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芝麻官”酸甜苦辣

　　“有时我自己也感到困惑，作为居委会，到底该侧重哪方面的工作呢？”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晏国政 潘林青 李钧德 刘元旭

　　在山西省晋中市榆次区堡子社区，社区干部拿出了一份日常工作明细表。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上面点了点，总共有计生、劳动保障、医保、民政、卫生、绿色社区创建、精神文明建设、老年工作、工会、综治、统战、党务、证明盖章、职介等14大类146小项工作，涉及党委、政府以及各种群团组织。其中，仅开证明及盖章项目就有45项。

　　社区居委会主任张晋萍说，这还是一个不完全的统计，平常干的工作肯定要比这多，“其中绝大部分是上头派下的行政性事务，每天都在忙”。

　　根据政策要求，居委会的主要职责，是依法组织居民开展自治活动以及协助基层政府或者派出机关开展工作等，在协作开展工作时应实行权随责走、费随事转。

　　本刊记者年前在多地社区采访了解到，居委会承担行政性事务过多是普遍现象。接受采访的社区干部认为，虽然社区居委会有“协助”的职能，不过，少则三四十项、多则200余项的任务还是让他们不堪重负。

　　青岛市市南区天台路社区居委会主任臧慧玲说：“上头有各种各样的工作，但具体工作全要靠社区来完成。”

　　有些工作“三头六臂也干不了”

　　“上面一个电话，居委会跑断腿”，天津南开区嘉陵北里社区居委会主任刘方说，居委会承担了大量超出居委会职责、不该由居委会承担的工作，行政性工作任务十分重，俨然成了政府的派出机构。

　　本刊记者在天津一个居委会见到，由于所在区2011年参加一个全国性评比活动，仅这个社区准备各式材料就装满了四五十个四厘米厚的大档案盒。社区负责人说，这还只是一部分。除了准备材料，还要做环境卫生整治等工作，整整忙了几个月。

　　河南省焦作市解放区花园区社区居委会主任李莹说，社区干了很多不该干的事，挨了很多不该挨的骂。比如，工商部门让居民到社区去开证明，证明居民的商店开在某某小区。“如果我不开，百姓会骂娘；如果开，我们又不了解情况，开错了怎么办？”

　　“有不少应该是政府职能部门干的事，他干不了，就全推到社区。但是，社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掌握不了这些信息，完成不了这些工作。”李莹说。

　　多名来自不同社区的工作人员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政府交办的部分事项，超出了社区职责范围，比如调查辖区内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的经济数据、开拓税源等；还有些事项，社区根本没有权力去做，比如处分物业公司等。甚至一些国有企业也把各类事项交给社区来做，比如银行贷款给个人，要求社区开担保证明；供暖企业要求社区收缴供热费等。

　　除了缺权少力，很多社区居委会还是“白干工作”。张晋萍说，给各级部门干工作，基本没有任何经费，只有个别部门给一些办公用品等物化补贴或者一点点经费。

　　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区映月社区居委会主任闫涛说，现在一提就是“什么什么下社区”，但就是难见人员下社区、经费下社区，“经费下社区的部门只有劳动保障和人民调解两个”。

　　年初签责任状，年终检查考核

　　多位受访社区干部说，过多的行政性事务已经让他们疲于应付，但一些准行政化的考核机制更让他们苦不堪言。

　　闫涛告诉本刊记者，按法律规定，居委会对政府行政事务只是一种协助，现在则变成了责任主体，“比如打击违法建筑、安全生产等等，居委会主任都是主体”。

　　山西省太原市迎泽区南海街二社区居委会主任贾飞说，每年街办及上级部门考核的工作都有很多，其中安全生产、计生、综治司法、信访等属于“一票否决”的惩罚性项目。

　　张晋萍说，我们每年年初都要与街办和有关部门签订责任状。本刊记者在相关文本上看到，该社区每年仅与党委、政府签订的责任状就有十类，包括党建、民政、综治司法、计生、爱卫、劳保、安全生产、信访、便民服务代理、统战武装及群团等。

　　本刊记者在多地社区走访发现，岁末年初之际，一些社区干部大多忙于撰写总结材料、参加各种总结会议、接受各项检查评比。

　　一些社区干部反映，每到年终的时候，街办以及计生、卫生等政府部门都要对他们的工作进行考核、检查，还要进行排名。有些排名与工作经费的拨付直接挂钩。这一整套考核机制，与政府部门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是政府部门接受居委会、居民以及居委会接受居民评议、考核与监督的活动搞得较少，有些本末倒置。

　　山西省太原市小店区平北西二社区居委会主任赵焕荣说，这段时间就是会多，“有时候得把所有工作人员派出去参会，一忙起来连个周末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为居民服务有心无力”

　　“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很晚才回家，邻居们总是问，你一天都忙什么呢？”天津市和平区滨西社区居委会主任沈璐很是无奈。

　　“事实上，有时我自己也感到困惑，作为居委会，到底该侧重哪方面的工作呢？”他说，居委会也是居民自治组织，现在政府大量的工作都派给居委会来做，忙都忙不过来了，服务和自治方面的精力、时间就比较少。

