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宝十月围城
马云
一个淘宝商城新规，引发了一场中小卖家针对淘宝商城的“十月围城”。这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斗争，这也是一场在合理规则下的利益博弈，中小卖家利用淘宝商城的规则攻击淘宝商城，淘宝则为了自己的产业升级，希望通过提高门槛实现清场。而这一切，归根还源于淘宝是企业也是政府的特殊身份。只要这个身份不改变，冲突仍会存在。
记者_ 沈玎 实习生 杜方舒
10月17日上午，小乌龟和大麦一觉睡醒就打开了YY语音群，今天对她们来说是个大日子，持续了一周的网络战斗，终于换回了阶段性的成果—今天下午，“木瓜”和“纳西”将代表YY群的众多商家，与淘宝商城展开正面谈判。
在当日下午，马云从美国紧急回国救场，并宣布将投入18亿元扶持中小商家、调整新规执行办法等数项新政，以平息这场纷乱。
小乌龟从第一天开始收听这个频道，并仔细地保存着记录，现在回头去看，她说这七天的时间，就像在闹一场革命。
第一波攻击
“当时的那种委屈，现在仍难以忘记。”淘宝店主大麦说。
那天是10月10日，淘宝商城发布了《2012年招商续签及规则调整公告》，将技术服务年费从以往的6000元提高至3万元和 6万元两个档次；商铺的违约保证金，由以往的1万元涨至5万元、10万元、15万元不等。
大麦在淘宝商城做饰品生意，她的全部资产不到30万元，如果向淘宝商城交纳3万元服务年费，又在支付宝冻结5万元保证金后，她的资金将难以周转。
“我今年上半年才加入商城，为了升级到B，跑工商、跑税务……还没开始赚钱就要逼我关店吗？”面对这种突然而至的新规，大麦感觉自己像被人摆了一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老老实实做C了”。
大麦的感受很容易就能找到共鸣，新规出台的第二天中午开始，一些小卖家开始挂出亏本清货的告示。这天下午，小乌龟也注意到，众多的小卖家开始筹划抗议活动，并很快建立了以后几天，让淘宝商城的大卖家谈之色变的YY语音ID34158群。
10.11 星期二：YY群由大概十人组成的高管层统领，管理员分别按级别不同穿着红马甲和黄马甲。他们通过控制麦克风发号施令。而每个被称为“小泥鳅”的小卖家，也有自由发言的机会，但必须要排队抢麦。
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在“Zaf|”的带领下，3000多人被分为30个执行组，整齐划一地点击发在群里的商品链接，购买、付款、给出0或1分的差评，并马上申请退款。几分钟，就清空了一个商品的库存，令其“自动下架”。
YY群的通告栏上，赫然写着战斗檄文：晚上集体弄死一个大店，让淘宝知道后果。在各个执行组的通栏上，还写着“奋起吧！商城们！拿起你犀利的操作速度！”
半小时之后，韩都衣舍2000余件商品因遭到非正常拍货而被迫下架，到10点20分左右，O.SA首页大部分商品也下架了。近1万人同时在线抢拍，这个壮观啊，就像淘宝在举行“秒杀”活动一样。
凌晨收工的时候，我才注意到，YY语音上的参与者已经增加到7000人，执行组也从30个增加到70个。这种感觉好像黑帮，很过瘾，不过对于这一“恐怖袭击”的正义性略表怀疑……
淘宝商城总裁张勇很反感外界倾向于将这场商家兵变解读为“分裂”，他坚称出台新规是“品质之战”：“达不到标准的商家，可以转入淘宝C2C集市，半年后仍可以申请加入商城。如果眼下既无实力，对未来又无信心，那为什么还要留在商城里？”
对于恶意攻击，淘宝商城表示决不妥协，并已取证报警。
淘宝的架子
在张勇看来，这是淘宝在所难免的商业模式革新之痛。在大淘宝架构下，淘宝集市是根基，B2C的淘宝商城则是正面部队，将与京东、卓越、当当等平台正面交锋。
10月12日，马云在微博上声援自己的同事。“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我们需要鼓起勇气去作选择。而这些选择不仅不符常理，违背理性，甚至离经叛道得罪亲友……今天在中国，做商人难，做诚信商人更难，建立商业信任体系难上难。”
10.13 星期四：我们已经是一支由四万名“小泥鳅”组成的大军了。
“授予若相惜黄马甲，授予若相惜黄马甲”。又一个管理层任命完成了。
