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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的“多事之秋”:想象与现实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10月28日16:49  三联生活周刊
故宫 故宫

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 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

5月17日,北京市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将找回的6件被盗物品发还给故宫博物院 游客好奇地打量故宫未开放的区域   5月17日,北京市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将找回的6件被盗物品发还给故宫博物院 游客好奇地打量故宫未开放的区域

  故宫的“多事之秋”:想象与现实

  从失窃到“十重门”,今年5月以来的故宫博物院,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盗宝的石柏魁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接下来,各种偶然和必然,持续着这场连锁反应。质疑之声呈压倒之势,疑云、黑幕、蒙尘,各种犀利的定性,当然有助于情绪的释放,可是除此之外呢?10米红墙围合的这片天地,从紫禁城变成博物院,已经有87年的历史,但人们的认知和理解,究竟停留在哪里?想象与事实之间,究竟有多远的距离?与其在猜测中下结论,倒不如以此为起点,重启认识之门——故宫是什么?

  主笔◎王鸿谅

  脱逃的窃贼

  15摄氏度,中雨。这是2011年5月8日北京的天气。雨从下午十五六点开始,持续到傍晚下班时分,间或雷声闷响。这一天是母亲节,世界红十字日,也是全年无休的故宫博物院普通寻常的一个开放日。按惯例,参观时间下午17点结束,开放区域的游客必须离开,工作人员清场排查,各宫各殿封门落锁,一天结束。

  这个夜晚的不寻常,在王子宁的记忆里,从晚上22点40分左右的那通电话开始。“刚刚脱了鞋,准备上床休息,电话就响了,告诉我说东十三排岗亭的值班警卫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被警卫扣住盘查时,突然往南跑了。”56岁的王子宁是故宫保卫处的副处长,当晚留守值班。他19岁从部队复员时赶上故宫招人,就舍弃了其他的就业机会,1974年招的这批新人,被分配到保卫处的一共11个,都是最普通的夜巡队员。一晃37年,从夜巡队员到保卫处副处长,王子宁的岗位,始终没有离开过故宫安保。

  王子宁是一个很有“混不吝”气质的人,退伍之后练过健美,学过国标,热爱旅游,而且一定是旁人难以去到的地方,比如几次开车去珠峰大本营和阿里,他办公室的墙上,挂的都是在藏区的照片。这些充满自我挑战的行走,无不暗合着潜藏的英雄情结,而这种自我期待,让他对失窃案更无法释怀。“错误的信息让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从一开始,整个判断的方向就错了。”

  错误的信息来自技术科值班室,也就是中控室,整个故宫现代化安保系统的“神经中枢”。王子宁说:“我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中控室,问当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特别是珍宝馆地区。”“故宫历史上好几次失窃,都发生在珍宝馆,东十三排也在珍宝馆附近。”他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异常”,而且“回答得特别肯定”。于是,王子宁做出了第一个错误判断,如果中控室没有异常,不管这个人是一直躲着还是晚上才翻墙进来,不管是神志不清,还是心怀不轨打算作案,“都还没有得手”。他的第二个电话,打到了派出所,直接找到值班领导报警,警察几分钟内迅速赶到,故宫警犬队也出动了一头训练有素的“黑贝”。故宫有9个专门划拨的警犬户口,它们的日常责任是参与珍宝馆的封门检查。这些警犬只认警犬队的常福茂师傅和他的同事,野性十足,吠声慑人。国庆50周年的时候,故宫外墙大修,怎么防守总有心怀不轨的人半夜试图爬上来,最后把警犬牵到城墙上驻守才天下太平。

  故宫太大了。全部面积72万平方米,建筑面积也有15万平方米。开放区域集中在午门到神武门的中轴线建筑,再加上太和门两侧的武英殿、文华殿,北部的东西六宫,以及东北部的钟表馆和珍宝馆地区,其他都属于非开放区域。发现可疑人的东十三排岗亭,在九龙壁东侧,属于非开放区域。于是5月8日当晚的搜查,集中在非开放区域。因为中控室的反馈,已经排除了开放区域的异常,而且除了10米的外墙,故宫还有7.6米的内墙,这些内宫墙围合着各个建筑群,形成另一重保护,开放区域的建筑群,都有这样的内宫墙。如果这时候还选择翻内墙进入开放区域,无异于自投罗网,就算不触发警报,也会在第二天的例行开门检查中被发现,“肯定跑不掉”。

