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
愈老愈明白
有些搞收藏的人觉得你那么大岁数了,没几天好活了,要抢些东西。我不可能同样的内容反复画,我只画我熟悉的东西
本刊记者 李宗陶 发自上海
刚刚结束的2011上海艺博会上,90岁的贺友直拿出了自己的最新作品《城市边角》。12幅新上海题材的民俗风情画是他近年观察世相所得,促狎里带几分调皮,实在发噱。
比如《家有ATM机》,画的是都市里的“啃老”现象。画面中老人没有露脸,只立在一张骨牌矮凳上,从老式衣柜里伸出手来(衣柜上方还摆着一只泡菜坛子)——这就是柜员机了。老人递给一个年轻男子一沓钞票,男子一手接票子,一手挽娘子。贺老说,画完这幅蛮得意,眯起眼,撸撸自家头顶,用沪语说:“侬哪能想得出!”不过,他在画上加注:“我家无此类不肖。”
《接送专员》画的是幼儿园门口,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几位老人正在等待“第三代”放学。贺老在题跋中写道:“据说养老院门口无此盛况,甚是冷落。何以有此差别,内因不知缘故。”
《第二十五孝》:一男一女牵一裹红马夹的宠物狗,女的手中捏块帕子,正弯腰给小狗擦屁股。
《腔调》有三组形象:一型男,一身黑色紧身衣,叼烟,手臂上全是带鱼样式的刺青;一潮女,衣着清凉,挎名牌包包,但手举几支竹签横在嘴边,像是羊肉串;一对男女相依偎的背影,男的一只手向南,再向南,搭在女士平常打针的地方,臀大肌右上四分之一处。题跋处另有小字:“友直画路上所见。”
《入乡随俗》:两个外国人跟着中国人一道闯红灯、过马路。这不是杜撰,也是贺先生亲眼所见。
他曾经总结过自己画连环画“聪明在哪里”,首要一条是“记得牢”,指的就是形象记忆。他说:“我们的思维是具象的,比如说‘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那个‘松’、‘钟’、‘弓’的样子就留在你记忆里了。”
有一次人家请他画上海的舞场。他接了活后,想想还是退了。他说自己只趴在窗台上看过人家跳舞,两手趴得好累,就掉下来了——没看太清。
“我一画连环画就聪明。”这倒不是吹的。当年他画《李双双》,李双双跟老公和好了,怎么表现呢?递一串家里钥匙。后来他给程乃珊《上海FASHION》配画,“有些促狎脑筋只有我有。她的文章中提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照相馆,像王开照相馆,我就画一张大会集体照,一排两排三排密密麻麻的人,一个已经不在位的老干部拿着放大镜在那里数:‘我在第几个?’我在上面题词:找回感觉。”
他画连环画,熟稔地运用四小:小动作、小道具、小动物、小孩子,趣味盎然,又时常在浅白中夹点深意。他说,“我们画画的人毕生追求的就是发现和区别,没有发现就没有创造,没有区别就没有独立性,跟人家一样,缠在人家队伍里,加塞,没啥意思。”
所以,陈村问他为啥不画国画,他说,这辈子把连环画画好就不错了。所以,他在中央美院的年画连环画系教了7年,最后悟出:连环画不强调技术性,强调表演性和构图形式,它是不能教授的。他还说,千万别用文人画来改造我们连环画。
他的旧上海风俗画在世博会城市足迹馆亮相,在新天地的石库门博物馆展览,在上海地铁10号线和上海南站长长的通道里被制成灯箱广告。那些已经逝去的黄包车、描花、破布换糖、广东人卖橄榄、拉洋片、剃头、炭炉吹风等等,作为上海的记忆保存下来。
如今,连环画已成收藏市场新宠,贺友直的连环画以及各种墨迹十分看好。他亦庄亦谐地说:“有些搞收藏的人觉得你那么大岁数了,没几天好活了,要抢些东西。但我不会因拍得价高就拼命地画。我的画不是挂在墙上卖的,而是挂在墙上的一幅幅作品,我不可能同样的内容反复画,我只画我熟悉的东西。”
今年年初,贺友直获得“上海文艺家终身荣誉奖”。面对人家“大师大师”地叫他,额角饱满、眼神精亮的贺先生脑子一向清爽:“我顶多只是一个匠人和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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