　　多名社区居委会主任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由于行政化严重，居委会对开展社区自治的事务无暇顾及，为居民服务有心无力。

　　他们解释，人财物支配权在街道，许多公共管理事务，社区实际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难以承受，服务居民成了空谈。居委会主任虽然名义上是居民选举的，但实际还是街道办事处说了算。

　　张晋萍说，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行政性事务缠身，社区自治和服务的工作很多只能是蜻蜓点水。“比如设置了社区便民服务站，我们也只能帮助受理，其他更多的工作就做不了。”

　　居民自治工作也做得比较简单。“只能每个月组织楼院长等居民代表开会，听取居民对社区管理和服务的意见、建议，年终的时候社区干部述职，由居民进行评议。”

　　过多忙于行政性事务、无暇顾及自治服务职责，让社区这一法律赋予的“自治组织”地位尴尬，甚至引发一些基层民众反感。刘方说：“居民经常埋怨，你们不忙老百姓的事，净忙政府机关的事。”

　　贾飞说，社区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础，真正的核心功能应该是更好地服务居民。只有为居民服务好了，居民才会支持社区居委会，进而支持党委、政府的其他各项工作。“但现在干的大部分都是行政的活，越是这样，居民就越难理解，打造和谐社区、构建和谐社会也就没了基础。”

　　“干多干少就是这点钱”

　　山西省太原市迎泽区南海街二社区居委会副主任胡贵云每天早上七点钟上班，晚上八点钟才下班，一个月的报酬只有1000元左右。她说：“社区工作太重，每天累得不行，但待遇太低，付出与收获不相符。”

　　据相关政策规定，社区居委会成员和专职工作人员报酬标准原则上不低于上年度当地社会平均工资水平。本刊记者在晋津鲁豫等地采访了解到，虽然社区工作人员生活补贴近年来大幅提高，但目前仍处于较低水平。

　　例如，河南省全省社区工作人员的月平均生活补助为786元，天津居委会工作成员补贴扣除各种保险前为1600元。在有些地方，居委会工作人员月生活补贴仅为500元，一些地方参照当地最低工资标准执行，远未达到国家规定标准。比如山西某市，2010年度社会平均工资水平在每月2000元以上，社区人员报酬仅为每月1100元左右。

　　过低的报酬让部分社区工作人员仅能“糊口”但难以“养家”。张晋萍说：“我今年43岁，是下岗职工，也有家庭。但刨去保险，每个月拿到手的补贴只有700多元，只能负担我一个人的生活，家庭责任就没法承担。”

　　天津市南开区嘉陵北里社区工作人员田瑞是一名大学生，扣除保险费用，每个月实际到手的为1410元。她说，除此之外，没有夏季高温费、冬季取暖补贴等福利和住房公积金，各种保险仅按最低标准缴纳，而且没有多劳多得的激励机制。“我们干的虽然是政府的活，但与政府机关待遇相差太大。干多干少就是这点钱，工作好坏只能凭良心。”

　　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区南关街道办事处烟厂后街社区居委会委员纪琴说，她退休后从事居委会工作已经13年，现在每月的补贴是1150元。现在的居委会工作要求越来越高，学历低的、年纪大的干不了，“可是每月只有这点钱，工作量又大，加班是常事，怎么吸引人才？”

　　大学生干部好用难留

　　本刊记者采访的相当一部分城市社区，人员构成以“4050”为主，且多为女性，学历偏低，人员流动性较大。

　　天津市社科院发展战略研究所所长陈月生对该市一街道的67名社区居委会主任、副主任调查样本显示，女性干部占94%，40岁至59岁人员占70%，下岗职工占34.8%，近一半人员为大专以下学历。

　　闫涛说，社区11名工作人员中，愿意长期扎根社区的，几乎没有。2009年社区成立时有10名工作人员，到现在才两年时间，就有8人因各种原因离开，最短的只干了两天。

　　一些社区干部告诉本刊记者，工作量大，待遇低，现在居委会选举几乎没有人报名，或者报名人员不够应选职数。

　　近年来，一些地方招聘大学生充实到社区，但“好用难留”状况较为普遍。部分基层人士表示，一些大学生进社区，很多只是为了暂时过渡一下，或者谋取相关资历，在研究生、公务员等考试中获取加分等优惠，根本没有打算安心扎根社区。

　　河南省焦作市解放区焦西街办2010年招聘大学生社区人员8人，每月发放补贴500元。焦西街办电翔社区大学生志愿者杨聪颖说，大学生进社区工作，对于社区建设确实是个好事，但问题是留不住人。到现在刚一年多一点，8人中只剩下3个了，其他5人，有的托关系调到其他单位，有的去外地打工了。

　　2008年大学毕业的天津市南开区嘉陵北里社区工作人员尚进说，年轻人工作效率更高，社区也需要懂电脑、有知识的大学生。“其实我们也愿意扎根社区，但这种收入状况，真不敢想以后怎么办，会不会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