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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还不够幽默”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2月22日10:39  中国周刊
老崔。中国周刊记者/王攀 摄 老崔。中国周刊记者/王攀 摄

  “咱还不够幽默”

  “能够让小民调侃领导人的国家,是强大、宽容、自信的。”

  中国周刊记者 刘畅 北京报道

  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视频,使“北美崔哥”成为中国网络的焦点。

  在名为“劝你别来美国”的视频中,这位崔哥头顶贝雷帽,戴着“治安执法”的袖标痛陈美国生活的种种不爽:饮食不习惯,汉堡包哪比得了肉夹馍;身心不自由,随地吐痰的权利都没有;就连internet,也不算是老美发明的,咱们几十年前就高唱“英特奈雄耐尔”了……

  北京侃爷海外漂

  “我希望观众能红着脸笑。”谈起这些,崔宝印露出一丝得意,“中国能看到的,都不算我最精彩的表演。”

  2012年初,他回了趟中国。此刻,他坐在老北京炸酱面馆里招呼:“姐们儿,给咱来盆疙瘩汤啊,再加瓶扁二!”怎么看,崔宝印都不像一个旅美海归。

  他今年47岁,生在崇文永定门外胡同里一个普通家庭,打小听着相声长大。父母眼里,他很争气,先是考上北京一所著名的“贵族学校”,后来又进入北京大学国际文化专业深造。

  “班上外贸部、外交部高干子弟一大片,而他却是最受关注的。”高中同学李勇回忆道。那时候的崔宝印,喜欢自编剧本,撺掇同学们表演话剧,偶尔会给大家说段英文相声。他常在报纸上发表文学评论,高中时候就已经“像个作家了”。

  大学毕业,他分配到国家文物局,被借调到故宫博物院,专门给来访的国外领导人讲解北京文化。

  他把历史典故讲得活灵活现——西华门前石狮子的伤痕,据说是李自成用剑砍的;武英殿里的香妃浴池,现在还飘着檀香味儿;半夜,中国皇帝会骑着蒙上眼睛的驴,到哪停下就和那的妃子睡觉……这一嘴老北京侃大山的功底,把美国前国务卿舒尔茨、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都唬得目瞪口呆。

  1988年,崔宝印决定留学加拿大:“大学的同学都出去了,我不能低人一等啊。”

  他忘不了多伦多机场的尴尬,一位加拿大华裔海关官员,手里握着棍子:“排队,这边站!”检查完毕,把一沓护照扔出窗口,还有几本掉在地上。“就像轰苍蝇。”他形容道。24岁的崔宝印,感觉到“根没了”:离开故乡,你什么都不是。失落的他,站在多伦多空旷的路口喊着京骂,却没人搭理。

  三个月后,他放弃学业,来到纽约打工。“美国更像咱北京,包容、大气,机会更多,老百姓也活得洒脱幽默。”他总算找回精气神儿,“我出国,不就图个爽快吗!”

  这一扎就是25年。第一份工是群众演员。因为英语说得溜,他笑称“好歹在美国影视圈界说得上话”。他卖过吸尘器、开过餐馆,办太极拳班、也做过跨国婚介。后来,在西雅图法学院进修法律,为联邦法院、比尔·盖茨、骆家辉做过同声翻译。

  偶然的机会,他从一位印第安人口中套出了美国小吃“象耳朵”的秘方。他至今还庆幸着:“人家就一个要求,别在他的城市抢生意。”崔宝印搬到西雅图,靠着这份事业扎下根。现在,他的生意已经“垄断”了整个城市,一份“象耳朵”8美元,一年能卖出10多万张。“跟咱北京的糖油饼差不多。”他一脸坏笑,“垃圾食品,培养出不少美国大胖子。”

  事业有成的崔宝印,却一直挂念老北京的生活:在美国吃不到疙瘩汤、鱼头泡饼、炒饼和饺子。为了听到乡音,他坚持在中国同胞面前说汉语。但很多身边的朋友,已经提笔忘字。老北京的俏皮话,二十多年再也没有听过。

  当年还发生了一件更让他伤心的事:和一位日本朋友在美加边境出示护照后,朋友进去了,他却被拒——一场旅行就此泡汤。“我英语说得比他好,费用我埋单,日本人崇拜得五体投地。”他表情严肃,“可出示护照的时候,差距出来了。”

  “世界上那么多国家拿着咱的好处,为何还不接受中国?”他的结论别出心裁:“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咱还不够幽默。”

