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普京面对面：他眼中的“寄生虫”美国

　　《环球》杂志记者/彭树杰 钱彤 王作葵

　　这是一次不一样的采访。这是一次追求完美的采访。

　　椅子和茶几的摆放一共花了4个小时，由俄罗斯新闻局高级官员自己动手。在采访前的两个星期里，记者已经实地预演了两次。与两年前只在采访前几个小时在使馆布置相比，这一次可算是大费周章，面面俱到。

　　这时的普京，已经宣布要参加明年的俄罗斯总统大选；这时的中俄两国，各方面的合作也都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带着豪华代表团来到中国的普京，希望通过这样的完美呈现，传达给中国什么样的信息呢？

　　中俄能源合作，

　　“我们在政治层面不讨价还价”

　　《环球》杂志：这次访华是您宣布要参加明年俄罗斯总统大选以后第一个国外出访活动，所带的代表团也非常豪华。在此时此刻这样的一个出访，对您有什么样的特殊的含义？是否能推动中俄能源领域，特别是关键的天然气领域的进一步合作？

　　普京：我不认为天然气合作是关键领域。两国的合作是多方向的，而且日渐多元化。我认为，高科技领域应成为双边合作的优先方向，不仅是在机械制造等传统领域，还包括航空、飞机制造等其他领域。在这些方面，两国具有共同利益。

　　在能源领域，双方都提出了很多建议。在石油和天然气领域我们进行合作，但并不单纯是俄罗斯向中国出口天然气，还包括联合勘探和开采。

　　当然，价格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在同温家宝总理会谈时说，买方都希望买得便宜点，而卖方总想卖得贵一些。我们在政治层面不讨价还价，这是企业之间的事。我相信，他们会找到公平互利的解决方案，对中国对俄罗斯都有利的解决方案。

　　除此之外，我们还恢复了向中国的电力供应，正在铺设高压输电线路，目前它已穿过了阿穆尔河(中方称黑龙江)。我们还筹划在俄境内建设新的发电项目。

　　在煤炭出口方面，一些俄罗斯企业已和他们的中方伙伴一起着手这方面的工作，开始进行煤炭供应，他们计划在中国朋友的直接参与下实施一系列很好的项目来扩大合作。

　　最后，关于核能方面。我们了解日本发生的悲剧并深表同情，同时我们也应看到，中国和俄罗斯这样的国家没有核能是不行的。因此，我们要做的不是心惊胆战地把核电站一关了之，我们要做的是采用最新的技术来防止事故发生。

　　《环球》杂志：您这次来中国访问，恰逢《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签署十周年，您如何评价当前两国关系的发展？以后将在哪些方面进一步促进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普京：《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是一个基础性的文件，它使俄中两国得以在全新的基础上发展双边关系，并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首先，我们在政治互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国际舞台上开展了密切的合作。毋庸置疑，中国和俄罗斯都是大国，在国际舞台上举足轻重。两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合作已成为世界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已学会协调行动来维护自身的合法利益。

　　《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的签署使两国可以在军事技术等非常敏感的领域开展合作，签订高达数十亿的合同，并赋予双边合作新的内涵，如共同研发、联合生产等。今天举行的会谈，使我们在这一领域的合作又迈进了一步——我们商定在中国设立一系列中心，对俄罗斯技术装备进行维护。

　　两国在经济领域的合作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如果说2008年，也就是危机前，我们的贸易额一度曾达到559亿美元的峰值。今天，在经历了危机后，我们不仅恢复了危机前的水平并实现了超越，今年年底双边贸易额至少可以达到700亿美元，甚至有望更高，接近800亿美元。

　　我们完全可以在2015年使两国贸易额达到1000亿美元，2020年达到2000亿美元。

　　让我们再来看看人文领域的合作。两国相继举办了俄罗斯文化年、中国文化年，中国“俄语年”和俄罗斯“汉语年”。在中国举办的“俄语年”活动让我非常满意，我看到有那么多中国民众参与其中，而那些竞赛的获胜者又是多么兴奋。

