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不了母亲的抽打
●和那根粤北老农的棍棒
■新快报记者 周至美 实习生 张凯红 发自北京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是向上飞扬的,他所见的事物都会经眼角和眉梢作昂扬向上的处理,绝不会像李清照那样‘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只要看看萧百佑的眼睛,你就会准确无误地理解‘眉飞色舞’这个成语的含义。”
《羊城晚报》编委何龙是萧百佑二十多年的同学和老友,在他的印象中,萧百佑永远都是眉飞色舞笑容可掬的。
但在当下,无论是舆论还是萧百佑本人,总是在传说着他的“狼爸”角色:用鸡毛掸子和中国传统国学管教他的四个孩子,把他们之中的三个“抽”进了北京大学。他喜欢别人叫他“狼爸”。
但萧百佑生活中并非“冷酷”的人。他长得天庭饱满地阁圆润,处处“体现着改革开放的成果”;他精力充沛,成天呼朋唤友吃喝玩乐,从天南到地北。
他喜欢玩闹,却不让孩子玩闹。“只消一句话就能噎住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龙笑着说。
小时候的“狼爸”很调皮
萧百佑,原名萧锦华,是三个北大学子(他有四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北大兄妹》的作者;北京一家公司的董事局办公室负责人;还有一个称呼,“中国狼爸”。大家都这么叫他,他喜欢这个称呼。
萧百佑1964年刚出生的时候就遭遇出身带来的困扰。
萧百佑的父亲在抗战征兵时加入了国民党部队,随后成为一个宪兵队小头目,这个身份让他在此后三十年的“反右”、“文革”等运动中处处挨批。
1970年,萧百佑——当时还叫萧锦华——上了小学。“读书无用论”充斥了整个大陆,大家争当“白卷英雄”,萧百佑的父亲被分配到佛山南海劳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个时候,萧百佑的母亲带着他和两个姐姐生活,母亲对他说:“你一定要读书,要争气。”
读书。第一课就是“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工宣队、军宣队、农宣队就在学校监督“臭老九”。萧百佑很调皮,喜欢到棉纺厂学习工人无产阶级的先进性,带领同学把车间的钢球拿走当弹珠玩,听它们撞击发出的“砰砰”声。
无产阶级去找他的班主任投诉了,他一个人抗下十几个同学的错误,担上“破坏公物”的罪名,被母亲痛打一顿。
他的调皮不改,初中的时候就把盐酸倒进前排女生的衣服上,害得老师“刘化学”用水来处理。他伙同一班同学穿街走巷追漂亮女同学,像北方部队大院的男生“拍婆子”,在楼下喊人家爸爸的名字,结果女孩的哥哥是公安局的,带着大沿帽走出门就吓退一群小狼。
母亲对他只一招那就是“打”呗
但萧百佑的成绩很好。“南方有一种树叫木棉树,我们叫英雄树,它不允许旁边的树长得比它高,因为它要争取阳光,笔直笔直往上长。”
但他做了优秀学生,做不了三好学生,因为他的父亲是国民党宪兵头目。
他小时候被母亲打,用棍棒打。他母亲不识字,于是就把一张白纸抠几个窟窿蒙在书上,让孩子背诵课文。碰上标点符号的时候,萧百佑背出的还是“字”,那肯定错了。“打呗”,他母亲就会这一招。不仅如此,考不了满分,打;被家访,打;罚留堂,打;迟回家,打。
被打的当晚,连晚饭也没有了。
他在广州一中没有进入重点班,因为他晚交了注册费。他英语不好,也不喜欢学,他恨外国人,恨老年人跟他讲的广州英租界太河桥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直到他遇见梁灌林老师。他跟着梁老师读了文科班,没有入重点班读理科。不过,一张残破的《参考消息》改变他的想法,“这种报纸是党政领导干部才能读的,我在路边见到这张报纸的时候只剩下一个残破的中缝。我如获至宝,马上捡起来看,上面写着‘文科是理科的使用工具’。”正是这句“重理轻文”的话刺激萧百佑发奋读文科。
他报考的时候,填重点院校的志愿,只写了彼时心中最神圣的外交学院,填写了五遍;接下来在非重点院校填写了暨南大学国际金融系,也是五遍;旁边是十个“不服从分配”。
生活中偏偏就有这么蹊跷的事情,萧百佑说,外交学院面试过他之后,他的班主任找他谈话,要他放弃外交学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名额被我的同桌占用了。他的父亲是领导,我还记得经常陪他练习口语,在他家大房子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早餐原来可以是鸡蛋加牛奶的。”
这不能怪他的同学。即便没有那个同学,他也进不了外交学院,“外交学院的老师告诉我,我的家庭成分满足不了外交学院的要求”。最终,萧百佑以广东省文科第八名考入暨南大学。
粤北老农手中那根乌黑的棍子
在暨南大学,他做了学生会主席,“这可是真正的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出来的,我记得好像是78%的选票”。何龙被他拉进来当了学生会副主席。祸兮福所倚,他在这里还认识了他的老婆阿丹,成为他日后推行“狼爸”式教育的战术执行人。
