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编辑部
1933年4月20日,国民党南京最高法院对陈独秀“叛国罪”案进行第三次公开审判。
在章士钊为他做了长达53分钟的辩护后,陈独秀站在被告席上要求自辨,并发表了自撰的《辩诉状》,对自己三十多年的追求和革命生涯做了一次自我总结。
“弱冠以来,反抗清帝、反抗北洋军阀,反抗封建思想,反抗帝国主义,奔走呼号,以谋改造中国者,于今三十余年”;五四以后,他组织中共之“终极目的”,是“实现无剥削无阶级人人‘更尽所能,各取所需’的自由社会”。
这是陈独秀一生中第5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捕入狱,距他1919因在北京新世界商厦散发传单的第一次被捕,已14年整。这14年间,他从“新文化运动”统帅,到中国共产党“开山鼻祖”,到头号“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再到中国“托洛茨基派”首领,大起大落。
创办《新青年》时,他决心“不谈政治”,希望以“思想和文化的启蒙”为使命,从改造国民性入手,把国民改造成有“独立自主人格,自由平等权利”的新青年。
他高举“德先生”与“赛先生”两面大旗,呼吁:“国人而俗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
这以后,他回归到“不隶属于任何党派”的独立思想者。在生平最后一次开创政治局面的尝试受挫后,他退回书斋,对政治理论进行新的探索和反思,重新评估他曾信奉过、追随过、批判过的“理论和人物”。这些思考总结成他“最后的政治意见”。
最后,他远离了马克思主义,摒弃了托洛茨基主义的核心——“无产阶级专政”理论,退回到五四时期他所高举的“民主”和“人权”。
纵观陈独秀的一生,随着世界政治大势和国内政局动荡变幻,他反清、反袁、反军阀、批孔、批党、批“国际”,走了一条由改良——民主革命——启蒙——马列主义革命——呼唤议会民主的政治道路。为他生前死后中国的落后,改良,革命,倒退,停滞,再革命,倒退,改革的历史进程,画上一个个问号。
他自认,“我的一生差不多是消耗在政治生涯中”,并且以“失败”告终。
陈独秀
一生都消耗在政治中
本刊记者 徐琳玲
发自北京、上海、安庆
一根南瓜藤爬在门上,几朵黄花兀自绽放。
东城区箭杆胡同20号门口蹲着一对小石狮子,斑驳的紫黑门开了半扇。从门缝朝里望去,能看到过道里一侧堆积着各类杂物,一侧停着自行车。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走了出来,看到陌生人,“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大门右手贴着牌子:“居民住宅,谢绝参观。”
箭杆胡同的一侧,是民政局高高的围墙,有一扇紧闭的门。墙角下,蹲着一对农民模样的老夫妇。
看到记者拿出纸笔,他们跟了上来,说,他们从河北某县来,是为一桩6年前交通肇事逃逸案来北京上访的。6年里,只要地里没活,他们就到这里排号“递状子”。
正谈着,一白胖壮硕、基层干部模样的四十多岁男子走过来,狐疑地打量着我们,盘问老夫妇从哪里来,接着又盯上了我,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在写一篇关于历史的文章,这是陈独秀在北京的故居。
从1917年初到1920年初,他携第二位妻子高君曼租下了这座院落,这里也是《新青年》的编辑部,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周作人等人经常到这里讨论、争辩。
你一定知道吧,在陈先生的倡导下,以“民主”与“科学”为旗号的新文化运动开始了。
选学余孽,康党,“乱党”
千里之外,安庆老城喧闹、破败,窄窄的老街上,小摩托随时飞驰而过。
这个如今显得有些落后的古城,曾是中国近代化的开端之地。清咸丰十一年,湘军攻占安庆后,曾国藩即着手建安庆内军械所,由此揭开了洋务运动的序幕。
光绪五年,陈独秀出生于安庆一诗书寒门,原名庆同,学名乾生,子仲甫。祖父陈章旭是禀生,为人精明强干。咸丰年间,太平军占领安庆,他与长子衍藩投笔从戎,辅佐官府,在清军收复安庆后,获“以盐提举衔候补知县”的空缺;衍藩被太平军刺伤,不久身亡。
陈独秀生父衍中是陈章旭第三子,曾在江苏做过几年小官,后以塾师为业,33岁客死苏州,那年陈独秀3岁。后因其叔父陈衍庶无子,他过继到四房做了嗣子。陈衍庶举人出身,官运亨通,从知县升至道员,由宦致富,在多处置有田地、商铺。
陈独秀6岁跟着祖父读书。陈章旭在家族中被唤为“白胡子爹爹”,素以威严著称,对天资聪颖的陈独秀管教尤为严格,背不出经书,就拿板子打他。每次被打,他总是倔得不出一声。祖父不止一次骂道:“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真是家门不幸!”