　　当中国发生大地震后，我们非常自然地向中国人民伸出了援助之手，邀请灾区儿童到俄罗斯疗养。胡锦涛主席对此给予支持，并随后也邀请俄罗斯儿童来到中国。

　　这一切都表明，两国关系的确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水平，而《俄中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的签署为此奠定了基础。

　　“美国是美元垄断地位的寄生虫”

　　《环球》杂志：有一些政治分析人士认为，中俄作为两个迅速发展的世界经济体，也许能够引领世界经济走向一个新的秩序。另外，金砖五国的发展也许能够走到欧洲的经济复苏之前。您如何看待这些思想？

　　普京：我首先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建立新秩序和改革现有秩序这是两回事。在这里，我想谈谈如何对现有机构，首先是世界金融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进行改革。

　　我完全同意，金砖国家的经济地位正在不断上升，在这些机构中的作用应该得到加强。应该对对冲基金等金融工具进行治理，减少矿物原料市场的波动，把更多注意力投向实际生产领域，限制投机行为。在这些方面，包括俄中在内的金砖国家能够而且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能够在稳定世界经济方面起到很好的作用。

　　《环球》杂志：当前正在愈演愈烈的欧洲债务危机对俄罗斯有没有冲击？美国、西方的经济，在您看来，是不是从根本上出了什么问题？中俄作为新兴经济体，应该怎么应对？

　　普京：债务问题当然是存在的，这是缺乏应有的金融纪律的结果。但在目前，与其说这是一个金融问题，不如说它是一个政治问题。

　　现在欧元区问题最严重的是希腊，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希腊只占全欧洲国内生产总值的2%。为解决这些问题大约需要一万亿到一万五千亿欧元，不同的专家说法不一。当然，这不是一个小数字，但对欧元区来说还是可以承受的。

　　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因为要想筹措这么多资金，需要欧洲主要国家对那些陷入困境的国家助上一臂之力，这需要这些国家的领导人拿出一些政治勇气。尽管这些国家的居民可能不愿意这样做，但这对整个欧洲最终还是有好处的，所以应该采取行动。

　　为什么我要谈论这个话题，是因为欧洲发生的事情会给世界经济带来不利影响。欧洲有足够的资源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曾经说过，美国是美元垄断地位的寄生虫，因为美元现在几乎是唯一的世界货币，而这就是症结所在。

　　我认为，这对世界经济对美国自身都不是好事，因为这会削弱甚至破坏金融纪律。我并不想对美国横加指责。所有国家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现在没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现在需要我们和在欧美的朋友们，以及金砖国家的朋友们一道在20国集团框架内共同寻求脱困之道，需要寻求共同的、协同一致的解决之道。

　　没有人喜欢动荡。全球化使我们坐到了同一条船上，应该谨慎从事，不要推波助澜。

　　俄罗斯入世，问题在于“政治层面”

　　《环球》杂志：由于世界经济不景气，一些专家分析明年俄罗斯的经济增长速度要稍微放缓一点。您对俄罗斯经济下一步的发展有没有一些担忧？俄罗斯现在正在进行的创新和现代化的整体国家经济转型，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样？

　　普京：我们一直密切关注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俄罗斯经济目前还比较脆弱，对外依赖度很高。预算收入在很大程度上仍取决于外向型行业，首先是原材料行业，如石油、天然气、化工和冶金等产品的出口。当发生经济危机时，发达国家对这些原料的需求降低，我们的出口也随之减少，这就是所谓的原料依存型经济。

　　正因为如此，不，应该说不仅仅因为如此，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推进经济多元化，立足长远让它更富创新性，更有竞争力，增强抵御国际市场风险的能力。尽管这一进程没有我们期待的那样快，但总算已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现在我们财政预算补充收入的三分之二以上都是来自非原油和天然气，这说明，我们选对了发展方向。