1981级的大学生还很稀缺,萧百佑被分入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做贷款工作。那个时候真是风光无限,在改革大潮推动下,生意如火如荼,“那个时候要是想受贿,早就可以赚到足以进班房的数字了”。
萧百佑的工作很顺利,待遇也不错,还成为广东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1989年,大儿子萧尧在香港出生了,后来,女儿萧君也出生在香港;他后来的两个女儿萧箫、萧冰出生在美国。四个子女的名字饱含浓重的国学传统寓意。
也就在20年前,萧百佑随广东省扶贫工作组到粤北山区的农户老张家中访贫问苦。老张家家徒四壁,穷得连“丁当”都响不起来。县委书记说,老张叔的两个儿子考上了清华。
“老农好像注入了兴奋剂,两眼闪出了豪情,善解人意地用手拿起身旁的一根满是油污的木棍,焦黑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吐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就是它把我的两个儿子打进清华大学的’。”
萧百佑说,他忘不了粤北老农手中那根乌黑的棍子,也忘不了自己身上被母亲抽打之后留下的斑斑血痕。他自信满满,准备要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孩子送入他心中的最高学府——北京大学。
于是,他成为了“狼爸”。
与其说他相信鸡毛掸子不如说他相信规则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舆论,他都是一个残忍、独裁的“狼爸”形象:孩子不能随便打开冰箱,不能喝可乐,没有零花钱,甚至去参加同学聚会都要写申请、找班主任签字,最令读者难以接受的是,孩子做的稍有差池,就会挨藤条伺候。
萧百佑扛着鸡毛掸子走进电视台做节目,被专家怒斥为“奴性教育”。萧百佑不以为然。
朋友何龙从未见过萧百佑打孩子,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孩子都很有教养。萧百佑活跃、善于交际,非常开朗,即使在生意最不好的时候,也从未愁苦过。他为人随和,可以和记者在家里聊到凌晨一点,之后去吃夜宵。
在家教方面,他善于抓住一切机会教导孩子。
“他喜欢请人吃饭,在饭桌上,凡遇到能够给孩子带来裨益的人在场,他就把孩子叫来。有时候,孩子站成一排,好像是向计划生育示威。”何龙说。
记者看了他写给孩子的信,每一封信针对孩子的不同问题,大部分是关于孩子的写作问题,还有书法、辩论等,信件的抬头各不相同,有写给四个孩子的,有写给具体某个孩子的,指向非常具体,或长达数千言,或短短几十个字。
萧百佑是家教行为准则的制定者,并把这些规则量化,在孩子12岁之前触犯了这些条例的时候,就会得到父亲的“鸡毛掸子”伺候。这当然吸取了他母亲“打”的传统。他家教极为严厉,这遭到不少人的质疑。
“但为什么那些奥运体操冠军、芭蕾舞演员早期遭受教练和家长的严格管教,在脚尖流血流脓下艰苦训练继而取得冠军之后,被夸赞为‘刻苦训练’,而萧百佑严厉家教之后培养出三个北大学子就成为被讨伐的对象呢?”萧百佑的一位朋友反问说。
尽管“狼爸”是应试教育的拥趸,但另一方面,萧家孩子更多的是“素质教育”的一方面:儿子可以做满满一桌晚饭,招待远来的客人,女儿琴棋书画各有所长,他们的作文水平十分了得,“有时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中学生写的,十分老辣”。
萧百佑说,他这些规则的执行与他太太阿丹分不开的。萧太太在丈夫出差的时候负责监督执行这些规定。“所以说,他是战略家,他太太是战术执行人。”何龙说。
的确,萧太太是萧家20年来安定团结和和谐稳定的保障,他们夫妻同心,和和睦睦。在11月24日晚,萧百佑先生在北京霄云路一家粤菜馆请同事吃饭,我坐在边上,看着“狼爸”吻了面前这个不化妆、不戴首饰的妻子,两次。
熟读红楼梦的儿子萧尧说爸爸的传统教育和封建教育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萧百佑的儿子萧尧并非对父亲的做法没有质疑过。这个早就能制作复杂的“红楼梦人物关系图”的北大学子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把自己被打和宝玉挨打联系在一起,发问道:“贾政(贾宝玉之父)最终还是失败了,我想宝玉一直要摆脱的,就是封建礼教和封建的八股科考。爸爸也一直说他对我们进行的是古代的传统教育,这传统教育和封建教育,究竟有哪些不同呢?”
不过,我惦记的是,之前萧百佑给我说起的那个20年前发生在粤北山区贫困户老张叔的故事。20年前,那个拿着一根发黑的棍子说“就是它把我的两个儿子打进清华大学”的老张叔,如今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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