持格桑旺布在达拉喀山顶守护着

  寻找西部西藏的跨喜马拉雅时代

  阿里秘境

  记者◎贾冬婷

  在印度以北一个云雾缭绕的地方盛产黄金,守护这些黄金的,是一种蚂蚁,小于狗,大于狐狸,这些黄金就是它们的食物。周围的人们挖金子为生。每天凌晨,他们赶着马,来到食金蚁的地盘上,趁着星光和月色,装满自己的口袋。不过,不管收成如何,他们都必须在第一缕晨光照到原野之前,打起马儿,迅速逃离采金场。因为食金蚁天生神力,感知到晨光就会醒来,任何入侵者都逃不过它的惩罚,变成森森白骨……

  这是外部世界关于西藏的第一次记载,来自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讲述的一个印度传说。这个神秘的掘金地,就是西藏西部的阿里。

  故事中富于传奇色彩的食金蚁,有人说是沙漠里一种金黄色蚂蚁,马蜂一般大小,翅膀退化,爬行迅速,碰到什么吃什么,庄稼、树根、木材,尤其喜欢吞噬沙砾中的黄金。也有人说,所谓的蚂蚁其实是土拨鼠,这是一群善于打洞的动物,它们把挖出的土堆成堆儿,其中也许含有金末。或许更接近真实的是,“它们”就是披着树皮在那儿掘金的人。

  对于西方掘金者来说,阿里更大意义上的金矿,在于它是通向西藏腹地的最便捷通道。从阿里中心沿象泉河越过南方喜马拉雅山,是印度和尼泊尔;越过北方昆仑山,是新疆;西方紧邻克什米尔地区,东方连接西藏本土的后藏谷地和羌塘草原。通向阿里的各个山口,自古以来是便利的商道,不仅是黄金之路,还是盐巴之路、麝香之路,同时融合了多种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这片西部高原在多元文化夹击中蕴含着变异的因子。于是,最早一批西方人也化装成西域商人由阿里进入西藏,他们是间谍、传教士、学者、地理学家、秘术士、士兵和一些怪诞之人。

  他们很快发现,这个西方最早进入的地带不仅是一块通向西藏的跳板,这里也留下了最多难解之谜:为什么这片偏于一隅的西部高原上诞生过象雄、古格这样特异于西藏腹地的古文明,甚至在强盛之时辐射整个青藏高原?这些断续的文明又如何一夜消失?

  有记载的最早到达这里的西方人是17世纪葡萄牙传教士安德拉德和马奎斯,他们得以窥见古格王国辉煌的背影,却也埋下王国灭亡的导火索。古格因“后弘期”的佛教传播成为西藏西部宗教和政权意义上的双重重地,可此时佛教势力的不断扩大已经让国王感觉到威胁,它不惜借扶持天主教来打压佛教。古格因宗教而兴,也因宗教而亡。

  只是这个辉煌700年西部王国消失得过于迅速、过于彻底了。以至于当20世纪30年代意大利人图齐跨越喜马拉雅途经此地时,他拍摄了此地标志性建筑——古格王宫的遗址、壁画、佛塔,但这位著名的藏学家竟然没有认出这就是王宫所在地,而误以为这是一座寺庙遗址。

  相对于古格在阿里的正史地位,古代西部西藏的代名词象雄,苯教发源地和游牧文化代表,则更像是一种执著的精神信仰,实物遗存至今没有定论。继续上溯,更久远的还有西部史前石器时代的诸多遗存待解。

  如今我们对阿里的寻找从内地经拉萨,自东向西进入。从拉萨到阿里有三条线路,北线经那曲,穿越羌塘高原无人区;中线为拉萨—日喀则—拉孜—措勤—改则—革吉—狮泉河一线,海拔较高,沿途均为高寒牧区;南线溯雅鲁藏布江而上,穿越大片后藏谷地,直达阿里的普兰、扎达。我们选择了曾作为吐蕃和象雄商贸古道的南线,2010年这条曾经漫长的畏途修通了柏油路,只需要两天车程,甚至阿里还开通了往返拉萨的航班,“天上的阿里”似乎不再遥不可及。但是阿里的神秘性并未因地理屏障解除而减弱,穿越卫藏地区而来,越发感受到西部高原之于整个藏区的逸出。

  或许阿里的精神标志——冈仁波齐可以告诉我们些什么。如今,尽管西藏的佛教中心已经转移到卫藏,阿里的寺庙并不兴盛,但神山却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神殿。千百年来,山下的人们都在围绕它的白色头颅虔诚旋转,印度教、耆那教、苯教和佛教都奉它为世界中心,仅仅因为它独特的冰雪之冠吗?