  全部拉网式封锁搜查都在地面进行,没有上城墙。这是王子宁懊悔的另一个判断:“警察问我,要不要封城墙,我说不用。”集中在他手里的信息,指向的只是一个来意不明、深夜在故宫非开放区域里晃荡、被警卫发现后吓跑的可疑人。而且,东十三排警卫当时的讲述里,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从头到尾没有说这个人手里拿着包,第二天发现失窃之后,调取全部的摄像头监控画面,才发现这个人手里有包”,王子宁“从头到尾也没往他已经偷到了东西上想”。

  东十三排这一线,只有岗亭有灯光,当晚值班的警卫师傅已经59岁,年底就要退休。他发现经过的陌生人,冲出去叫住了他,带回岗亭旁边,让他在地上坐下,开始问话。陌生人回答说自己是游客,迷路了,还说自己是山东人。一边是年迈的老警卫,一边是个头瘦小的年轻人,还没问到姓名,时间已经足够双方借着灯光彼此打量。陌生人突然站了起来,朝问话的老警卫师傅一步步走过去,找准一个空当,猛地往南跑了。老警卫反应过来,马上追赶,可他毕竟已经59岁,当时还穿着拖鞋,追出去100多米,再看不到人影。等老警卫跑回岗亭打电话报告,已经错失了第一轮的抓捕时机。

  那个晚上的对峙,保卫处的人再说起来,真是各种感慨。每个人都难免会做角色互换的设想。王子宁的设想是,就算身上被扎几个口子,也要拼死扑倒这个人。但他也明白,设想没有意义,故宫这样有着各种传说的地方,漆黑的晚上,“那一瞬间的反应,真的难说”。王子宁唯一的庆幸,是老警卫发现了可疑人,“如果他没发现人,第二天却发现失窃,整个保卫处就真是更没法交代,更说不清了”。

  凌晨3点,搜查还没有结果,王子宁心里实在不踏实,就给保卫处处长韩培福打了个电话。韩培福也没法睡了,立马从朝阳亚运村的家里赶过来。以中轴线为界,韩培福负责西边,王子宁负责东边,一直搜查到天亮,还是一无所获。直到5月11日晚上,警方抓获嫌疑人石柏魁之后,他们俩才知道,5月8日当晚23点左右,石柏魁就已经借助花盆爬上外墙,然后一直走到东南角楼,跳到宫墙外“从东往西数的第六棵松树”上,落地逃走,毫发无伤。1987年的窃贼韩吉林,被围追堵截无计可施,也曾经用类似的方法跳墙,但落地摔伤了腿,被巡逻的警察迅速抓获。28岁,身高不足1.60米,体重只有七十来斤的山东人石柏魁,留下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脱逃纪录。

  再回忆这个晚上,对于王子宁也是一种折磨。“我到故宫这些年,经历过四次失窃,前三次(注:窃贼分别是1980年的陈银华,1987年的韩吉林,以及同年的向德祥)我都是普通的工作人员,抓贼也轮不上我,自己在旁边激动,那三个贼也都抓到了。第四次,赶上了,我是总指挥,负责决策应对的人,结果,偏偏这一次,贼偷了东西还跑掉了。”他长叹,摇头,“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失守的斋宫

  故宫的正常上班是8点。开放区域头一天关门落锁的各道宫门,要由故宫开放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一一检查后再打开。直到打开诚肃殿的大门,失窃景象才呈现出来:西侧的一组展柜一片凌乱,展柜和后殿墙之间用做背景的石膏板装饰墙破了一个大洞,殿墙北面的一块玻璃也破了。

  正在斋宫和诚肃殿展出的,是香港两依藏博物馆的藏品,包括明清家具和上世纪的西式化妆盒,都属于香港人冯耀辉的私人珍藏。展览原定从4月29日到6月27日,刚开展一周。清查之后发现,9件西式化妆盒被盗。通宵的搜查,居然等来了这样的结果,韩培福和王子宁都蒙了。“我们自己也想不明白啊,贼到底是怎么进入诚肃殿的?又是怎么逃走的?警报系统为什么失灵?”所有的疑问,必须回到现场找答案。