光绪二十二年,陈独秀参加秀才资格考试,勉强过了县试和府试。院试时,考题是“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他把《昭明文选》中所有鸟兽草木的难字和《康熙字典》中的古文拼凑到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填满一篇皇皇大文”。捷报传来,陈独秀被取为院试第一,寡母查氏高兴得几乎掉泪,陈独秀却由此“更加一层鄙薄科举”。
1897年8月,陈独秀随大哥庆元赴南京参加江南乡试。他们背了考篮、书籍、文具、烧饭用的锅炉和油布,挤进脏乱的考棚里。天气奇热,在高墙围住的号门里,士子们熬过3场9天的考试,自己生火做饭。陈独秀吃着半生不熟的怪面,晚上则睡在考棚里。
乡试期间,他看到一位从徐州来的大胖子一丝不挂,踏着一双破鞋,手里捧着试卷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地读着他的文章,念到得意处,用力把大腿一拍,翘起大拇指说:“好!今科必中!”这副怪异的考生形象强烈地刺激着陈独秀,“我看呆了一两个钟头,联想到这班‘动物’得了志,国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由此又联想到国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这般毛病”。
他在《实庵自传》中说:“这便是我由选学余孽,转变到梁康派之最大动机。一两个钟头的冥想,决定了我个人在往后十几年的行动。”
南京乡试期间,陈独秀结识了来自安徽绩溪的秀才汪希颜。汪习读新学,崇尚维新,此时刚入南京江南高等学堂陆师读书。从此,陈独秀开始接触维新思想,并和汪希颜的胞弟汪孟邹等安徽维新派人士往来密切,常常在一起讨论康梁文章。
乡试后,陈独秀撰写了第一篇政论文章《扬子江形势论略》,向政府献策。洋洋洒洒近万字长文中,他分析了扬子江的地理、人文和军事设防问题,提醒清政府和海内有识人士认清国家的严峻形势,并采取相应的救国措施。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随叔父在东北做官府书记的陈独秀大受震动,由此萌生留学念头。1901年,他第一次东渡日本,就读于高等师范学校。不久,他和留学生潘赞化等人一同加入旅日学生进步团体——励志会,后因与章宗祥、曹汝霖等“稳健派”分歧扩大而脱离该组织。接着,他又加入留日学生中最早的民主主义革命团体“青年会”,结识了黄兴、邹容、陈天华、章太炎等人。
清廷为了管束这些不安分的留日学生,特派遣学监姚煜到日本。陈独秀想教训这个专与他们作对的学监,和几位同道潜入其家,由张继抱住腰,邹容捧头,陈独秀挥剪,剪去了他的辫子。事发后,清政府出面要求日方警察抓捕闹事者,陈独秀等人随后回国避风头。
1903年,沙俄背约,拒绝撤军,企图长期霸占东三省。消息传出后,上海、东京出现了拒俄运动。这一年,许多新式青年转向了民族主义立场,接受“排满革命”的思想。陈天华的《猛回头》和《警世钟》、邹容的《革命军》、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开始热销。
回故乡后,陈独秀与几个新派学生组成“青年励志会”,发起安徽首次拒俄大会。在藏书阁,陈独秀当众发表爱国演说,抨击清政府与俄签订辱国密约。
两江总督端方密令安徽巡抚缉拿“首要分子”。陈独秀逃亡上海。此时,因“苏报案”入狱的章士钊已获自由,随后创办更为激进的《国民日日报》,邀请陈独秀参与编辑事务,日日宣传“排满”。
《国民日日报》停刊后,陈独秀再次回到家乡,与留日学生房秩五和吴守一共同创办了《安徽俗话报》。这是皖省第一份白话报纸。
陈独秀寄居在科学社小楼上,日夜梦想着革命大业,臭虫爬满了衣服和被褥,也感觉不到。他以“三爱”为笔名撰写了许多政论,观点激进,吸引了大量读者。
在“排满”情绪的推动下,立意推翻清政府的革命党团体开始以“鼓吹、起义和暗杀”为手段,蔡元培、章士钊都曾卷入其中。当时,黄兴回国组织华兴会,谋划在慈禧寿辰时起义。在章士钊的邀请下,陈独秀从芜湖到上海,正式参与暗杀活动,天天和杨笃生等人实验炸弹。