  挠美国人痒痒

  2002年,崔宝印终于了却心愿,让美国人惊呼:“原来中国人民这么幽默。”

  美国人民喜欢在酒吧里说点笑话,烘托气氛——“上到美利坚总统,下至居委会大妈”,甚至荤段子也不放过。喜欢喝点小酒的他,当时已经有点高了。听着吧台上绘声绘色的表演,他按捺不住,也冲了上去。

  “你们老看中国不顺眼,今天咱就说道说道!我叫于发科,用你们美国话叫发科由。”

  大家嘘声一片。

  “说我们太保守,不当众接吻?没错,可你看看全世界哪个国家人口最多。我们不来那虚的假的,只埋头干实事。《三字经》里讲过:At the beginning of life,sex is good。(人之初,性本善的幽默翻译)几千年前,我们就很开放。”

  台下响起肆无忌惮的傻笑。

  老板给他免单,其他酒吧的人也赶来看他表演。当他戴着标志性的牛仔帽走上来,还没发话,底下就呼声一片。美国观众挥舞着胳膊,齐声高喊:“Brother sway(英语无法发音cui)!Brother sway!”

  他终于找回了久违的、侃爷的感觉:“我没收过钱,就是想发泄!”台上,他没笑过,很严肃,越是这样,美国人越觉得他有水平。

  一年做四个月生意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他开始忙活着免费表演脱口秀。慢慢的,“北美崔哥”在华人圈里打出了名声。只是在华人同胞面前,他换了种方式。

  “各位,你们孤身来到国外,读完硕士读博士,靠的是自己吗?”

  “你们买车、买房子,靠的是自己么?”

  “你们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靠的是自己么?”

  有人开始笑了。

  “也有热心人帮一把的,但主要还是靠咱自己。”

  笑声中嘘起倒彩。

  “离开家乡、父母,打拼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是不是全靠你自己?”

  台下安静了。

  “你们是最该唱国际歌的人,给点音乐!”几位当“托儿”的小伙子,挥舞起上衣,渲染情绪。全场扯开嗓子:“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唱了四遍,观众还不让停,一个个都是挂着泪花出来的。此后,《北美华人国际歌》成了结尾的固定节目。

  崔哥还是不满足:“我在这儿出名,中国的乡亲们不知道,白混一场。”他邀请一帮朋友来到家里,让儿子拍出了文章开头的《劝你不要来美国》。视频发到网上,点击率马上就超过了10万。有些中国网友,不惜翻墙,也要寻得视频的完整版。

  北美《侨报》来采访,《北京青年报》也打来越洋电话。没过几天,越南广播电视台的采访车来到他的家门口:“越南人民听到您的劝说,反响热烈,您已经家喻户晓啦。”

  “我没学过表演,不懂说学逗唱,常常是到了现场现编,但美国幽默没别的,就是拿别人开涮!”他总结成功的经验,“中国人觉得不礼貌,那我就向自己开炮。”

  “走麦城”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招数在国内不灵了。2010年,崔宝印先后在湖南卫视、东方达人秀等节目上抛头露面,也去过传媒大学、北京电影学院给学生们表演。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史无前例的惨败”。

  某场节目里,崔宝印照样表情严肃,把出国热当素材,拿自己的遭遇开涮,说了一段《出国须知》。都快结束了,观众却比他还严肃。他扫了眼台下,前面坐着一排中国笑星,个个表情凝重,审视着他。

  后来,台下的朋友告诉他:“有观众觉得,你表面说辛酸,实际在炫自己牛叉。”

  最后一场时,编导告诉他,突出你的爱国。他把审核通过的稿子扔了,开始真正的脱口秀:

  “我们海外华人酷爱平等。可身边总有人想走在前面,破坏团结!咱得绊上一脚,把他拉回集体啊,这就是我的中国心。”

  “比如,都在微软干活,印度人不服美国人,可中国人说了,只要老板不是中国人,我就咽得下这口气!”

  观众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笑声。

  “马三立先生也难有出头之日啊。”他擦一把汗,“他的相声通篇就一个包袱,还放在最后,(要是搁现在)评委早给灭灯啦!”

  他觉得,含蓄的幽默当然更有魅力:包袱和笑点,距离拉得越长越好,由听者的思维去填补。

  “林语堂定义humour(幽默),静静地听,默默地想,然后才有笑声。可这得是大师级的水平。”他苦笑,“我就是个玩票的,想听完就笑,哪有那么多庸俗让我逗啊?”