  斋宫和诚肃殿是相连的建筑群,在东六宫南边,与钟表馆相邻。在中轴线上的开放区域里,它们并不是常设的开放建筑。开放管理处处长檀文亭说:“斋宫偶然会用来布展,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有使用过了。”从展览的人气上比较,斋宫毗邻中轴线,几乎是游客的必经之路,有天然的地理优势。但从展览设施和安保系统的硬件上来比较,修复之后的武英殿、文华殿和午门城楼展室,更适合布展。不管先天条件如何,只要布展,安保都是第一位的。斋宫展览的安保系统有两重,一种是故宫为整个建筑群提供的常设安全系统,一种是布展方为展柜做的安全系统。看起来,5月8日的晚上,两重系统都失灵了。

  技术上的解释其实很简单,关键在诚肃殿的西耳房。西耳房在大殿院墙外的西北侧,从不开放,里面是机房,放着几个大铁机柜,不同的电缆汇总到不同的机柜,前端信息在这里汇总,然后再传回中控室,这样的机房,故宫里有100多个。但西耳房的一个机柜比较特殊,里面设置了电源总闸,如果关闭,整个东北部片区的电源全部会切断,安保系统自然全部失灵。这个总闸设在这里,实在是历史原因,故宫安保系统的更新换代,历经了几十年的时间,因地制宜逐渐完成。西耳房大门上的锁并没有被破坏,面向大门的左侧有四扇窗,左上角的窗玻璃破损后一直空缺,只有方格图案的木质窗框,年代久远,木头发朽,用手就能拽断,石柏魁破坏窗框之后爬了进去,他找到了总闸,切断了电源,但也留下了许多的足迹和指纹印。

  西耳房总闸断电,中控室的监控画面其实有报警反应,这个片区会因断电呈现出异常的颜色。抽丝剥茧地再查问下来,王子宁才知道,最大的失误就在中控室。5月8日晚上20点27分,中控室值班人员发现了断电报警,但他们的处理方式并不是迅速上报,而是先跟建福宫花园联系。在监控系统上,异常显示是一个大的片区,无法具体到特定的点,只有原址重建的建福宫花园,配置了有实时画面传输的监控系统,因为画面中断,可以迅速判断出具体位置。建福宫花园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断电,中控室这边就再没有警觉。

  故宫安保系统的断电报警在雷雨季很常见,雷电会导致电缆传输短路,屋檐的漏雨渗水也能导致机房的设备失灵,5月8日刚好又是一个雷雨天。如果断电在开放区域,中控室的处理程序一般都是等到第二天开门检查之后再去维修。韩培福和王子宁都很清楚,其实这些都不是理由,而是二十来年都没有发生过失窃和意外之后,不自觉积攒下来的松懈和惰性。“太大意了。”当晚23点左右,当王子宁他们开始部署排查的时候,中控室重启了一次系统,试图修复线路,没有成功,也就这么算了,依旧没有上报。断电报警和发现可疑人这两个信息,成了两条平行线,中控室刚好还由王子宁直接分管,这让他实在有点窝火。“从晚上到天亮之前,我陆续给中控室打了三四个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没有异常。”

  从断电的20点27分到警卫报告的22点30分左右,石柏魁在两个小时里完成了他的盗宝。他从西耳房的窗户爬出来,翻墙跳进诚肃殿后院,砸开大殿北面的一扇窗户爬进去,踢破挡在前面的背景墙,破坏展柜偷走展品,原路返回,从窗户爬出去,再次爬上院墙,借助高低错落相连的屋檐和宫墙,一路往北,跑到了北五所内墙的东北角,利用一根修缮工程遗留下来的电缆跳下来。他只在7.6米高的墙头留下了一个蹬踏的脚印,就顺着电缆荡到了地面,留下了一个比较重的落地痕迹。落地之后,石柏魁被神武门东侧的摄像头拍到了一次,说明他曾试图从神武门出去。神武门晚上有武警值守,他改变了主意,折回来往东边走,他没有选择有灯光的东筒子过道,而是继续往东走到尽头黑暗处,然后再往南,直到经过东十三排岗亭被警卫发现。摆脱警卫之后往南跑,在南三所的停车场,再次被摄像头拍到。