我的神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新的商家店址已经发过来，伴随着《我的未来不是梦》的旋律，一个略微煽情的女声大声说：“请大家拍下这个床上四件套吧，如果有不满意的话，可以退款，我相信，你们懂的。”
不过在线的人数一直在往下掉，若相惜说，是因为群正受到淘宝黑客的攻击。她没有撒谎，的确有黑客建立了与ID34158群号类似的网站，也出现了很多假的YY频道，希望能够冲散这个组织。
时间过了午夜12点，有人要求放点激情的歌曲，否则要睡着了。“我希望大家都要坚持下去，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不会放弃的……”若相惜也在不时鼓舞着士气。
有人抢麦说“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反思自己的行为。场面开始变得有些混乱，纷纷嚷嚷，也有人向若相惜发问：“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理智，不道德？”
“我是个柔弱的女人，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么尖锐的问题，”管理员若相惜尴尬地转移着话题：“我已经两天没有睡觉、没有洗脸了，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平时每天都要做面膜的女人，我不会放弃，大家一定要坚持住。”
YY群自称“目前群里面聚集的全是对淘宝商城政策不满的中小卖家，号称达到了5万之众”。但实际上，淘宝商城目前一共才有5万余名企业商家。其实各种各样对淘宝心怀不满的人，还有许多职业差评师，看热闹的群众也混迹其中。
迷茫
10.14 星期五：早上9点打开YY，调到34158频道，有两万多人依旧在等着自己的麦序。
每个人开场白都大同小异：“我两天没睡觉了，终于等到我的麦序，很激动，我想说，马云不讲诚信，忘恩负义……”紧跟着是各自的艰难创业史，让人感觉就像到了上访村。我的室友听到了，还特地走过来问我，“你在看什么电视剧？”
广场上突然冒出一个叫做“sayoff”的人，他开始宣读马云语录，一边读一边分析马云为何是个独裁者。
“凡是我的决定，哪怕是错误的，也要坚决执行下去。你们认为错误的决定不一定就是错的，你们看，他多霸道啊。还有你们看他颁发黄马褂，黄马褂是谁穿的？是皇帝穿的，独裁者！”
公聊屏幕上飞快地闪着无数的“鲜花”、“鼓掌”、“大拇指”的图标。大家像教徒一样被煽动着，管理员有意给他加了十多次麦(每加一个麦增60秒发言时间)。演说之后，民心大快，大家开始把讨论的重点转移到策略上。
“淘宝向卖家收费不开发票涉嫌偷税漏税，我们该攻击这个点”，“韩都衣舍的衣服是假冒的洋鬼子牌子，是第二个‘达芬奇’”……
众说纷纭之时，执行总监“阳光”通知大家一点半将会有一个央视记者来采访，请大家做好准备，讲话尽量精简。从建群到现在，管理员始终对媒体三缄其口，央视获得了特殊的待遇。
记者来的时候，麦序队列里只剩下三个发言代表，整个频道都前所未有的安静。只有央视记者不停地调音，喂喂了十分钟。其间他还抱怨说什么咳嗽声太多之类，有管理员表示不满，问“你的麦好使么”却立即被高管怒斥制止。
采访结束后，公聊室里隐忍很久的人开始发牢骚，对采访过程极不满意。那是记者么？要采访，就叫柴静来，其他的临时工别来。
波澜刚刚平息之后，晚饭时间，YY群里又嘈杂起来。很多人对于干等了一天，毫无任何行动而感到憋屈。而高管不时地会敷衍一句“我们正在开会”，但开什么会没人知道。
抢到麦的很多人开始表达对高管的不满情绪，因为他们并没有对下一步的活动作出明确部署，只是说先给淘宝一点缓冲的时间，一直等到明晚24点。这并不符合有些希望闹点大事的人的心愿。
信任危机
就在众人对YY群管理层没有来由的收敛感到困惑的时候，突然传出消息称：YY高管以200万-600万元的价格将群出售给淘宝，并称“资金到账后，将解散该群或出售该群，一切都能搞定”。
10.15 星期六：群里的气氛持续低迷，因为高管层始终没有决定今天的行动，而管理员被淘宝260万收买的消息也开始传开。
下午两点，高管“阳光”呼吁大家不要去质疑贿赂问题，“我希望大家能够一起坚持下去，一起抗斗到底。”