1905春,杨笃生又组织了北方暗杀团,派吴樾狙击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吴樾回乡安排家事,路经芜湖,与陈独秀在科学社小楼上密谋。同年10月24日,吴樾在北京火车站实施暗杀行动,因火车起动时猛烈震动,炸弹自行爆炸,殉难。
暗杀“五大臣”事件后,陈独秀对这种革命方式产生了怀疑。他不再参加暗杀活动,而是联合芜湖安徽公学和安庆武备军的革命力量,与柏文蔚、常恒芳等人秘密组建了革命团体——岳王会,出任会长,从此投身“科学的革命运动”。岳王会后来与同盟会建立了联系。
多年后,陈独秀谈到暗杀,说那“只是一种个人浪漫的奇迹,不是科学的革命运动,科学的革命运动必须是民众的、阶级的、社会的”。又说:“暗杀所得之结果,不但不能建设社会的善、阶级的善,去掉社会的恶、阶级的恶。而且引导群众心理,以为个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社会的善、阶级的善,可以去掉社会的恶、阶级的恶,此种个人的倾向,足以使群众的社会观念、阶级觉悟日就湮灭。”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不久,安徽新任都督孙毓筠拍电报,邀请陈独秀担任都督府秘书长。
12月,陈独秀携妻高君曼取道上海回到安庆,第二年1月正式就任。孙毓筠比陈独秀大10岁,原为清廷旧官僚,好佛学,还有抽大烟的爱好,许多政事都落到陈独秀肩上。他大刀阔斧搞革新,常与同事发生口角。
1912年,孙毓筠进京改任袁世凯高级顾问。皖省都督一职由柏文蔚接任。陈独秀和柏文蔚是当年创办“青年励志会”的同道,他协助柏做了许多工作,被赞誉为“治皖有功”。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遇刺。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开始,皖督柏文蔚宣布安徽独立,并出任皖省讨袁总司令。陈独秀随柏回到安庆,协助讨袁,并起草“安徽独立宣言”。
二次革命失败。陈独秀被袁任命的皖督通缉,逃到上海,开始了流亡生活。安庆的老家被抄,两个儿子延年和乔年闻讯脱逃,亲侄永年被抓。
1914年,在章士钊的邀请下,陈独秀第五次赴日参与政论性杂志《甲寅》。 虽然过着“穷得只有一件汗衫,其中无数虱子的生活”,他的精神却再次振奋起来了。他结识了李大钊,开始用“独秀”这一笔名撰写政论文。
在引起巨大反响的《爱国心与自觉心》一文中,他认为:中国人把国家和社稷、忠君等同,无丝毫自由权利与幸福。国家目的是在保障国民权利,共谋幸福。救国之道在于提高“国民之智力”,把中国人的思想引入现代化。
从“救亡”思想出发,这位“康党”、“乱党”的组织者和宣传家开始“转向”,走向文化启蒙运动。
新文化运动统帅
仲甫为天生领袖,一决定事,不能动摇。
—— 章士钊
1915年,陈独秀从日本回来后就着手筹办《青年杂志》。他明确指出:中国要进行政治革命,必须从“思想革命开始”,“要改变思想,须创办杂志”。
9月15日,《青年杂志》正式出版。为了与基督教上海青年会主办的杂志《上海青年》区别开来,从第二卷起改名为《新青年》。
关于为何办《新青年》,陈独秀认为:当时的中国人“真心知道共和是什么,脑子里不装着帝制时代旧思想的,能有几人?”,“要巩固共和,非先将国民脑子里所有反对共和的旧思想,一一洗刷干净不可”。他还提出20年不谈政治,要在此时间里造成巩固共和的“国民总意”。
创刊号上,他撰写了第一篇文章《敬告青年》,在这篇后来被人视为新文化运动宣言书的文章中,他扛起了“民主”和“科学”两面大旗,由此拉开新文化运动的大幕。
《新青年》以猛烈的炮火抨击封建专制主义、旧思想和旧道德。陈独秀与当时尚在美国留学的胡适通信,在他的诱导下,胡适在《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开启了“文学革命”。
陈独秀身边聚集起了一批有着新思想的青年知识分子撰稿人:李大钊、胡适、吴稚晖、马君武、苏曼殊、鲁迅、周作人、钱玄同、蔡元培、傅斯年,以及笔名“二十八画生”的毛泽东。
《新青年》迅速成为全国思想文化界关注的焦点,陈独秀也成为向往新思想的青年心目中的精神领袖,全国出现许多效法《新青年》的杂志和社团。中共早期领袖周恩来、刘少奇、恽代英、邓小平等都受到《新青年》的巨大影响。
