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松旺:揭露文明社会里的罪恶
本刊记者石 破
崔松旺留了15天胡子,穿着破衣裳,在驻马店火车站转悠了3天,成功地被人贩子骗上出租车,卖进了黑砖窑。他在工头严密的监视下,干了3个半小时的活,挨了两次打,试图逃跑两次,第一次失败,第二次成功了。但他在逃跑途中,连续掉进3个三四米深的土坑里,崴了3次脚,隐形眼镜掉了两只。他用了3个多小时跑、趟、游、爬,后面是追寻他的手电筒射出的光芒,以及摩托车和狗叫声。当他被3名同事连推带拉地从淤泥里弄出来时,他哭了,他们都哭了。
农村出身的崔松旺,从上初中时,暑假就在砖窑场干活。他对窑场有感情,这是后来他想做黑砖窑奴役、剥削智障工人报道的初衷之一。他对砖窑的活路很熟悉,可以应对裕如,他认为这是自己打入黑砖窑,卧底采访的有利条件。
他长着一张憨厚、略显老相的脸。26岁的他第一次化装进入黑砖窑时,人家问他:“你都50多岁了,还来干这活儿?”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句话是对他“化装术”的肯定,但他还是很快就被对方识破了。“因为眼神,我的眼神不像。”崔松旺说,“后来我仔细观察了砖窑里的智障人士的眼神,无奈,惊恐,虽然暗淡无光,但又充满渴望,想吃饱,想出去。”
河南的黑砖窑使用智障工人,已有10几年历史。窑主和工头去国道边、省道旁、车站广场、救助站门口,诱骗和强迫智障人士到砖窑做工。这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智障人士干活比正常人更肯出力,他们不讲条件,不要工钱,不听话就得挨打。干完活门一锁,关到屋子里不准出来。1个智障人每月能为工头赚到1500元,10个智障人就是1.5万元,一年就是18万元。黑砖窑的窑主大都是地头蛇,警惕性高、信息灵通,政府组织打击时,窑主就迅速地把智障工人隐藏起来,很难抓到证据。
崔松旺所在的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接到过大量投诉,也接待过从黑砖窑逃出的智障工人。这些人的遭遇,在崔松旺心里激起很多不平。他想,那些呆在黑砖窑里的智障工人肯定很痛苦;如果能通过采访,拿到扎实的证据,就能把他们解救出来。
在领导支持下,崔松旺和同事想了很多办法。他们先后化装成卖菜的、买砖的、寻找亲人的以及求职的刑满释放人员,甚至在逃的犯罪嫌疑人等等,但全都不管用。崔松旺说:“黑砖窑的包工头眼神特别犀利,他看陌生人,至少盯着你看5秒,眼神阴森恐怖,让你不寒而栗。”崔松旺和同事无法深入到黑砖窑的内部,无法拍到智障人被胁迫、被殴打的证据。
因此,假扮智障人,被人贩子拐卖到黑砖窑,就成了崔松旺报道组的最后一招。他成功了,他们成功了。崔松旺不是英雄,他怕监工像打其他智障工人一样打他的下阴部;逃走时他两只脚都受了伤,在玉米地里爬行时,他用手机跟同事说:“片子不要了,把我弄出去!”冷静下来后,他骂自己是胆小鬼。为了不惹出更深的麻烦,他们决定不报警,而一定要靠崔松旺自己的本领逃生。
这组节目播出后,政府和公安机关雷厉风行,抓获了所有涉案嫌疑人,智障人士全被解救出来了。但崔松旺还有遗憾。他在进入黑砖窑的3个多小时里,没机会取出偷拍机,用镜头记录里面的情况,他说,这是他记者生涯里永远的痛。
暗访节目往往出力不讨好,但令崔松旺欣喜的是,领导支持他们做暗访,他的团队是黄金搭档。他做过的很多暗访节目获得过台里的奖励,如《餐桌上的炸弹》,讲的是病死猪肉上餐桌的事儿;《假牛肉猪肉造》,是国内首个将假牛肉制作过程公之于视频的节目;《怎能拿生命不当回事?》,讲的是医师资格考试作弊的事儿。他还拍过《怎能把百姓生命当草芥?》,讲的是政府强行施工,致一名居民在挖掘机下死亡的悲剧。
在被卖到黑砖窑后,他看到那里的智障人士,有的年龄很大了,有的是智障加残疾,他们随时都在挨打挨骂。一位打他的监工只有14岁,既是童工,又是人格智障者。他想: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把真相告诉大家,让公众知道,在文明社会,还有这种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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