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医案后的生命之痛

　　本刊记者/何照新

　　2012年4月20日，持菜刀砍伤同仁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徐文的王宝洺被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并赔偿徐文医生人民币53万余元。

　　据公诉机关指控，王宝洺因认为被害人徐文对其实施手术有过错而怀恨在心，起意报复。2011年9月15日15时许，王宝洺携带菜刀至北京同仁医院门诊楼四层耳鼻喉科，持刀连续砍击徐文头部、四肢等部位，并在徐文倒地之后仍持刀继续追砍，共计砍击徐文头部6刀、四肢10刀。徐文身体损伤程度经鉴定为重伤。

　　患者王宝洺

　　(此段为小标题下的序文，与正文字体区别开，并配本人照片。下同。)从书法家到癌症患者、民事诉讼原告，王宝洺身份上的巨大落差为日后的悲剧埋下伏笔。

　　1958年出生的王宝洺是北京人，别名“半步斋主”，大专文化。7岁起，王宝洺开始喜爱书法。后经人介绍，他先后拜在书画名家启功、王遐举、董寿平、肖劳、沈鹏等门下研习书法。

　　1995年，刘炳森为王宝洺写下了“京城草隶第一人”的书法条幅，对他孤傲的性格和书法风格给予肯定。1995年5月，王宝洺创办北京英东书法学校，并担任该校校长。学校每年收入50万元。

　　王宝洺曾任中国对外经贸大学与中国中医药大学书法客座教授、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等职，出版有《学生隶书练习技法》《王宝洺行书字帖》等书。

　　2006年8月30日，王宝洺因为持续声音嘶哑4～5个月，经熟人介绍去同仁医院就诊，慕名挂耳鼻喉科主任徐文的专家号。

　　王宝洺在其博客中称，医院认定他为喉癌，徐文说他的病症一个小手术就可以解决。但手术后，徐文却告知他手术没做彻底。后来，王宝洺在中国肿瘤医院进行了全喉切除手术。王宝洺认为，正是由于同仁医院医生的首次破坏性手术，最终导致他丧失了语言功能。

　　术后，王宝洺的状态很差，不能讲课。朋友见他时，发现他的脖子做了气管造口，喘气不再经过口鼻。

　　后来，王宝洺与同仁医院协商未果，他将同仁医院诉至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2008年8月12日，该案在朝阳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后移交东城区人民法院。

　　在诉讼开始后的日子里，王宝洺的姐姐说只要谈到官司，弟弟就会暴躁、发怒。尽管他不能正常说话，但还想尽力表达。绝望的王宝洺，甚至背着装有菜刀的书包去东城区人民法院，幸而被法院安检拦了下来。

　　2009年4月8日，王宝洺在自己的博文《白衣恶魔丧天良，血债要用血来偿》里写到“每天生不如死，每天只想报仇”。

　　2011年9月15日，王宝洺的代理律师给打他了一次电话，告诉他他的案子法院正在努力争取开庭，叫他不要急，一切按照程序进行。但几小时后，惨剧就发生了。

　　医者徐文

　　作为业界顶级的医学专家、患者眼中的好医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承受来自患者刺来的利刃，并永远离开自己钟爱的手术台。而这一切，徐文正在承受着。

　　1968年出生的徐文也是北京人，父母均为大学教授，现为同仁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徐文自1991年起开始在同仁医院工作，2001年获首都医科大学医学博士学位。2003年，她得到北京市“优秀人才培养专项经费资助”，同年开始去美国匹兹堡大学、耶鲁和威斯康星进修嗓音医学及言语病理学。与此同时，徐文兼任中华医学会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分会青年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分会嗓音学组副组长等职。

　　徐文在国内外专业期刊发表论文50余篇。任《嗓音医学》《国家级继续医学教育项目教材—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学》等刊副主编。

　　同事们用和气和认真形容徐文。在同仁医院，徐文的技术一流，人又亲切，病人信赖她，复诊总是找她。每次徐文在门诊坐诊时，她不吃不喝不上厕所。通常半天的门诊工作量，她都是从上午一直看到下午两三点钟，因为她不好意思拒绝病人。

　　在网上，患者对于徐文的评价都非常好，徐文得到的唯一一个投诉来自王宝洺。

　　赵守琴是徐文的好友，也是同事。她说徐文热爱自己的职业，对于论文、学术研究、分析报告，徐文总是斟酌、修改。就算是一个简短的发言稿，徐文都要一字一句地琢磨很长时间。“在嗓音学领域，无论手术还是报告，除了我们的导师，国内她就是顶尖的了”。