关于贿赂问题，“阳光”带领高管团队煞有介事地开始表态：各位高管你们都宣誓一下，现在由我领头开始。接着是一段宣誓语。随后高管一个接一个地重复。
随着《亮剑》的音乐响起，控场的DJ喊道：“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兄弟们拿起我们手中的人民币，指向淘宝！来兄弟们，第一家商店，请输入……来兄弟们，拿出我们的弹药，我们的激情，团结一致，众志成城！第二家……”
所有人在某种集体无意识中，享受着团结的力量和可怕的成果。随着围城开始，频道的人气又飙升了，两点钟的时候在线人数是36219人，下午五点半时已经突破50226人。
“兄弟们如果货品已经下架，我们就抖他们的客服(阿里旺旺的抖屏功能)，疯狂抖吧，抖抖更健康，想想吧，几万个人一起抖他的屏幕，该有多爽啊！”
一阵狂轰猛打之后，韩都衣舍被迫挂上了暂停营业牌，聊天室里一片狂喜。
这一天是马云的生日，也是攻击的最高潮。
道德拷问
“作为一个‘商业地产’经营者，马云有权力选择服务于什么样的客户，你们其实没有权利去要求淘宝一定要服务于你。”大麦的一个朋友不太支持她去参加什么“围城”的活动。
不过在大麦有她自己的价值观。像淘宝这种平台，它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公共性和社会性，所以它规则的改变，不能是某个商家单方面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它应该和政府、行业协会一起协商，然后形成一个合理的规则。
10.16 星期天：昨天激战之后，今天早上的人气基本上维持在两万左右。由于种种原因，使YY语音群里弥漫着悲观和消极的态度。组织者团队自身没有一套主体的价值观，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平静下来之后，他们无法擦去之前由于恶意攻击所带来的负罪感。
昨天团购时很活跃的“导购小鱼”，还有“阳光”都不见了，我想发消息问管理层，却发现管理员已经屏蔽了文字私聊和公聊的功能……
晚上10点半，频道接待部的管理员纳西将一条链接挂在公告栏上，内容来自新华网，全文只有160个字，文章说商务部已经介入淘宝商城新规所引发的相关事宜。
整个频道一片沉静。数十秒后，零星的麦声才开始响起。大家都知道，目前又到了一个新的非常时刻。下一步是继续进攻，还是转向？
其中一名女卖家的发言，让木瓜情不自禁地不断加麦。
“我们才是真正的良民，我们不是暴民！因为不喜欢现实中赤裸裸的不公平，所以来到了网上；我们是良民，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而不是昧着良心、勾结关系，所以我们至今还是中小卖家……”
凌晨2点30分，YY群又换上了新的公告：17日下午将与淘宝商城进行谈判。
马云的妥协
10月17日下午，淘宝商城在杭州召开新闻发布会。
马云亲临现场，他手上写着字，他说是“4、5个忍字”，朋友告诉他别乱发脾气。
“我们不是没有错的，我们向大家道歉。”马云并没有为淘宝商城的原则让步，但他对中小卖家做出了妥协。
1. 年费，给所有已经在商城卖家，9月30日开始，再给1年时间延期。
2. 保证金，在2012年内可以按照新规则的一半缴纳保证金，阿里集团出10亿元进入消费者保障金，保证金由浙江省工商局监督，由中国银行进行资金管理。
3. 贷款担保：阿里集团拿出5亿元作为先进担保，为符合条件的小商家向银行和第三方金融机构担保。
4. 增加投入，阿里集团拿出3亿投资，用于市场推广和技术平台。
5. 转入淘宝网经营，对于不与商城续约或达不到标准的商家，淘宝将其商店(B店)转为淘宝网店铺(C店)，信用及交易记录均在C店中予以保留。
10.17 星期一：在随后的采访阶段，马云表示，不会与反淘宝联盟进行谈判。
也许这是最后的一天了。
今天早上频道的人气一直很低，都在四五千左右，今天中午之后才爬到了一万以上。看到媒体报道马云做出妥协的消息之后我开始打开音量，听里面的状况。管理员中又换了几张新面孔。
对于马云的妥协，很多人并不买账，大家还是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的心态”。”有人说“马云是在玩太极，先障人耳目，之后他会更狠”。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