  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1985年最早一批来札达考古的陕西考古所张建林认为,对冈仁波齐的崇拜,不仅仅因为喜马拉雅、喀喇昆仑、昆仑等几大山脉在这里打了一个结,更是因为这里是孕育青藏高原和印度平原的4条河流狮泉河(印度河上源)、象泉河(萨特累季河上源)、马泉河(雅鲁藏布江上源)和孔雀河(卡尔那利河上源)的源头。四川大学考古系教授李永宪注意到,与中原“大江东去”的太平洋水系相反,阿里的主要河流,属于“印度洋水系”,多是向西、向北或向南,殊途同归最终汇入印度洋。这些源出阿里的外流江河,流淌着“卓雪马术”、“普兰美女”、“古格辉煌”和“拉达力士”等西部古老文化的因子。

  西部的阿里,曾经有一个“跨喜马拉雅”的恢弘时代。放在这样一个文化地理框架中观察,李永宪认为,从阿里流向印度洋的多条河流深谷,一直是西藏西部与周邻地区交往通达的古道,自古西藏高原与南亚农耕文明和中亚草原文化的接触,藏传佛教艺术中的克什米尔风格、中亚风格、于阗风格等区域外因素的来源,莫不与西部阿里自然地理的这些特点有关。长久而深厚的历史积淀,在这片高原上留下了无数已被发现或尚未知晓的文化史迹。■

  转山记

  “即使此山没有能够赦免造罪者的能力,它至少也有使翻越它的人具有长久和极大耐心的能力。”一趟在冈仁波齐的转山之旅恰当地表现了这个含义。

  主笔◎陈晓

  冈底斯神山主峰终年积雪封顶,在藏族口语中被称为冈仁波齐。“冈”是藏语雪或者雪山的意思,“底斯”则是梵语清凉之义,合起来的名字就是“清凉的雪山”。“冈”再加上藏族人的尊称“仁波齐”(即宝贝),则表现了藏人对它的敬仰之情。它同时被四个教派奉为圣地:佛教认为这里是须弥山,世界的中心;印度教则认为,它是印度教主神湿婆的化身;在古老的本土宗教苯教的教义里,外形如水晶塔的冈仁波齐就像苯教圣物十字形金刚杵,它下伸到鲁界,其山峰直刺神界之域,是贯通宇宙三界的神山;还有一种几乎与佛教同时发源的印度古老宗教耆那教教徒也来此朝圣。

  对我而言,冈仁波齐的神秘还是来自于它的地理位置。它藏在阿里的深处,距离西藏最现代化的城市拉萨1400多公里。乘汽车需要在茫茫无际的高原上行走两天。除了一条去年刚通车的柏油公路和一排排电线杆外,就是荒原和光秃秃的石山。它们有时混乱无序地重叠,有时整齐对称地一座挨着一座,如同一把大锯的锯齿。高原的云彩丰富多变,时常左边的天空暗云翻滚,雨雾弥漫,宛如冥界,右边的天空却阳光澄澈,洁白的云彩倒映在山麓上,形成山色的层次变化。如果没有云彩,沿途对大山的持续观望,难免产生千篇一律的单调感觉。

  海拔和距离都阻挡着这里被认知。即使是最勇敢的探险家,能进入西部的也非常少。我们搜集了众多有关西藏的西学名著,仅看到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中简单记载了他来到此地。即便从去年开始,阿里已经开通了前往成都、拉萨的航线,但所有现代的运输工具都要在高原的云团、气流、温度面前遭遇挑战。机场上空的气温每升高1摄氏度,飞机就必须要减轻负载的重量。120人的飞机,经常只能坐1/3的乘客。