　　实现经济多元化，不仅不会削弱我们和中国的关系，相反会使其进一步加强。为什么？因为我们并不打算减少矿物原料的开采和出口，这些矿物原料是中国及我们的其他伙伴所需要的，我们要改变的是俄罗斯的产业结构和预算收入结构，这是“2020年前俄罗斯社会经济长期发展规划”所确定的一个目标。自然，中国将会成为我们在发展高科技领域的伙伴之一，同时我们还期望，中国会成为俄罗斯纳米技术、生物技术、医药技术等领域产品的良好市场。

　　《环球》杂志：俄罗斯要加入世贸组织已经进行了17年的谈判，今年年底谈判能够顺利成功吗？

　　普京：我记得，中国的入世谈判也进行了15～16年。

　　《环球》杂志：我们有点儿同病相怜。

　　普京：我们希望加入世贸组织，这是我们的目标和任务。我们认为，加入世贸组织总体来说对俄罗斯经济有益，这主要是因为它可以提高对俄罗斯经济、行政和法律体系的信任度。我们已对内部法律进行了彻底的调整，使它符合世贸组织的要求。我们已和所有主要的谈判伙伴解决了绝大多数的问题。我认为，目前只剩下政治问题。

　　如果欧洲和美国愿意看到俄罗斯加入世贸组织的话，那么世贸组织也将更具有代表性。没有俄罗斯的世贸组织，不能称为全球性组织。俄罗斯毕竟是全球生产和销售石油最多的国家，如果俄罗斯能够成为世贸组织的一员，情况会变得好得多。

　　关于世贸组织框架下的农产品、卫生检疫、配额等问题，我们争论了很久。接下来，在汽车制造领域又进行了漫长而艰苦的谈判。目前，主要问题都已得到解决。我们非常希望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入世谈判。为此，我们已竭尽全力。我认为，问题现在存在于政治层面，剩下的事情取决于我们的伙伴。

　　“我正在学习滑冰”

　　《环球》杂志：在很多人眼里面，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领导人像你那样多才多艺，不仅是柔道黑带，会开战斗机、飞机，然后还潜水。这些技能和才华对您从政有什么特殊的帮助吗？

　　普京：坦率地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之处。我觉得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只是他们很少被人们谈及，更没有机会进到电视镜头里。的确，我很喜欢了解新东西，学习掌握新的技能，这样的过程给我带来享受。

　　现在我正在学习滑冰，过去我还从没滑过冰。

　　我之所以从事这些活动，包括支持俄罗斯申办大型体育赛事，主要是想引导人们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提高对体育和运动的兴趣，关注自己的健康。体育锻炼对各行各业的人都有益处，不论你是从政、经商还是从事生产工作。不论你在哪里工作，健康的体魄都会给你带来好处。

　　我还记得参观少林寺时武僧们的精彩表演，我对他们羡慕不已，因为我没有那样的技艺。

　　《环球》杂志：您作为一个俄罗斯人，作为俄罗斯国家的一个领导者，您的政治理念是什么样子？

　　普京：我认为，我和现任总统梅德韦杰夫所做出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俄罗斯的管理体制不仅不会受到削弱，相反还会得到加强。我们也非常期望得到选民的支持。我们经受住了世界金融危机带来的冲击，以最小的代价度过了俄经济生活非常复杂的一个时期。

　　其实在危机前我们已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在我担任总统期间，俄罗斯贫困人口减少了一半，而经济则增长了近一倍，我认为这是最主要的成就。我们以最小的代价克服了对俄罗斯造成很大冲击的经济危机，我们清楚地知道在经济和社会发展领域如何取得更好的成绩。所以，我觉得我们有理由在总统和议会选举上把我们的想法交给俄罗斯民众来评判。我要再说一遍，我们很清楚该做什么和应该怎样去做。我们将坦诚地面对挑战，我们会坦诚地告诉人们我们将做些什么，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来源：2011年11月1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1期

　　《环球》杂志授权使用，其他媒体如需转载，请与本刊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