　　2011年9月15日，徐文的日程排得很满。上午做了4台手术，下午1点还要坐诊。下午4点之后还安排有全国的研讨班。

　　谁也没有料想到，当天下午4点左右，一把菜刀向文弱的徐文砍去，令她猝不及防。

　　谁握有生命的利器

　　2012年4月20日上午，在北京市二中院第三法庭，王宝洺穿着病号服、坐着轮椅接受审判。因其患有喉癌不能正常发声，法院在被告人席上专门为其设置了专业话筒，用于增音。

　　法庭上，王宝洺的辩护人为王宝洺做了罪轻辩护。他认为王宝洺只是涉嫌故意伤害，并不是指控的故意杀人。

　　徐文的代理律师高子程并不认同这一观点，他介绍说，在案件发生之前，王宝洺曾给卫生部门写过一封投诉信，在信中他用红色的笔重重地写下 “我要杀了她”。而王宝洺本人在法庭上也承认信是他亲手写的。除此之外，2009年4月至今，王宝洺的博客上仍保留着“血债要用血来偿”、“每天只想着报仇”等文字。据此，王宝洺的行为毋庸置疑是故意杀人。

　　当天，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王宝洺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并赔偿徐文医生53万余元。

　　徐文所在的同仁医院以不愿打扰其休养为由婉拒了记者的采访。据徐文的代理律师高子程透露，目前徐文仍在恢复休养中，何时能回到工作岗位还是个未知数。比身体伤害更严重的是，至今徐文仍生活在巨大的恐惧中，害怕自己再次遭到王宝洺的报复。与此同时，她的许多同事给她打来电话，担心自己会遭到同样的报复。

　　“15年的量刑无法起到警示行凶者的作用，反而会让医护人员寒心。而今，徐文受伤的手臂一直颤抖，她的一生注定不能再拿起手术刀为患者治疗。作为医学专业领域的权威医生，这最终必定是患者的遗憾。”高子程感慨道。

　　用什么抹平医患伤痕

　　据相关统计，中国每年被殴打受伤的医务人员已超过1万人，2000～2010年间共有11名医务人员被患者杀害。

　　2012年3月23日，与“哈医大袭医案”发生的同一日，北京协和医院几十名医生经历“患者体验日”：他们扮成病人，大半夜起来排队挂号，体会患者种种不易。医院用这种方式让医生理解患者，以求达到弥合医患关系的目的。

　　这样的努力，却没能阻止袭医者的脚步。3月23日，年仅28岁的实习医生王浩被刺身亡。4月13日，北京市两所医院接连发生袭医案，邢志敏、赵立众医生被刺伤颈部，造成重伤。4月28日，有报道称，湖南省衡阳市医生陈钰娜被人刺中数刀身亡。

　　短短一个月内，全国竟然接连发生数起袭医案件。在这一桩桩惨剧中，不乏为行凶者叫好之声。人们似乎淡忘了非典时期医护工作者坦然面对生死奋战在第一线以及汶川地震后医疗工作者第一时间赶赴灾区抢救伤员的一幕幕感人瞬间。

　　4月15日，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赵立众在微博上表示，他并不仇恨持刀偷袭他的人，只是希望通过他的鲜血警醒社会关注医疗体制的健康以及医务工作者的尊严和生命安全，最终造福天下所有老百姓。

　　当《新闻1+1》栏目主持人白岩松问赵立众为何会宽容和谅解刺伤他的人时，赵立众回答说：“医者父母心。”

　　法律福音

　　4月30日，卫生部、公安部联合发出《关于维护医疗机构秩序的通告》。通告列举了七类违反医疗秩序的行为。其中包括：(一)在医疗机构焚烧纸钱、摆设灵堂、摆放花圈、违规停尸、聚众滋事的；(二)在医疗机构内寻衅滋事的；(三)非法携带易燃、易爆危险物品和管制器具进入医疗机构的；(四)侮辱、威胁、恐吓、故意伤害医务人员或者非法限制医务人员人身自由的；(五)在医疗机构内故意损毁或者盗窃、抢夺公私财物的；(六)倒卖医疗机构挂号凭证的；(七)其他扰乱医疗机构正常秩序的行为。这意味着，今后医闹、号贩等行为将被治安处罚甚至被追究刑事责任。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12年5月下半月期)