  除了摄像头,能佐证石柏魁行踪的,还有他沿途掉落的展品。两件掉在北五所墙角附近,一件掉在南三所附近,还有三件掉在南边的小树林里。这些东西都在5月9日被陆续发现。掉落在北五所墙角的一件展品经历最曲折,韩培福说,它先被当天进场施工的民工捡到,偷偷带回了河北老家,可是又内心不安,从河北打电话回来坦白,警察赶去把东西取了回来。所以,石柏魁跳墙逃走的时候,身上就只剩下了三件展品。

  物证痕迹足以显示,石柏魁是事先躲在内墙范围里的,于是疑问回到了起点,他到底是怎么留在斋宫和诚肃殿里的?这也是檀文亭最关心的问题。故宫的内墙和外墙,不仅是开放区域和非开放区域的一种天然分隔,也是故宫里的一种权责划分,内墙外的区域和各处大门,由保卫处负责;内墙里的区域,由开放管理处负责,是檀文亭的范围。按照封门检查的要求,工作人员必须是拉网式排查,不留死角,看起来简单,却是需要日复一日耐心细致的工作。在檀文亭就任之前,上世纪80年代的三次失窃,窃贼全部是趁着工作人员的疏忽,藏在珍宝馆某个厕所的夹道里,躲过了封门检查。石柏魁究竟是躲在宫墙上的天沟里,西耳房和诚肃殿外墙那个直角夹道里,还是躲在西耳房里,他自己的供述也变来变去。虽然檀文亭至今也无法得到确凿答案,但他坦白承认,当天封门的工作人员,的确是有疏忽的地方。“其实留在墙上的脚印,看仔细一点,都是能发现的。”这位1979年就进入故宫工作的老处长,也忍不住叹气,“故宫最怕的就是封门雨。”

  石柏魁有偷窃前科,通过西耳房里的指纹、摄像头拍下的画面,他很快就被锁定。58个小时之后,石柏魁在网吧被捕,也证明了在有效信息指引下,北京警方的行动力。可是最后三件展品只找回一件,按石柏魁的说法,他拿着这些东西去咨询,得知不值钱,一气之下扔了两件,就留了一件自己觉得好看的。这桩盗窃案里的种种巧合和悖论,韩培福和王子宁都想不通。“要说他是经验老到,一开始就奔着总闸去的,可他在展柜和西耳房却又到处留下了指纹,他是有前科的,通过指纹很快就能锁定,看这种低级错误,实在又像是误打误撞才进了机房的。”“费那么大劲儿地偷了东西,还冒死跑出去了,却又把东西丢了,算什么事。”

  “巧,太巧了,都赶到一块了,就像一部电影。”这是王子宁的感叹。韩培福的感叹更复杂一些,按照排班表,5月8日晚上本来是他值班,因为受邀参加朋友家的喜宴,才跟王子宁换了班。他说:“我是山东人,石柏魁是山东人,本来该我的班,我又换了班,就这么巧,别人要是有什么想法,你说这个事情我怎么解释?只能身正不怕影子斜。”这话里有背景,故宫最离奇的失窃发生在1991年,大白天正中午,展室里的4枚古印就丢了。站殿人员只承认工作失误,擅离职守跟人聊天,最后还是悬案,留下的只有巧合和猜测,当天的站殿人员是平谷人,故宫里刚好又有一支平谷的施工队。

  除了中控室的问题,斋宫安保系统里的一个致命伤也暴露出来,西耳房这样重要的机房,居然没有入侵报警装置。失窃之后,故宫请来的专家们一致指出了这个问题,也拿出了解决方案。10月1日,本刊记者实地踏访过工程中的斋宫和诚肃殿,石柏魁留在宫墙上的脚印依旧清晰可辨,补救工程基本完工,容易成为视觉盲点的直角夹道死角,也增设了新的防范措施,更便于封门检查。领路的是中控室的队长傅中胜,说起失窃案,也是长吁短叹,当晚不是他值班。当晚值班的三个人,两名正式员工留院查看一年,一名派遣制员工被直接开除。被开除的那个,是傅中胜亲自从面试的人里挑的:“老实孩子,19岁进来,5年一直不错,本来明年就能排上转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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