  崔宝印也想过按着美国幽默的路数,调侃中国观众,却又放不开手脚。

  他叹了口气:“我是个陌生人,就怕咱们中国人民,豁不开面子让我砸呀。”

  酒吧文化是美国幽默感的发源地。再损的调侃,举起酒杯哈哈一笑,心里比谁都爽。在美国新闻节目的开头,甚至每天拿总统开刷。

  “新上任的总统,都盼着大家来砸他。”他接着说。和一位美国教授探讨这个问题时,对方说道:“能够让小民调侃领导人的国家,是强大、宽容、自信的。”

  对总统尚能如此,何况老百姓呢。但在中国,老崔不敢这么玩。

  自信打底

  老崔给不少中国官员甚至领导人当过翻译,其实他觉得,中国政治家的幽默感,并不比美国总统差。

  有位美国记者曾质问中国某位商贸部长:“中国出口这么多筷子,要砍伐多少棵树,对环境造成多大的破坏!”这位部长回答:“您说得太对了,我们以后不出口木筷,出口象牙的。” 第二天,美国报纸的头版登出了“中国领导人彰显幽默感”的报道。对此他感慨颇多:“美国人反倒觉得咱们的幽默,比环境问题更具有新闻性。”

  朱镕基总理访问加拿大的时候,曾因电梯故障,被困半小时。面对前来道歉的加拿大总理,朱总理淡然一笑:“小事一桩,以后电梯都从中国进口就好啦。”

  他认为,这就是幽默的力量:“彰显自信和宽容,见到别人的缺点,不能横眉冷对千夫指——那是鲁迅,而一个民族不能全都是鲁迅。”

  可惜,领导人的幽默,并不为老百姓所熟知。

  他对此作出解释:“总有人觉得,如果领导过于幽默,就不严肃、不主流,不符合中庸之道。为什么要拿稿子念?那代表‘深思熟虑’。宁可不出彩儿,也不能犯错。”

  在这样的语境下,崔宝印在中国嬉笑怒骂的笑料也缩水了不少。

  在美国,他常常拿社会问题开涮。最经典的段子,是关于贪官的:“谁说中国不可以批判领导人?只要他被‘双规’了,我们会组织全国的力量骂他。当然,‘双规’之前,他还是领导。”

  他拍过一个“希特勒与历任美国总统通电话”的节目,在美国深受欢迎。

  所以,当中国有电视台邀请他主持一档国际新闻脱口秀节目时,他甚至想把这种模式搬到中国:来个“群英会”,让毛泽东、斯大林、普京、丘吉尔、希特勒、奥巴马等政治家,开个穿越版圆桌会议,对每周发生的国际大事发表意见。“每个特型演员,必须操着一口京腔,他们会有交锋,代表各自的利益——这得多有意思!”

  尽管这创意可能无法实现,但他心里痒痒,还在琢磨怎么可以出彩:斯大林与普京关于“接班人”问题争论不休,奥巴马也为连任的事情发愁,而丘吉尔在边上出主意——赶紧给中国人办签证,多发绿卡,绝对能以压倒性优势胜出……

  陶醉了好一阵,他话锋一转:“再过几代人,这种幽默形式会实现的。现在,我还是先从提升自信心做起,让中国观众觉得扬眉吐气就可以了。“

  他坚信,善意的批评与调侃,是会被接受的,而自己会不断创造更多针砭时弊的段子:这些话题关系到老百姓的喜怒哀乐。当然,他会拿捏分寸,换一换风格。

  说到兴起,他低头想了想,即兴发挥:“比如,美国派一架隐形侦察机半夜降落在北京,却迷路了,绕不出去,只得向五角大楼求救。总部的人挺不爽,你怎么学的驾驶技术!飞行员说,能怪我么!这他娘的是西直门立交桥!”

  为积累脱口秀的素材,老崔的日程表安排得满满的。忙碌中,他并没有停止对“笑”的思考。

  “中国人的笑容,还不够灿烂。有些笑可能是装的,笑容里有苦涩,笑起来不敢抬头,怕别人看出来。”此时的崔宝印,完全没有了一丝幽默。

  拍照时,他习惯性地摆起了pose:那张圆乎乎的脸依然严肃,他伸着左手,对着镜头,做出了一个美国牛仔打枪的手势——几乎每次拍摄,他都会用这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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