当时还是湖南省第一师范学生的毛泽东也是《新青年》的粉丝,他给杂志投稿,并组织“新民学会”,创办《湘江评论》,后到北京专门拜访陈独秀。他说:“我特别爱好胡适、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模范。”
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获正式任命的当天上午9时,他赶往陈独秀住处,邀他做北大文科学长。陈以要回上海办《新青年》推辞,蔡元培表示“可以把杂志带到学校里来办”。陈答应了,《新青年》编辑部从上海迁到北京。
随后,陈独秀把新文化运动的一批战将也带进了北京大学,其中有李大钊、胡适、周作人、鲁迅、钱玄同、刘半农等。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协约国胜利宣告结束。中国也是协约国成员之一。第二年春,以美英法为首的“协约国”在巴黎和会上拒绝了中国代表提出的取消“21条”以及取消列强在华特权的要求。由北京青年学生游行抗议开始的“五四”运动的导火索被点燃了。
严峻的国内政治局面,使得陈独秀再涉政治。1918年12月22日,他和李大钊等人创办了政治时事性评论刊物《每周评论》。
新文化运动声势浩大地开展起来后,守旧势力的反攻也趋于激烈。因为陈独秀的言论最为激烈,他所受的人身攻击也就最多。论敌们在思想观念上攻不倒陈独秀,便在陈的私生活上大做文章。北京的“御用报纸”对其“丑闻细节”大肆渲染。让北大一些上层知识分子对陈感到不满。
一心保护陈独秀的蔡元培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1919年3月26日夜,蔡元培和汤尔和、马叙伦、沈尹默等在汤家开会,讨论陈独秀的去留问题。会议一直开到午夜,蔡元培主张保护陈独秀,汤尔和却极力主张清除陈独秀,马、沈二人则附和汤。
4月8日,蔡元培召集文理科教授会议,通过文理科教务处组织法,以“教务长代替学长”,废除了北大学长制。陈独秀被不动声色地解除文科学长职务,但仍保留教授职位。
6月11日,陈独秀因在新世界商场散发反政府传单被捕,胡适、李大钊等社会各界人士和诸多团体竭力营救。陈独秀在狱中关了83天,后被朋友们保释出狱。
16年后,胡适与汤尔和就此事在信中展开争论。谈到“3•26会议”时,胡适说:“独秀因此离开北大,以后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及后来国中思想的‘左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义者的变弱,皆起于此夜之会。”
胡适认为,如果陈独秀当初留在北大,留在那帮信仰自由主义的老朋友身边,思想就不会十分“左倾”,也不会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后面的一切事都不会发生;新文化运动也不会成为脱缰野马,造成中国社会思想政治的巨大分野。
出于自己的政治信念,胡适对这次会议永不原谅。
但在汤尔和看来,陈独秀乃“不羁之才”,无论留在北大与否,其思想都必然走向左倾。
按警方规定,保释后陈独秀只能在北京活动。但1919年底至翌年初,陈独秀未经警方许可即到武汉做学术讲演,回京后警察找上门来。李大钊闻讯抢先赶到火车站接陈独秀,陈先是躲到胡适家,后又躲到李大钊家,再后来,李把陈独秀化装成商人,坐骡子逃出北京,在李的河北老家躲了几天后,两人乘车南下上海。
这次的被捕、逃亡和失业,对陈独秀的思想和情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按胡适说法,逃回上海之前,陈独秀其实并无明显的左倾倾向:“事实上,陈独秀在1919年还没有相信马克思主义。”
逃回上海后,“陈氏又碰到了一批搞政治的朋友——那一批后来中国共产党的发起人”。1920年4月,共产国际派代表维经斯基等来到北京,与李大钊接上了头。经李介绍,维经斯基等人到上海找到陈独秀,并向陈独秀建议组建共产党。陈欣然接受建议,立即着手进行创建中国共产党的工作。
从1920年9月起,《新青年》改组为中共上海发起组的机关刊物。第8卷第1号《谈政治》一文中,陈独秀明确表示拥护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和革命立场,宣布“承认用革命的手段建立劳动阶层的国家,创造那禁止对内外一切掠夺的政治、法律,为现代社会第一需要”,并从第一号起设立“俄罗斯研究”专栏。
