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奋

　　前不久的一篇文章真把我吓坏了。标题叫做“领导干部该读什么书”，结论是：胡长清及其同类，就是看《金瓶梅》、《肉蒲团》而活活看坏的。

　　读了当即脚软。原来“看什么书，就是什么人”啊。这《肉蒲团》我也看过，还有什么《素女经》、《金瓶梅》……不好意思，我还看得稍微杂些，《洞玄子》、《痴婆子》、《绣榻野史》、《灯草和尚》……怎么办，尚未变坏是否因为级别不到？就像当年的“阿Q限制律”，没加V，也就没资格堕落或“革命”？

　　当下的“淫书”遍地都是，但“强奸犯”倒未见得“遍地都是”，印象里似乎还在少下去。不知道这该怎么解释。记忆中，“文革”前后，非但市面上一本坏书也没有，就是“样板戏”、“红色电影”里的男女也都像彻底割掉性腺一样太平，然而周围的性侵犯和性罪错却未见得少下去，反而多如牛毛。

　　1977年时，我在安徽，厂里厕所都是男女统间，一隔二而已，只要进去，双方不雅之声当然透过薄薄板壁而溅溅作响。热血青年，看女人夸张地吃根棒冰也胡思乱想的年龄，表面上听了无动于衷，其实心如撞鹿，有几次刚蹲下，隔壁溅溅声肆无忌惮传来，脚都站不稳了，只是不敢进一步举动罢了。

　　但是东二男舍的学习毛选积极分子“钱广”似乎并不这么“仅仅想想”。他有点异样，每次闭着眼睛“蹲坑”的时间都特别长，而且喜欢蹲在末座，紧贴女厕。我们虽然有点狐疑，但不敢点穿，毕竟人家是什么“积极分子”哦。

　　遗憾的是事情还是破败了。一日，厕所方向忽然大吵大闹，一看，一群极其泼辣的女人揪着“钱广”往“民兵小分队”走，边走边唾他，踢他，“不好！”我们赶紧赶过去，一问，原来这厮竟然用镜子，通过“坑道”反射偷窥而被活捉——“很长时间了，我们蹲坑时老是觉得有点不对头！”一群口气很酽很醺的少妇拔直喉咙地嚷嚷：流氓！下作坯！什么学习毛选积极分子？大家来看啊，明明一个偷看女人“撤矢”额积极分子！打煞伊！

　　他的宿舍当场被抄，查查有什么“黄色书”和“流氓作风来源”，结果当然没有什么《金瓶梅》和《肉蒲团》，极具讽刺的是，同舍反映，他平时只看“马恩列斯”，作为有力佐证的是，他的桌上和枕边都是成摞成摞的、划上无数红杠杠的红色经典，只知道“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党委团委，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他的“下流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正像“唱红歌”决计无法把CPI唱下来，或者把幸福指数唱上去一样，现在看来，如同“钱广”，一个干部的堕落基本和书无关，如果“钱广”的性腺过于膨出，那就应该去看男科门诊而不是选书治病，否则怎么解释呢，事实上中共党内高干发放《金瓶梅》时，恰恰是党内最廉政的时候。

　　研究发现，毛泽东同志分别于1956年、57年、59年、61年、62年五次评论《金瓶梅》，高度评价它“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不可不看”。“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暴露了统治和被压迫的矛盾。《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根据毛泽东同志的建议，文化部、中宣部同出版部门协商之后，按1933年10月“北京古佚小说刊行会”集资影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重新影印了2000部。书的发行对象是：各省的省委书记、副书记以及同一级别的国家各部委的正副部级干部。

　　看看，发行了足足两千本，按“淫书致贪”的定律岂不应该诞生两千名“胡长清”吗？但事实上，众所周知，1966年前，党内“胡长清”一类的干部微乎其微。逻辑上，“看什么书，就是什么人”居然和1964年前后非常流行的“什么阶级说什么话”相类。

　　其实，说实在话，我们也希望“淫书致贪论”能稳稳地立论。诚如是，则天下幸甚！纪委幸甚！届时只消派员暗访各级官员的案头之书，则贪廉立判矣。

　　所谓金针暗度，便省却双规无数。不知诸君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