  冈仁波齐还在这条艰难路线的尽头。从拉萨到阿里,经普兰,入塔尔钦,才到山口。整条山路长57公里,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裸露的花岗石岩在朔风雨雪的经年侵蚀下,碎裂成为山谷中大大小小的砾石滩涂和巨石阵,有的地方羊肠小径也无迹可寻。每年11月以后,山路大部分消失在冈底斯山脉的积雪中。夏季来临,即使普兰县旅游局努力维修,路况依然恶劣。山路蜿蜒攀升上一座长达5公里的陡坡,穿越海拔5723米的卓玛拉山口,再以近70度的角度俯冲下几乎相同的距离。然后进入一片沼泽地。雪水沿着黄褐色山体上的纹路,潺潺流入这平坦的河谷,在河滩地上切割出横七竖八的水渠,滋养出的绿草又覆盖了这片水网,形成一个个隐蔽的低洼水坑。远看水草肥美,行走其间,必须左右腾挪,落点精准,还要腾出手来,驱赶大群蚊蝇。体力强健的香客沿着山径行走两天,才能完成转山的路程。

  藏族人与山共生。他们把山比作一架梯子,或者是一根木神的绳子,是吐蕃第一位先祖聂赤赞普下凡入主人间时所使用的。神山则是当地的神仙或者主人。人们有时把它看做天柱,有时则是地钉。古代西藏战乱不断,圣山也是战神,人们经常用一些意味着首领或者赞普的术语来称呼它,认为它们如同一些已死去的强大英雄一般。冈仁波齐承担了以上所有赞美和想象。转山路上的气候瞬息万变,风云变幻确实能让神山附近呈现出一种玄妙神秘的气氛,两峰之间本属于它的位置经常阴雾弥漫,混沌一片——它从不轻易展露真容,还让跋涉其间的信徒饱尝狂风、冰雹和严寒之苦。

  在这片绵延的花岗石山脉上,香客们经过的每一个地点,都有一则古老的神话和传奇:山腰间的一圈沟槽,将下部的平岩与上部的雪峰明显分隔。据说是印度教主神湿婆缠绕在脖子上的一条蛇留下的痕迹。竖的沟痕则是佛教尊者米拉日巴和苯教弟子那若本琼为争夺神山斗法时,那若本琼失败后,座下的石鼓滚落山崖。在那次佛苯之争的经典战役中,他们在山路上几次狭路相逢,随形就势,利用满坑满谷的石头作为斗法的武器。

  聚集在冈仁波齐的宗教如此纷繁、复杂,仅是藏传佛教,有据可查的就有至少18个教派。它们在对心、光明的认知、修持方式、仪轨细节上各有千秋但却在冈仁波齐脚下凝结成同一个最原始、最单纯的仪式:行走。藏传佛教徒和印度教徒沿顺时针方向,始终让该山处于其右边,苯教徒则以相反的方向绕山巡礼,在学习传奇故事的同时又以一种祈祷和崇拜的姿态精修止观三昧。四大皆空的复杂教理和一座具象的大山,其间的逻辑链条并不清晰,但千百年来,嘛呢巴、掘藏师、还魂人,以及云游僧在山路上的行进,已经为转山制定了一个准则:沿山转13圈为一整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10整圈,可免500年轮回之苦;转100整圈,则可跳出三界五行,成佛升天。我听到的一个最高纪录是一位叫拉金达的印度年轻人,他在2001年7~9月共转山115圈,获得的奖赏是一张阿里地区旅游公司发的荣誉证书。

  100多年前,法国遣使会士古伯察在穿越西藏时,就从一个异教徒的角度评论过藏民族心怀虔诚、攀登当地最险峻和陡峭山峰的习俗:“他们坚信那些有幸登上山顶的人将会被彻底赦免全部罪行。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此山没有能够赦免造罪者的能力,它至少也有使翻越它的人具有长久和极大耐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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