建党伟业
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
——鲁迅,《且介亭杂文:忆刘半农君》
1919年春,当俄共(布)领导的第三国际了解到中国国内自“五四”以来激烈的社会政治斗争情况,决定派人前来“访问领导五四运动的人物”。1920年,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抵达北京。
与此同时,中国报刊登出了苏俄友好的对华宣言。《宣言》声称取消一切沙俄时代与中国签订的密约和不平等条约,放弃侵占的中国领土,将之前一切掠夺的都归还中国,还建议中国立即和他们建立正式关系。一时间,中国舆论界对苏俄政府普遍抱有好感。
维经斯基到上海会见了陈独秀,两人“一见如故”。在维经斯基的建议下,陈独秀用自己的社会关系,组成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不久,维经斯基正式向陈独秀提出建立共产党组织的建议,大意是:依照苏联经验,组织中国共产党,加入国产国际是中国革命的当务之急。
8月-9月,中国共产党经过短期筹备在上海成立,陈独秀被选为书记。
11月,陈炯明来电,邀他赴广州创办西南大学。陈独秀与维经斯基、李大钊商量后,认为广东是革命策源地,借此机会“可以将新文化和社会主义的新思想广泛地带到广东去”,也“可以在那里发展共产主义的组织”。
建党后,《新青年》的一班同人随着政治观点的分歧日益加大,而分道扬镳。
1921年共产国际二次代表大会后,莫斯科新派代表马林来指导工作。马林一到上海就敦促中共召开全国第一次代表大会。
7月23日,中共一大会议在上海召开。在广州兼着大学预科校长的陈独秀,因为“正争取一笔修建校舍的款项,抽不出时间”,指派陈公博代表广东支部,包惠僧代表他个人出席“一大”。由于陈独秀的威望和建党过程中的作用,被大家一致推选为中央局书记,李达为宣传主任,张国焘为组织主任。
对于革命,陈独秀有种“慢慢来”的态度。筹建工作进展到一半,他就去广东任职。召开一大时,上海连电催促,马林还派人去接他,他还是推辞了。马林不满于陈独秀身为中央局书记却长期在广州,派包惠僧赴粤,催促他回沪主持工作,他才不得不回来。
陈独秀对包惠僧说:“急什么,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还早,可能要一百年上下,我们实现共产主义遥远得很。我们现在组织了党,不要急,我们要学习,要进步,不能一步登天,要尊重客观事实。”
回上海后,陈独秀和马林从一开始关系就紧张,两人稍有接触就冲突起来。
据张国焘回忆,马林为人骄傲,是共产国际东方问题权威,“说起话来往往表现出他那议员型雄辩家的天才,有时声色俱厉,目光逼人,他坚持自己主张那股倔强劲儿,有时好像要与他的反对者决斗”。
陈独秀觉得拿着外国援助来搞革命,有“雇佣革命”、沦为他人“工具”的嫌疑。当时,广州的无政府主义者已在报纸上骂他是“崇拜卢布,是卢布主义者”。而马林的傲慢,又让他的这种屈辱感加深了。据包惠僧回忆,陈独秀对大家说,“我们不能靠马林,要靠中国人自己组织党,中国革命靠中国人自己干,要一面工作,一面干革命。”
当陈独秀想要在中共与国产国际之间划上一条界线时,马林告诉他说:中共从成立之初就编入了第三国际,是国际的一个支部,你们承认与否没有用。这让陈非常反感。
10月,陈独秀在渔阳里2号寓所突然被捕,这件事意外地改变了他与马林的关系。
马林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力,打通了会审公所的各个关节,并请著名的法国大律师巴和出庭辩护。这次患难与共,让感情丰富的陈独秀颇为感动,两人“和谐地会谈了两次,一切问题都得到适当的解决”。从此,中共接受了共产国际的领导和经济援助。陈独秀表示:中共拥护共产国际,对其代表在政策上的建议自应尊重。马林则表示:一切工作完全由中央负责,作为共产国际代表,他只与中共最高负责人保持经常接触,商谈一般政策。
11月,陈独秀终于以中央局书记的名义,向全党签发了第一个《中央通告》,作为中共领袖走上领导全国革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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